李云龍的咆哮還在山谷里回蕩，帶著一股子蠻橫。
“副團級”！
“特別裝備科科長”！
這幾個字砸下來，把所有人都砸得暈乎乎的。
趙剛張了張嘴，想說這不合規(guī)矩，可看著李云龍那張因為狂喜而扭曲的臉，又把話咽了回去。
現(xiàn)在跟這頭瘋牛講規(guī)矩，純屬自討沒趣。
狂熱的人群漸漸散去，窯洞里只剩下李云龍、趙剛和王承柱等幾個核心匠人。
李云龍還沉浸在得到神兵利器的巨大興奮中，他一手拿著那把斬斷了武士刀的粗陋大刀，一手比劃著。
“凌科長！有了這鋼，咱們是不是就能造槍管了？他娘的，咱們要是能自己造捷克式，老子做夢都能笑醒！”
他的眼睛里閃著狼一樣的綠光。
凌天咳嗽了兩聲，還有些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病態(tài)的潮紅。
“團長，飯要一口一口吃?！?/p>
他的聲音還帶著點虛弱，卻讓狂熱的李云龍瞬間冷靜下來。
“槍管需要的工藝，比煉鋼復雜十倍。我們現(xiàn)在連一臺最簡單的車床都沒有，怎么給槍管刻膛線？”
李云龍的興奮勁頓時被澆滅了一半，“那……那咱們現(xiàn)在能干啥？守著這堆好鋼，當鐵疙瘩看？”
“不?！绷杼鞊u了搖頭，目光掃過那幾十塊正在冷卻的鋼錠，“我們可以先做另一件東西，一件能立刻讓全團戰(zhàn)斗力翻倍的東西。”
“什么東西？”李云龍和趙剛異口同聲地問。
凌天的視線，落在了墻角一個邊區(qū)造手榴彈的空殼上。
“手榴彈?！?/p>
第二天，葫蘆谷的氣氛就變了。
不再是之前那種帶著神圣感的儀式氛圍，而是轉為了一種緊張、高效的忙碌。
凌天來到了一個臨時搭建的草棚里。
這里成了特別裝備科的臨時指揮部。
他的面前，放著一塊用石灰刷白的木板，上面用木炭畫滿了各種奇怪的圖形。
有彈體的剖面圖，有引信的分解圖，還有一張最奇怪的圖，上面畫著十幾個小人，用箭頭連成了一條線。
王承柱和幾個老鐵匠圍在木板前，眉頭擰成了疙瘩。
“凌科長，您的意思……是讓老漢我，只負責做這個……這個叫‘模具’的東西？”王承柱指著圖紙，滿臉不解。
“讓石頭，就只管往模具里倒鐵水？”
“讓二蛋，就只管把冷卻的彈殼從模具里取出來？”
“這……這哪是打家伙？這不跟娘們兒紡線一樣，一人干一道活嗎？”
他身后的幾個匠人也紛紛點頭。
他們都是老師傅，手藝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從選料到鍛打，再到淬火成型，一把鋤頭，一把菜刀，都傾注了他們全部的心血。
現(xiàn)在讓他們像個傻子一樣，一天到晚就重復一個動作，這簡直是對他們手藝的侮辱。
李云龍也湊過來看，他同樣看不懂。
“凌科長，這能行嗎？老話講，慢工出細活。你把活兒拆得這么碎，大家伙兒心里都沒底，能造出好東西？”
凌天沒有急著解釋。
他讓人拿來一枚新出爐的，用新煉的鋼水澆筑出的手榴彈彈體。
它的外形和之前的“鐵土豆”差不多，但通體是一種均勻的灰黑色，表面光滑，沒有氣孔。
“王師傅，你摸摸看?！?/p>
王承柱接過來，入手感覺分量沉甸甸的。
他用手指仔細地摩挲著彈體表面，又用指關節(jié)敲了敲，聽著那清脆的回響。
“好鐵，好殼子。”他由衷地贊嘆。
“這枚彈體，從鐵水到成型，用了多久？”凌天問。
旁邊一個負責記錄的戰(zhàn)士立刻回答：“報告科長，從澆筑到冷卻取出，總共用時十五分鐘！”
王承柱愣住了。
十五分鐘？
要是按照他以前的法子，就算有現(xiàn)成的鐵料，光是把鐵燒紅，再一錘一錘地鍛打成型，沒個半天工夫根本下不來。
“王師傅，”凌天的聲音帶著一種獨特的引導性，“你一個人，一天能打幾個這樣的殼子？”
王承-柱想了想，搖了搖頭，“最多兩個，還得是手腳不停?！?/p>
“那如果，你只負責制作最完美的模具，讓你的手藝變成一個標準，讓所有人都能用你的標準。而倒鐵水的石頭，他一天可以倒幾百次，他會成為全根據(jù)地最會澆筑的人。取彈殼的二蛋，他一天能取出幾百個彈殼，他會成為手腳最麻利的人?！?/p>
凌天頓了頓，看著陷入沉思的眾人。
“我們不是在紡線，我們是在打造一條殺敵的鎖鏈。你們每一個人，都是鎖鏈上最關鍵的一環(huán)。大家擰成一股繩，一天就不是造兩枚，而是兩百枚，兩千枚！”
“我們沒有那么多時間去‘慢工出細活’，因為外面的鬼子，不會等我們?！?/p>
最后這句話，像一記重錘，砸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王承柱臉上的抵觸和困惑，慢慢褪去，轉而變成了一種恍然大悟的激動。
他看著圖紙上那條由小人串起來的線，仿佛看到了一條由鋼鐵和血肉組成的，正在咆哮的巨龍。
“科長！我明白了！”他猛地一拍大腿，“我這就去他娘的做模具！保證做出來的模具，一個尺寸，一個樣！”
“我也去！我負責熔鐵水！”
“我負責制芯！”
工匠們的熱情被徹底點燃了。
趙剛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切，心中感慨萬千。
他讀過一些西方的書籍，知道什么叫“工業(yè)化生產(chǎn)”。
可他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他會親眼看見，在一個連電燈都沒有的窮山溝里，有人能用最原始的辦法，開啟這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李云龍雖然還是聽得半懂不懂，但他看懂了一件事。
凌天有辦法讓手榴彈跟下崽一樣，一窩一窩地往外冒。
這就夠了！
“都聽科長的！”他吼了一嗓子，“從今天起，這個山谷里，凌科長說的話，就是軍令！誰敢陽奉陰違，磨磨蹭蹭，老子不管他是什么師傅，軍法處置！”
一聲令下，葫蘆谷徹底變成了一個巨大的、人力驅動的工廠。
凌天將所有工匠和一些手腳麻利的戰(zhàn)士，分成了五個組。
第一組，由王承柱帶領，負責制作標準的砂型模具。
第二組，負責熔煉鋼水，并將其精確地澆筑進模具。
第三組，負責冷卻、破模、取出彈體，并進行初步的打磨。
第四組，是最關鍵的，由凌天親自培訓，負責將硝化棉和穩(wěn)定劑混合，制作成標準大小的塊狀炸藥，并裝入彈體。
第五組，負責最后的總裝，將延時引信和拉火管安裝進去。
一條簡陋的，卻又充滿了革命性意義的流水線，就這么在吵吵嚷嚷中誕生了。
頭兩天，亂成了一鍋粥。
做模具的嫌倒鐵水的太慢，倒鐵水的又罵熔鐵的火候不到。
叮叮當當?shù)那么蚵?，罵罵咧咧的爭吵聲，響成一片。
李云龍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好幾次都想沖進去罵娘，都被趙剛死死攔住。
凌天卻異常沉靜。
他從第一組巡視到第五組。
他話不多，但每一句都切中要害。
“王師傅，砂土里的水分再多加半成，模具的韌性能更好。”
“石頭，鐵水離模具口的高度，保持在一尺，沖勁不大不小，剛好能填滿所有縫隙，又不會產(chǎn)生氣泡?！?/p>
“二蛋，破模的時候，從這個角先敲，能省一半的力氣?！?/p>
“還有你，裝藥的時候手不要抖！這玩意兒比你媳婦的臉還嬌貴，但也比你想的要穩(wěn)定。拿出爺們兒氣概！”
他的聲音不大，卻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混亂的場面，在他的調度下，竟然奇跡般地，一點點變得井然有序。
到了第三天。
當?shù)谝慌凑樟魉€作業(yè)生產(chǎn)出的五十枚手榴彈，整整齊齊地碼放在一個大木箱里時，整個葫蘆谷都安靜了。
所有參與生產(chǎn)的工匠和戰(zhàn)士，都圍在箱子旁，看著自己的“作品”，眼神里充滿了不敢相信。
這些手榴彈，每一枚都長得一模一樣。
同樣的重量，同樣的尺寸，同樣的灰黑色。
它們不再是某一個人的作品，而是屬于所有人。
王承柱伸出顫抖的手，拿起一枚，他能認出這彈體出自他做的模具，但他又覺得無比陌生。
這東西里，沒有他的“魂”，卻跳動著一股更強大的，名為“集體”的力量。
“五十枚……一天……五十枚……”他喃喃自語，眼眶濕潤了。
李云龍沖了過來，他一把推開眾人，看著滿滿一箱子的“鐵疙瘩”，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他拿起一枚，在手里掂了掂，那扎實的手感讓他心花怒放。
“好！好??！”他放聲大笑，“凌科長，給咱們的新寶貝取個名吧！”
凌天看著那箱手榴彈，眼中也閃過一絲滿意。
“就叫‘凌云I型’吧?！?/p>
“凌云I型？”李云龍念叨了一遍，“好名字！有氣勢！老子的獨立團，就要有凌云壯志！”
正當眾人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中時，一個通訊員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
“團長！政委！不好了！”
李云龍臉一沉，“慌什么！天塌下來了？”
“不是……”通訊員喘著粗氣，“是一營長和二營長，在您窯洞門口……為搶東西，快打起來了！”
“搶東西？搶什么東西？”趙剛皺眉問道。
通訊員指了指那箱嶄新的手榴彈，哭喪著臉說：
“就搶這個！不知誰把咱們一天能造五十個的消息傳出去了，現(xiàn)在各營連長都堵在門口，說啥也要先換裝咱們的……凌氏大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