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民政局門口那本刺目的紅,終于宣告十年婚姻的落幕,江知意指間殘留的,
只有油墨虛假的溫?zé)岷凸强p里滲出的初秋寒涼。她曾是照亮江臨晦暗前程的燭火,
傾盡青春、健康與尊嚴(yán),只為將他推向萬丈榮光。十年熬煎,蠟油燃盡,
她只剩一截被掏空的軀殼,和一句輕飄飄的“掉價”的判詞。命運(yùn)卻連這灰燼都不肯放過。
一紙慘白的診斷書緊隨離婚證而來——骨癌晚期,生命進(jìn)入倒計時。
原來那些被她咬牙扛下的疲憊與劇痛,并非生活的磋磨,而是生命本身發(fā)出的、絕望的哀鳴。
她選擇在寂靜中走向終點,埋葬所有情深與不甘。
而那個站在名利巔峰、正與新歡觥籌交錯的男人,江臨,
直至親眼目睹她被病魔徹底噬空的枯槁,才被一記驚雷劈醒。遲來的悔恨如滔天巨浪,
他用金山銀山堆砌起一座“火葬場”,妄圖贖罪,妄圖挽留。卻不知,
他傾盡所有買來的頂級醫(yī)療,不過是為自己打造了一座更華麗的囚籠——囚禁他余生的,
將是那具早已心死的軀殼最后空洞的眼神,和一句塵埃落定般的低語:“終于……安靜了。
”1民政局門口的石階泛著初秋的涼意,風(fēng)卷著幾片枯黃的梧桐葉打著旋兒,
像是在為這場即將落幕的十年婚姻跳一支潦草的終場舞。江知意站在臺階下,
指尖捏著那本剛到手的離婚證,紅得刺眼的封皮上還殘留著油墨的溫?zé)幔?/p>
可她的指腹卻涼得像揣了塊冰。她身上那件米色風(fēng)衣洗得邊角發(fā)毛,袖口磨出了細(xì)細(xì)的毛邊,
風(fēng)一吹就貼在單薄的身上,勾勒出嶙峋的肩骨。十年了,三千六百多個日夜,
她像一根被掰彎的蠟燭,拼命燃燒自己,把所有的光和熱都傾瀉在那個男人身上,
直到蠟油耗盡,只剩下一截冰冷的灰燼。那個男人——江臨,此刻就站在幾步之外。
他穿著一身深灰色羊絨大衣,剪裁精良的衣料襯得他身姿愈發(fā)挺拔,
腕間那塊百達(dá)翡麗鉆表在陽光下折射出細(xì)碎的光斑,每一道都像針,扎在江知意的心上。
他身邊依偎著的年輕女人叫蘇晚,一身香奈兒當(dāng)季新款套裝,妝容精致得像櫥窗里的洋娃娃,
看向江知意的眼神里,輕蔑和優(yōu)越感幾乎要溢出來?!敖??!苯R開口,
聲音冷得像淬了冰的鋼針,尾音里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手續(xù)辦完了,
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別再來打擾我的生活?!彼D了頓,
目光掃過她蒼白的臉、眼下烏青的陰影,還有那件明顯過時的舊風(fēng)衣,眉頭皺得更緊,
厭惡幾乎不加掩飾,“你看看你現(xiàn)在這副樣子,憔悴得像個難民,
站在我身邊都讓我覺得……掉價?!钡魞r。兩個字輕飄飄的,卻帶著千鈞之力,
狠狠砸在江知意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她看著眼前這個西裝革履、意氣風(fēng)發(fā)的男人,
恍惚間想起十年前那個在出租屋里啃著泡面,眼神卻亮得像星星的少年。
那時他總說:“知意,等我成功了,一定讓你穿最好的衣服,住最大的房子。
”記憶像決堤的洪水,洶涌而來——昏暗的出租屋里,夏天沒有空調(diào),
只有一臺吱呀作響的舊風(fēng)扇。她啃著從食堂打包的冷饅頭,把剛發(fā)的兼職工資一張張撫平,
塞進(jìn)江臨手里:“阿臨,這月的生活費(fèi)你拿著,別省著,我還能去超市理貨,晚上再去家教,
錢夠用?!彼舆^錢時眼圈發(fā)紅,抱著她說:“知意,委屈你了,
以后我一定十倍百倍補(bǔ)償你?!鄙疃暮?,零下幾度的天氣,
她裹著兩件舊棉襖在打印店外排隊。隊伍長得望不到頭,寒風(fēng)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
手指凍得通紅僵硬,連筆都握不住。可她看著懷里那摞剛打印好的博士論文資料,
心里卻暖烘烘的——這是江臨熬夜寫論文急需的資料,打印店凌晨有折扣,
能省下幾十塊錢呢。回去的路上,她呵著白氣搓著手,腳步輕快得像踩著云。
他創(chuàng)業(yè)初期資金鏈斷裂,整天焦頭爛額地抽煙,煙灰缸里堆滿了煙蒂。
她看著他日漸憔悴的臉,偷偷回了趟娘家。母親的嘆息、兄嫂的冷眼像針一樣扎在她心上,
可她還是硬著頭皮,把母親壓箱底的、父親留下的嫁妝金鐲子揣進(jìn)了懷里。
當(dāng)她把當(dāng)鐲子換來的三萬塊錢塞進(jìn)江臨手里時,他抱著她哭得像個孩子:“知意,
等公司緩過來,我馬上就把鐲子贖回來,以后我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還有他那個癱瘓在床的寡母。老太太性子刻薄挑剔,總說她是“不下蛋的雞”,
嫌她出身低微配不上兒子??山R一句“我媽不容易,你多擔(dān)待”,她就咬著牙擔(dān)待了三年。
端屎端尿、擦身按摩是家常便飯,被無端辱罵更是常事。有次她累得在廚房暈倒,
額頭磕在灶臺角上,醒來時第一句話卻是問護(hù)工:“媽今天吃飯了嗎?藥喂了嗎?
”她以為她的付出能換來長久的安穩(wěn),以為他的承諾總有一天會實現(xiàn)??伤Τ擅秃螅?/p>
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身上的酒氣越來越重,
手機(jī)里開始出現(xiàn)刪不干凈的曖昧短信——備注是“蘇助理”。她小心翼翼地問起,
換來的卻是他的不耐煩:“你怎么越來越像個黃臉婆?整天疑神疑鬼!我和蘇晚只是同事!
跟你說商業(yè)上的事你也不懂,別瞎摻和!”直到昨天,他把一份冰冷的離婚協(xié)議甩在她面前。
“簽了吧?!彼Z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房子、車子、存款、公司股份,
都是我辛苦打拼來的,跟你沒什么關(guān)系。念在夫妻一場,這二十萬算是補(bǔ)償。
”他甚至“體貼”地幫她分析條款,用她看不懂的法律術(shù)語繞得她暈頭轉(zhuǎn)向,
確保她能帶走的只有這杯水車薪。那一刻,江知意的心徹底死了。沒有哭鬧,沒有質(zhì)問,
她只是平靜地看著他,眼神像一口枯竭的古井,深不見底,卻再無波瀾。然后她拿起筆,
在簽名處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名字——江知意。每一筆落下,
都像是在親手埋葬自己滾燙的青春和十年情深?!昂??!彼徽f了一個字,
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木頭。走出民政局大門,正午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下來,
晃得她睜不開眼。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的眩暈猛地襲來,緊接著,
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從骨頭縫里鉆出來,瞬間席卷全身!那痛尖銳、冰冷,
帶著毀滅性的力量,像有無數(shù)根鋼針在骨髓里瘋狂攪動,又像是有人拿著鈍刀,
一點點鋸著她的骨頭!“呃……”她悶哼一聲,眼前徹底陷入黑暗,身體像斷了線的木偶,
直直地向前栽倒。失去意識前最后的感覺,是堅硬冰冷的水泥地撞擊額頭的鈍痛,
和周圍行人驚惶的呼喊聲。2消毒水的味道強(qiáng)勢地鉆進(jìn)鼻腔,
帶著醫(yī)院特有的、冰冷而壓抑的氣息。江知意費(fèi)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入眼是病房慘白的天花板,一盞慘白的吊燈懸在頭頂,光線刺得她眼睛發(fā)酸。
渾身像是被重型卡車碾過,骨頭里那鉆心的鈍痛并未消失,只是被藥物暫時壓制,
蟄伏在四肢百骸里,像一群伺機(jī)而動的毒蟲,隨時準(zhǔn)備卷土重來。她動了動手指,
感覺到掌心握著兩張薄薄的紙。左手是那本刺目的紅色離婚證,
封皮上的燙金字在慘白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諷刺。右手是一張白色的報告單,
紙張邊緣有些發(fā)皺,顯然被她無意識地攥過。她的視線有些模糊,努力眨了眨眼,
聚焦在報告單上那些冰冷的印刷體字跡上:診斷結(jié)論:骨癌(晚期),伴全身多發(fā)性骨轉(zhuǎn)移。
建議:立即入院進(jìn)行姑息性治療及鎮(zhèn)痛支持治療。預(yù)后:極差。
生存期預(yù)估:3-6個月(個體差異)。
質(zhì)破壞”“病理性骨折風(fēng)險極高”“伴重度貧血、低蛋白血癥”……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錘,
敲在她早已麻木的心上。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病房里靜得能聽到自己微弱的呼吸聲,
還有心電監(jiān)護(hù)儀發(fā)出的規(guī)律滴答聲。沒有預(yù)想中的崩潰大哭,沒有歇斯底里的質(zhì)問,
江知意異常地平靜,平靜得連她自己都覺得詭異。她甚至輕輕地、幾不可聞地舒了一口氣,
像是終于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像是終于等到了另一只注定落下的靴子。
像是終于走到了漫長苦旅的終點。原來,那些年日夜不休的疲憊不是錯覺,
那些被她強(qiáng)忍著忽略的、越來越頻繁的腰背劇痛不是“累過頭了”,
那些莫名的眩暈、脫力和反復(fù)低燒,都不是小毛病。是她的身體早就發(fā)出了絕望的哀鳴,
是癌細(xì)胞在她的骨骼里悄悄蔓延、啃噬的信號。而她,為了那個叫江臨的男人,
為了那個早已千瘡百孔的“家”,一次次選擇了無視,選擇了硬扛。十年婚姻,
她耗盡了自己的青春、健康、尊嚴(yán),甚至親情。最后,他給了她一張休書和一盆臟水,
罵她“掉價”;命運(yùn)則給了她一張死亡判決書,說她“時日無多”。很公平。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醫(yī)生走了進(jìn)來,臉上帶著職業(yè)性的同情。
“江女士,您醒了?”他走到病床邊,翻看了一下病歷夾,“感覺怎么樣?
身上的疼痛好點了嗎?”江知意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醫(yī)生嘆了口氣,
語氣放緩:“您的情況……比較嚴(yán)重,需要盡快制定治療方案。
后續(xù)的治療過程可能會很辛苦,也需要家屬的陪伴和支持。您看,
要不要通知哪位家屬過來辦理住院手續(xù)?”“不用了。”江知意打斷他,聲音很輕,
卻異常清晰和堅定。她用盡力氣,
將兩張紙——紅色的離婚證和白色的死亡宣判——仔細(xì)地疊好,
放進(jìn)床頭柜上那個用了很多年的舊帆布包里。包上印著的向日葵圖案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
邊角也磨破了,那是她和江臨剛在一起時,他送她的第一個生日禮物。“我沒有家人了。
”她的眼神空茫,越過醫(yī)生,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那里沒有太陽,
只有一片沉重的鉛灰色云層,低低地壓在城市上空,讓人喘不過氣?!爸x謝醫(yī)生,
我自己……可以處理?!彼幌朐俸徒R有任何牽扯,哪怕是以“需要家屬簽字”的名義。
她生命最后的時光,只想安安靜靜地度過,徹底地與那個男人劃清界限。
像一片即將凋零的落葉,無聲無息地歸于塵土,不驚擾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打擾。
3城市的另一端,與醫(yī)院的壓抑氣氛截然不同。最頂級的五星級酒店宴會廳里燈火輝煌,
衣香鬢影,觥籌交錯。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將整個大廳映照得如同白晝,
香檳塔在燈光下泛著晶瑩的光澤,侍者們穿著筆挺的制服,端著托盤穿梭在賓客之間。
這里是江臨和蘇晚的訂婚宴。江臨穿著一身意大利手工定制的深藍(lán)色西裝,
襯得他愈發(fā)英挺俊朗。他左手端著香檳杯,右手自然地攬著蘇晚的腰肢,
臉上掛著志得意滿的笑容,接受著周圍賓客的恭維和祝福。蘇晚穿著一身粉色高定禮服,
妝容精致,項鏈上的鉆石隨著她的動作閃爍,她依偎在江臨懷里,笑得甜蜜又得意,
時不時踮起腳尖在他耳邊低語幾句,引得他朗聲大笑?!敖傉媸悄贻p有為啊,
事業(yè)做得這么大,身邊還有蘇小姐這樣的才貌雙全的佳人,真是人生贏家!
”一個腦滿腸肥的商人舉著酒杯湊過來,滿臉諂媚。“就是就是,”旁邊立刻有人附和,
“江總這才叫真正的‘?dāng)[脫糟糠,覓得良緣’,以后肯定是事業(yè)愛情雙豐收!
”這些恭維的話像蜜糖一樣灌入江臨耳中,讓他更加意氣風(fēng)發(fā)。他微微揚(yáng)起下巴,
眼神里的傲慢幾乎不加掩飾。他知道這些人說得對,
他江臨從一個窮學(xué)生打拼到如今的上市公司總裁,靠的就是自己的能力和眼光。至于江知意?
不過是他成功路上的墊腳石罷了,現(xiàn)在他功成名就,
自然該配上蘇晚這樣年輕漂亮、能帶得出手的女人。就在這時,江臨的特助林秘書拿著手機(jī),
神色有些猶豫地走近,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么?江知意?住院了?
”江臨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眉頭猛地皺起,聲音里帶著明顯的不悅,
在歡快的音樂聲中顯得有些突兀。他接過手機(jī),
掃了一眼屏幕上的信息——是小區(qū)鄰居發(fā)來的,說今天早上看到江知意被救護(hù)車?yán)吡耍?/p>
好像是暈倒在民政局門口,“情況很不好,瘦得脫形,臉色慘白”。“呵,”江臨嗤笑一聲,
將手機(jī)隨意丟回給林秘書,音量并未刻意壓低,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我看她是玩苦肉計吧?都到這時候了,還想著用生病來博同情,想挽回我?
江知意也太天真了,就這點上不得臺面的手段?!彼D(zhuǎn)頭看向蘇晚,語氣帶著安撫和嘲弄,
“有些人啊,就是認(rèn)不清現(xiàn)實,總以為裝可憐就能得到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蘇晚立刻嬌笑著附和,聲音甜膩卻字字刻薄:“臨哥說得對!她那種黃臉婆,
除了裝病賣慘還能有什么本事?也不看看自己現(xiàn)在什么樣子,滿臉皺紋,一身窮酸氣,
哪配站在臨哥你身邊?真是晦氣!”她說著,還故意往江臨懷里靠了靠,
示威似的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周圍的賓客隱約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看向江臨的目光里多了幾分了然和微妙的贊同。在這個名利場里,
“糟糠之妻”本就是成功路上的“污點”,江臨能果斷拋棄,反倒是“有魄力”的表現(xiàn)。
江臨心中最后一絲疑慮也被厭煩取代,他摟緊蘇晚,舉起酒杯:“一點小插曲,不必在意。
來,我們繼續(xù)!感謝各位今晚賞光,我和晚晚敬大家一杯!”音樂再次響起,
宴會的氣氛重新熱烈起來。江臨沉浸在眾人的恭維和對新生活的憧憬中,
蘇晚的軟言軟語讓他心花怒放,他早已把那個躺在醫(yī)院里的女人拋到了九霄云外。
他絲毫沒有察覺,命運(yùn)的齒輪,正以無法逆轉(zhuǎn)的速度,將他推向一個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他更不會知道,他此刻嗤之以鼻的“苦肉計”,是那個被他棄如敝履的女人,
用生命發(fā)出的最后悲鳴。4幾天后,江臨因為一個重要的合作項目,
需要親自去本市最大的腫瘤醫(yī)院拜訪一位德高望重的專家院長。車子駛?cè)脶t(yī)院大門時,
一種不同于普通醫(yī)院的、更加壓抑沉重的氛圍便撲面而來。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消毒水味,
還摻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疾病和絕望的氣息。醫(yī)院的走廊比別處更安靜,
行色匆匆的人們臉上大多帶著焦慮、悲傷或麻木,
偶爾能聽到病房里傳來壓抑的咳嗽聲或低低的啜泣聲。江臨微微蹙眉,
下意識地拉了拉西裝外套的領(lǐng)口,加快了腳步。他不喜歡這里的氣氛,總讓他覺得胸口發(fā)悶,
只想盡快結(jié)束這場會面。穿過人來人往的門診大廳,他走向相對僻靜的住院部VIP走廊。
走廊很長,光線有些昏暗,墻壁是冰冷的白色,兩旁是緊閉的病房門,
門把手上掛著不同顏色的標(biāo)識。偶爾有護(hù)士推著治療車經(jīng)過,
輪子在地面上滾動的聲音格外刺耳。就在他即將走到專家辦公室門口時,
腳步卻不由自主地頓住了。走廊盡頭的陰影里,靠近化療室的方向,
一個極其瘦削佝僂的身影,正以一種極其緩慢、極其艱難的方式移動著。
那人穿著一件寬大的、明顯不合身的灰色舊外套,衣擺空蕩蕩地晃著,
像是套在一根細(xì)竹竿上。頭上戴著一頂灰色的毛線帽,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
她的右手緊緊扶著冰冷的墻壁,左手捂著腰腹,整個身體的重量似乎都倚靠在墻上,
每挪動一小步,都伴隨著身體細(xì)微卻劇烈的顫抖,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那背影單薄得像一張隨時會被風(fēng)吹走的紙片,脆弱得令人心驚。
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斜射進(jìn)來,在她腳下投下一道細(xì)長而孤寂的影子,更顯得她形銷骨立。
一種莫名的、強(qiáng)烈的熟悉感,像冰冷的蛇,倏地纏上了江臨的心臟。他的呼吸猛地一滯,
腳步像是被釘在了原地。鬼使神差地,他朝著那個身影走了幾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他心里有個荒謬卻又揮之不去的念頭——這個身影,為什么讓他如此心悸?
似乎感覺到身后注視的目光,那個移動的身影頓了頓,
然后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轉(zhuǎn)過了頭。時間,在那一剎那徹底凝固?;疑拿€帽下,
是一張瘦得完全脫相的臉!顴骨高高凸起,像兩座突兀的小山,眼窩深陷下去,
形成兩個濃重的黑影,皮膚是一種不健康的蠟黃色,緊緊地包裹著骨頭的輪廓,
幾乎能清晰地看到下頜骨的形狀。嘴唇干裂蒼白,毫無血色,
嘴角還殘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跡,大概是劇烈嘔吐后留下的。但那雙眼睛!
那雙曾經(jīng)盛滿了溫柔、愛意和對他無限包容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蕪!空洞,
麻木,沒有任何情緒,像兩口被徹底抽干了水的枯井,深不見底,卻又一無所有。
她的視線茫然地掃過他,如同掃過一件冰冷的家具,一個毫無意義的背景板,沒有驚訝,
沒有怨恨,甚至沒有一絲波瀾。仿佛他在她眼中,
和墻壁、和地板、和走廊里的空氣沒有任何區(qū)別。是江知意!
是那個被他稱為“黃臉婆”、“掉價”的江知意!“轟——!”一道無聲的驚雷,
在江臨的腦海里,不,是在他的靈魂深處,轟然炸響!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
四肢僵硬得無法動彈,連呼吸都停滯了。他像一尊被瞬間石化的雕像,定在原地,
眼睜睜看著那張曾經(jīng)熟悉無比、此刻卻陌生到可怕的臉,在他眼前緩緩轉(zhuǎn)動。
記憶中那個雖然憔悴但眼神溫柔的女人,和眼前這具被病痛掏空的枯槁軀殼,
形成了慘烈的對比,像兩把重錘反復(fù)撞擊著他的神經(jīng)。他終于明白,
鄰居口中的“瘦得脫形”不是夸張,江臨自己說的“苦肉計”更是天大的笑話!
這哪里是裝???這分明是生命在迅速流逝的真實寫照,
是被病魔和絕望徹底掏空后的……一片死寂的虛無!江知意……她真的快要死了!
在他無情拋棄她、與新歡高調(diào)訂婚之后,在他剛剛還在訂婚宴上嘲諷她“裝病賣慘”之后!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滅頂般的、從未有過的慌亂,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江臨只覺得眼前發(fā)黑,胃里翻江倒海般地惡心,幾乎站立不穩(wěn)。
他下意識地伸手扶住旁邊的墻壁,指尖觸到的冰冷墻面,
卻讓他更加清醒地意識到眼前這一切的真實性。
他引以為傲的成功、精心維系的精英形象、與蘇晚的“甜蜜愛情”,
在這一刻都變得像個荒誕的笑話。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狂跳的聲音,
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恐懼——他一直以為自己掌控著一切,可原來,
他親手將那個曾經(jīng)滿心滿眼都是他的人,推向了死亡的邊緣,而自己卻一無所知,
甚至還在為擺脫她而沾沾自喜。他看著江知意極其吃力地轉(zhuǎn)回頭去,繼續(xù)扶著墻,
用那種幾乎非人的毅力,一步一步,蹣跚地挪向那扇象征著無盡痛苦的門——化療室的門。
她的背影在昏暗的走廊里越來越小,每一步都走得搖搖欲墜,卻又異常堅定,
仿佛走向的不是折磨,而是解脫。那雙空洞的眼睛,比世間最惡毒的詛咒都更具毀滅性!
它像一面鏡子,狠狠照出了他的冷漠、自私和殘忍。江臨的世界,在這一刻,
伴隨著那道瘦削背影消失在門后的瞬間,徹底崩塌了。
5江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那條走廊的。他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空殼,
跌跌撞撞地沖出醫(yī)院,無視了林秘書驚愕的呼喚和緊隨其后的追問。
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查!必須查清楚!江知意到底怎么了?她什么時候病的?
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動用了所有能用的力量和資源,像一個紅了眼的賭徒,
不顧一切地挖掘著江知意被他忽略、被他拋棄的這些年里,所有被掩埋的真相。
他甚至?xí)和A撕蛯<以洪L的會面,讓林秘書推掉了下午所有的行程,
自己則驅(qū)車直奔一個地方——江知意唯一還保持著聯(lián)系的老友,陳薇工作的花店?;ǖ瓴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