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務(wù)部張姐的咖啡杯永遠(yuǎn)粘著口紅印。她今天噴在我臉上的唾沫星子也一樣。“文秋晚!
你腦子里裝的是漿糊嗎?小數(shù)點都能點錯位!公司請你來是當(dāng)吉祥物的?
”她手指頭快戳到我額頭,“重做!下班前交不上來,明天就給我抱著紙箱子滾蛋!
”辦公室靜得像墳場。隔壁工位的小米縮著脖子,假裝自己是個鵪鶉。
我盯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感覺它們都在跳舞。手指冰涼。這份報表關(guān)乎季度審計,
錯一個小數(shù)點,連鎖反應(yīng)能掀翻半個部門。張姐的罵聲還在耳朵里嗡嗡響。
手機(jī)突然在兜里瘋狂震動,屏幕亮著“未知號碼”?!拔??”我壓低聲音,弓著背,
盡量把自己縮進(jìn)格子間擋板后面?!拔那锿砼繂??”一個男聲,冷硬得像塊鐵板。“我是。
”“請您立即下樓一趟?,F(xiàn)在。正門口黑色賓利?!薄澳阏l?。客其N保險還是催網(wǎng)貸?
我沒錢!”我有點煩,報表像山一樣壓著?!笆玛P(guān)您的身世?!蹦锹曇纛D了一下,“以及,
文仲淵先生的生命?!蔽闹贉Y?這名字像顆炸彈,扔進(jìn)了我二十五年平靜得像死水潭的人生。
財經(jīng)新聞里常出現(xiàn)。文氏集團(tuán)。那個傳說中富可敵國、跺跺腳能讓半個城市晃三晃的文家。
我腦子空白了一瞬?!吧窠?jīng)病?!蔽亦洁熘霋??!澳壹珉喂窍路?,靠近脊柱的地方,
是不是有一塊淺褐色的胎記?形狀像一片小葉子。”那聲音又快又穩(wěn),
像在念一份確認(rèn)無誤的報告。我后背猛地一僵。那塊胎記,只有我媽知道。
她總說那是老天爺給我蓋的戳兒。我媽去年走了。肺癌?!澳恪愕降资钦l?
”“我在樓下等您。五分鐘。過時不候?!彪娫挃嗔?。忙音。冰冷的,單調(diào)的。
我坐在格子間里,像被凍住了。張姐踩著高跟鞋,噔噔噔地走過來,指關(guān)節(jié)敲在我隔板上,
梆梆響。“發(fā)什么呆!報表呢文秋晚?等著我請你吃晚飯嗎?”我猛地站起來。
椅子腿刮過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尖叫。整個辦公室的目光唰地釘在我身上?!皬埥?,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飄,“我…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出去?
”張姐的細(xì)眉毛挑得快飛進(jìn)發(fā)際線,“報表做完了?你想去哪?給我坐下!”“急事!
”我抓起那個屏幕碎成蜘蛛網(wǎng)的舊手機(jī),還有桌上啃了一半的冷包子,“人命關(guān)天!
”沒等她再咆哮,我拔腿就跑。沖出壓抑的格子間,沖進(jìn)電梯,按下1樓。
電梯鏡子里映出我的臉。蒼白的,頭發(fā)有點亂,黑框眼鏡滑到了鼻尖,
身上是洗得發(fā)白的舊襯衫。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底層社畜。文仲淵?身世?
像一場荒誕離奇的夢??赡菈K胎記…像一根冰冷的針,扎破了所有僥幸。樓下,
一輛線條冷硬、黑得能照出人影的賓利,囂張地橫在公司大門口。保安站在旁邊,
想攔又不敢攔的樣子。車窗降下一半。駕駛座上的男人,穿著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裝,寸頭,
側(cè)臉線條像刀削出來的。他轉(zhuǎn)過臉,眼神銳利得像鷹隼,上下掃了我一眼。“文秋晚小姐?
”我點頭,喉嚨發(fā)干?!吧宪嚒!闭Z氣不容置疑。我拉開車門,
一股清冷的皮革混合著某種昂貴木質(zhì)香的味道撲面而來。
和辦公室里常年彌漫的廉價咖啡味、外賣油味截然不同。車子無聲地滑出去,匯入車流。
男人沒看我,專注開車?!拔沂顷惸N南壬陌踩檰??!彼f過來一個平板電腦,
屏幕亮著。上面是一份密密麻麻的報告。標(biāo)題刺眼:《DNA親緣關(guān)系鑒定報告》。
委托方:文仲淵。檢材1:文仲淵(血液)。檢材2:文秋晚(口腔拭子樣本)。
鑒定意見:依據(jù)DNA分析結(jié)果,支持文仲淵是文秋晚的生物學(xué)父親。我盯著那行字,
每個字都認(rèn)識,組合在一起卻像天書?!翱谇皇米??”我猛地抬頭,聲音發(fā)顫,
“你們什么時候……”“上周,您在公司樓下那家‘好運來’快餐店吃飯。
”陳默的聲音毫無波瀾,“您點了一份特價黃燜雞米飯。服務(wù)員不小心碰掉了您的水杯,
給您遞紙巾擦水時,回收了您用過的紙巾。”我想起來了。那個年輕的服務(wù)員,手忙腳亂,
一臉歉意。那張沾了我唾液的紙巾。原來那不是意外。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這…這不可能!”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jìn)掌心,“我媽叫李秀芬!她就是個普通女工!
我爸……我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工傷沒了!我叫文秋晚,是因為我媽生我的時候是秋天,
傍晚!”“李秀芬女士,是您養(yǎng)母?!标惸Z氣依舊平穩(wěn),像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
“二十五年前,文家唯一的女兒,剛滿三個月,在文夫人帶她去打疫苗的路上,被綁架。
綁匪索要巨額贖金,文先生報了警。但綁匪極其狡猾,中途換了數(shù)次交易地點,
最后……徹底失去了消息?!避嚧巴饬鞴庖绮实某鞘幸咕帮w速倒退,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文先生和夫人從未放棄尋找。懸賞金額高到足以讓任何人瘋狂。直到去年,
我們追查到當(dāng)年一個綁匪的遠(yuǎn)房親戚,那人臨終前說出,當(dāng)年綁匪頭子帶著孩子逃竄時,
在鄰省一個小鎮(zhèn)突發(fā)重病,眼看不行了。他怕帶著孩子目標(biāo)太大,
就把孩子丟在了鎮(zhèn)衛(wèi)生院門口?!编徥⌒℃?zhèn)……衛(wèi)生院……我媽的老家!她確實說過,
我是她在鎮(zhèn)衛(wèi)生院門口撿到的棄嬰?!拔覀冋业搅水?dāng)年衛(wèi)生院的一些模糊記錄,
鎖定了幾位可能的知情老人。最終,一位已經(jīng)有些糊涂的老護(hù)士長提到,那年深秋,
衛(wèi)生院門口確實被放了個女嬰,裹著很舊的薄毯子,哭得都沒力氣了。
后來被一個在鎮(zhèn)上打零工、叫李秀芬的年輕女人抱走了?!泵恳粋€細(xì)節(jié),
都像一塊沉重的拼圖,嚴(yán)絲合縫地嵌進(jìn)了我模糊的童年記憶里。我媽,李秀芬,
一個沒什么文化的女工。她總說我是老天爺看她可憐,送給她的寶貝。她沒日沒夜地干活,
供我讀書,自己連件新衣服都舍不得買。去年她咳嗽咳出血,還瞞著我,硬撐著,
直到倒下就再沒起來。臨終前,她緊緊抓著我的手,渾濁的眼睛看著我,
一遍遍說:“晚晚…好好的…媽對不起你…沒能給你…好日子…”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她是不是想告訴我什么?心口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喘不上氣。
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涌出來,大顆大顆砸在平板的屏幕上,暈開了那份冰冷的鑒定報告。
陳默遞過來一盒紙巾,沒說話。車子駛?cè)胍黄覐奈刺ぷ氵^的區(qū)域。
高大的樹木掩映著深宅大院,空氣都變得安靜而昂貴。
最終停在一棟燈火通明、宛如城堡的巨大別墅前。巨大的雕花鐵門無聲滑開。
一個穿著深色套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女人已經(jīng)等在那里,表情嚴(yán)肅得像塊石頭。
“文小姐,我是管家周梅?!彼⑽⒐?,動作標(biāo)準(zhǔn)得像量過,“請跟我來。
”別墅里的奢華超出我的想象。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巨大的水晶吊燈,
墻上掛著的看不懂但感覺很貴的畫??諝饫镲h著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著花香。
周管家步履匆匆,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幾乎沒聲音。她推開一扇厚重的雙開門。巨大的臥室。
空氣里消毒水的味道更濃了。房間中央,一張寬大得離譜的床上,躺著一個老人。
身上連著各種儀器管子,屏幕上跳動著曲折的線條和數(shù)字。他瘦得脫了形,臉色灰敗,
眼窩深陷,只有微弱的呼吸證明他還活著。文仲淵。
財經(jīng)雜志封面上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眼神銳利的商業(yè)巨鱷。此刻像一截枯朽的木頭。
床邊站著兩個人。一個保養(yǎng)得宜、穿著昂貴絲絨長裙的女人,五十歲上下,妝容精致,
但眉眼間有掩不住的疲憊和焦慮。她旁邊是個年輕男人,二十出頭,穿著潮牌,
頭發(fā)染成亞麻色,耳朵上好幾個亮閃閃的耳釘,正不耐煩地劃拉著手機(jī)?!傲址蛉耍?/p>
夏陽少爺?!敝芄芗衣曇羝桨宓亟榻B,“這位是文秋晚小姐?!蹦桥恕盅徘?,
文仲淵的續(xù)弦,目光像探照燈一樣瞬間聚焦在我臉上。那眼神極其復(fù)雜。震驚、審視、懷疑,
還有一絲……冰冷的敵意?她快步走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
指甲幾乎要掐進(jìn)我肉里?!澳恪憔褪乔锿恚俊彼穆曇魩еc顫,眼圈瞬間紅了,
淚水說來就來,“天可憐見!老文念叨了二十多年,總算把你找回來了!回來就好!
回來就好!”她把我往床邊拉。那個叫文夏陽的年輕男人終于舍得把目光從手機(jī)屏幕上移開,
吊兒郎當(dāng)?shù)貟吡宋乙谎?。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和煩躁?!皣K,還真找回來了?
”他撇撇嘴,聲音不大不小,“爸都這樣了,找回來有什么用?添亂。”“夏陽!胡說什么!
”林雅琴立刻呵斥他,轉(zhuǎn)頭對我擠出笑容,眼淚還掛在睫毛上,“秋晚,別介意,
你弟弟被我們寵壞了,口無遮攔的。”弟弟?我看著文夏陽那張寫滿“我很不爽”的臉。
胃里一陣翻騰。林雅琴拉著我,非要我靠近床邊看文仲淵。那張枯槁的臉近在咫尺,
帶著垂死的暮氣。旁邊心電監(jiān)護(hù)儀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滴聲,像在倒計時。“爸,”林雅琴俯身,
對著昏迷的老人哽咽著說,“你看看,晚晚回來了!你睜開眼看看啊!”文仲淵毫無反應(yīng)。
文夏陽嗤笑一聲,又低頭玩手機(jī)去了。周管家端著一個精致的托盤進(jìn)來,
上面放著一小碗深褐色的中藥,熱氣騰騰。“夫人,先生的藥熬好了?!薄敖o我吧。
”林雅琴伸手去接。文夏陽卻突然湊過來,動作幅度很大,
胳膊肘“不小心”猛地撞在我端著的藥碗上!滾燙的藥汁瞬間潑灑出來!我下意識地縮手。
“嘩啦!”瓷碗摔在大理石地面上,碎裂聲格外刺耳。濃重苦澀的藥味瞬間彌漫開來。
深褐色的汁液濺上了我廉價的褲腳和鞋子?!鞍パ?!”文夏陽夸張地叫了一聲,
一臉“無辜”,“姐,你沒事吧?怎么這么不小心?這藥可貴了!”林雅琴臉色一變,
立刻去看文仲淵有沒有被驚擾,又轉(zhuǎn)頭瞪了文夏陽一眼:“夏陽!”然后才看向我,
語氣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責(zé)備:“秋晚,怎么這么毛手毛腳的?你爸的藥不能斷的!周管家,
快!再去熬一碗!”周管家面無表情地應(yīng)聲,蹲下去收拾碎片。我站在原地,
褲腳濕漉漉地貼著皮膚,有點燙??粗厣夏菫┧帩n和碎片??粗盅徘倌翘搨蔚慕辜薄?/p>
看著文夏陽眼底那抹得逞的、惡劣的笑意。心一點點沉下去。這地方。金光閃閃。冰冷刺骨。
這里沒有歡迎。只有無聲的硝煙。周管家把我領(lǐng)到了三樓一個房間?!拔男〗悖?/p>
這是您的房間。衣柜里有準(zhǔn)備一些衣物,您先休息。晚餐七點開始?!彼交卣f完,
退了出去,輕輕帶上門。房間很大,很華麗。巨大的落地窗對著花園。
衣帽間里掛滿了嶄新的、帶著吊牌的名牌衣服。浴室大得能跳舞。像五星級酒店的總統(tǒng)套房。
我坐在松軟得能陷進(jìn)去的歐式大床上,感覺像踩在棉花上。不真實。
褲腳上那塊深褐色的藥漬已經(jīng)干了,硬邦邦的,散發(fā)著苦味。提醒我剛才發(fā)生的一切不是夢。
我拿出那個屏幕碎得像蜘蛛網(wǎng)的舊手機(jī)。點開相冊。里面全是和我媽的合影。
她抱著小小的我,在簡陋的出租屋前笑。她站在我小學(xué)畢業(yè)典禮上,
穿著她最好看的那件藍(lán)布褂子。她送我上大學(xué),在火車站,偷偷抹眼淚……最后一張,
是在醫(yī)院。她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戴著氧氣罩,努力對我笑。我摩挲著冰冷的屏幕。媽,
我找到“根”了??蛇@“根”,又冷又硬,帶著刺。我該怎么辦?晚餐時間到了。
巨大的長條餐桌,亮得能照出人影。林雅琴坐在主位旁邊(主位空著,留給文仲淵)。
文夏陽坐在她對面,依舊在玩手機(jī)。我被安排在文夏陽旁邊。桌上擺滿了精致的菜肴,
很多我叫不出名字。傭人悄無聲息地上菜、倒水。氣氛沉悶得讓人窒息?!扒锿戆。?/p>
”林雅琴拿起銀筷子,臉上又掛起了那種無懈可擊的、慈愛的笑容,“多吃點,看你瘦的。
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還好。”我低頭,
看著盤子里那塊切得方方正正、像藝術(shù)品一樣的牛排。“哎,你養(yǎng)母…李女士,也是個好人。
”她嘆了口氣,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唏噓,“把你拉扯大不容易。可惜,福薄了點。
”她話鋒一轉(zhuǎn),“不過現(xiàn)在好了,你回家了!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缺什么,想要什么,
跟周管家說,或者直接跟阿姨說?!彼龏A了一塊鮑魚放到我面前的碟子里?!爸x謝阿姨。
”我沒動那塊鮑魚。文夏陽終于放下手機(jī),叉起一大塊牛排塞進(jìn)嘴里,嚼得很大聲。
他斜眼瞟著我:“喂,聽說你之前在那個什么破公司當(dāng)小財務(wù)?一個月掙多少?五千?六千?
”“四千二?!蔽移届o地回答?!班邸彼铧c噴出來,隨即爆發(fā)出一陣毫不掩飾的嘲笑,
“四千二?哈哈哈哈哈!還不夠我買雙鞋的!真是開了眼了!你這種水平,回來能干嘛?
等著分家產(chǎn)???”“夏陽!”林雅琴沉下臉,“怎么跟你姐姐說話的!”“我說錯了嗎?
”文夏陽梗著脖子,一臉不服,“爸躺那兒人事不省,公司里一堆事,
她一個只會做錯報表的小財務(wù),回來不是添亂是什么?媽,你別告訴我你真打算讓她進(jìn)公司?
”林雅琴沒說話,只是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秋晚,”她看向我,語氣溫和,
“別聽你弟弟瞎說。公司的事…以后再說。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熟悉環(huán)境,陪陪你爸。
他要是知道你回來了,說不定……”她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希望渺茫?!皩α?,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你剛回來,身上也沒什么錢吧?阿姨先給你轉(zhuǎn)點零花。
”她拿起手機(jī),優(yōu)雅地點了幾下。我放在桌上的舊手機(jī)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
一條銀行短信通知。“您尾號*賬戶收到轉(zhuǎn)賬1,000,000.00元。余額1,
000,012.34元?!币话偃f。后面跟著我那可憐巴巴的余額。強(qiáng)烈的諷刺感。
我盯著那串?dāng)?shù)字?!爸x謝阿姨?!蔽姨痤^,看著她,“不過不用了。我自己有手有腳,
能掙錢?!绷盅徘倌樕系男θ萁┝艘幌隆N南年栂窨垂治镆粯涌粗遥骸耙话偃f都嫌少?
胃口不小?。 薄跋年?!”林雅琴這次語氣重了些。她重新看向我,笑容更深,
眼神卻更冷:“秋晚,跟阿姨還客氣什么?這錢你拿著,去買點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嘛,
總要打扮打扮。明天讓周管家安排司機(jī),帶你去逛逛商場?!币活D飯吃得味同嚼蠟。
我早早離席,回到了那個華麗冰冷的房間。坐在窗邊??粗饷姹痪拇蚶磉^的花園。
一百萬。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賬戶里。林雅琴的“好意”。文夏陽的敵意。
昏迷不醒的父親。這潭深不見底的水,比我想象的更渾。夜里。
整棟別墅安靜得像一座巨大的墳?zāi)?。只有走廊深處偶爾傳來儀器微弱的滴滴聲。我毫無睡意。
白天文夏陽撞翻藥碗時,林雅琴那一瞬間的眼神,冰冷又銳利。她為什么那么緊張那碗藥?
僅僅是怕耽誤治療?還是……一個念頭冒出來,讓我自己都打了個寒顫。
我輕手輕腳地溜出房間。走廊鋪著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腳步聲。憑著白天的記憶,
我摸索到二樓文仲淵書房的位置。門鎖著。我試了試把手,紋絲不動。就在我準(zhǔn)備放棄時,
目光掃到旁邊墻壁上掛著的一幅巨大的抽象畫。畫框邊緣似乎有點……新?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輕輕推了一下畫框?!斑菄}?!币宦曒p微的機(jī)括聲。旁邊一塊墻板,
竟然無聲地滑開了!露出一個嵌在墻里的保險柜!我心跳如擂鼓。這太順利了!順利得詭異!
我只是試試……保險柜是密碼加指紋的。我肯定打不開。但就在我準(zhǔn)備把墻板推回去時,
走廊盡頭傳來了極輕微的腳步聲!有人來了!我嚇得魂飛魄散,
慌忙躲進(jìn)厚重的天鵝絨窗簾后面。屏住呼吸。心跳聲在死寂中震耳欲聾。
腳步聲停在書房門口。然后是鑰匙插入鎖孔的輕微聲響。門開了。一個人影閃了進(jìn)來。
借著窗外微弱的路燈光,我看到了來人的側(cè)臉。林雅琴!她臉上沒有了白天的溫和慈愛,
只有一片冰冷的焦灼。她快步走到那幅畫前,熟練地推開畫框,露出保險柜。
她輸入了一串密碼,然后把自己的大拇指按在指紋識別區(qū)?!暗巍!北kU柜門開了。
她迅速從里面拿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文件袋。借著窗外微弱的光,她快速翻看著里面的文件,
表情凝重。她的手,在微微發(fā)抖。她看了一會兒,似乎松了口氣,
又小心翼翼地把文件袋放了回去,關(guān)上保險柜門,推回墻板。她警惕地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
目光掃過我藏身的窗簾。我死死捂住嘴,連呼吸都停止了。她似乎沒發(fā)現(xiàn)異常,
快步離開了書房,輕輕帶上門。我癱軟在窗簾后面,后背全是冷汗。她在找什么?
那份文件是什么?為什么偷偷摸摸?文仲淵的昏迷……真的只是意外嗎?巨大的恐懼和疑云,
像冰冷的藤蔓,纏住了我。這一夜,我睜眼到天亮。第二天,周管家果然安排了司機(jī)。
一輛低調(diào)的黑色奔馳?!拔男〗悖蛉朔愿?,帶您去恒隆廣場?!彼緳C(jī)面無表情。
我坐在后座,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師傅,麻煩不去商場了。”我開口。
司機(jī)從后視鏡看了我一眼?!叭コ俏鳎\繡家園?!蹦鞘俏液臀覌屪×耸畮啄甑睦闲^(qū)。
車子停在破舊的小區(qū)門口,格格不入。我下了車,對司機(jī)說:“你回去吧,我自己轉(zhuǎn)轉(zhuǎn)。
”司機(jī)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把車開走了。走進(jìn)熟悉又狹窄的樓道,爬上五樓。
掏出鑰匙,打開那扇斑駁的綠漆鐵門。撲面而來的是灰塵和舊時光的味道。小小的兩居室,
家具都蒙上了白布。一切都還保持著去年我媽走時的樣子。我走到她的小臥室。
坐在她那張硬板床上。床頭柜上,還放著一個廉價的塑料相框。
里面是我大學(xué)畢業(yè)時穿著學(xué)士服的單人照。她總說這張拍得最好看。我拿起相框,
手指拂過她每天都要擦拭的玻璃表面?;覊m。心口堵得難受。
視線掃過旁邊那個掉了漆的五斗柜。最上面一層抽屜,半開著。我記得我媽走后,
我整理過她的東西,抽屜都關(guān)好了。誰來過?我拉開抽屜。
碎雜物:針線盒、老花鏡(她舍不得買新的)、幾本舊存折(上面余額加起來不到一萬塊)。
沒什么異常。我下意識地伸手進(jìn)去摸索。抽屜很深。指尖觸到抽屜最里面靠背板的地方,
似乎……有點不平?我用力往里探。指腹摸到一小塊微微凸起、用膠帶粘著的東西!
我心臟猛地一跳。小心翼翼地把那東西摳了下來。是一張小小的、泛黃的舊照片。
還有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照片上,是一個年輕女人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女人很漂亮,
氣質(zhì)溫婉,眉眼間……竟和我有五六分相似!她穿著一條現(xiàn)在看來很復(fù)古的碎花裙子,
背景似乎是在一個公園。嬰兒的臉看不真切。照片背面,
用娟秀的藍(lán)色鋼筆字寫著:“晚晚百天留念。攝于濱江公園。1989.10.25。
”晚晚。我的名字。1989年10月25日。正好是我出生的年份,深秋。我顫抖著手,
展開那張紙。紙很薄,有些地方字跡已經(jīng)模糊。是我媽的筆跡!歪歪扭扭的,
還有錯別字:“晚晚:媽不知道你啥時候能看到這個。要是看到了,媽可能已經(jīng)不在了。
媽心里憋著件事,憋了大半輩子,對不起你。你不是媽撿的。是有人把你交給我的。
那年秋天,我在鎮(zhèn)衛(wèi)生院做清潔工。那天傍晚,天快黑了,一個男人抱著個娃,
慌慌張張跑進(jìn)來。娃哭得都快沒聲了。那男人看著很兇,臉上還有疤。他一把抓住我,
把娃塞給我,還塞給我一卷錢和一封信。他說‘大姐,行行好,養(yǎng)大她!別問!別聲張!
不然我們都得死!’說完他就跑了,跑得飛快。我嚇壞了,抱著娃,又不敢喊。那娃就是你。
小臉凍得發(fā)青。我心一軟,就偷偷把你抱回我租的小屋了。那卷錢不少,夠我們活一陣子。
還有那封信,是封口的,寫著‘請交予收養(yǎng)吾女之善人’。我偷偷拆開看了(媽對不起),
里面只有一張照片,就是你手上這張。照片后面有日期。信里還說,
娃右肩胛骨下面有塊葉子形的胎記。我看了,你有。一模一樣。信里還說,娃叫‘晚晚’。
后面還寫了幾句話,我看不懂,像是詩:‘秋深露重晚來急,稚子無辜離故枝。
他年若得春風(fēng)渡,莫忘寒鴉棲老時?!淇钪挥幸粋€字:‘淵’。媽沒文化,不懂啥意思。
但知道這娃來頭不簡單,肯定有麻煩。媽怕?。∨履切┤苏一貋?,
怕他們連你帶我都……所以我誰也不敢說,連夜帶著你離開了老家,
跑到了這個沒人認(rèn)識我們的城市。晚晚,媽對不起你。讓你跟著我吃苦,沒過上一天好日子。
可媽是真疼你?。∧憔褪菋尩拿?!要是哪天……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要去找你親生爹媽,
媽不攔你。媽只求你,好好的,平平安安的。要是……要是他們對你不好,你就回來,
媽的家永遠(yuǎn)是你的家。媽 李秀芬 絕筆”信紙被我的眼淚打濕了一片。“淵”。文仲淵。
那幾句詩……“秋深露重晚來急”……秋晚。“稚子無辜離故枝”……被綁架帶走。
“他年若得春風(fēng)渡”……希望被好心人收養(yǎng)。
“莫忘寒鴉棲老時”……不要忘記在困境中棲身的老鴉(指養(yǎng)母)?我媽。她不是撿到我。
她是冒著天大的風(fēng)險,藏起了我,保護(hù)了我一輩子!她識字不多,卻牢牢記住那幾句詩,
記了二十多年。她把照片和信藏得這么深,是怕給我招來災(zāi)禍,也是怕失去我。而我,
竟然真的找到了親生父親。可那個家……我把臉深深埋進(jìn)信紙里,泣不成聲。媽,
我該怎么辦?渾渾噩噩地回到文家別墅。天已經(jīng)黑了。剛走進(jìn)燈火輝煌的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