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大殿的雪地里,手指早已凍得發(fā)紫。傅凌淵站在殿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聲音冷得像刃:“葉阿蔓,逐出師門?!钡铋T在我面前緩緩關(guān)上,隔絕了最后一點(diǎn)暖光。
那一刻,我以為自己會恨他一輩子。直到三百年后,我踩著同樣的臺階,看著他被靈鎖困住,
跪在我腳下。他的聲音嘶啞:“阿蔓,放我一馬?!蔽覐澭?,
笑得比那年的雪還冷:“——逐出宗門?!?我坐在靈藥閣的石階上,
掌心攥著一枚剛?cè)胧值挠窈?,指尖不自覺地發(fā)抖。玉簡通體瑩白,內(nèi)里封著上古秘境的召令,
持之者可獲宗門特批,進(jìn)入秘境爭奪仙階機(jī)緣。前世,我也收到了這枚玉簡。十日后,
傅凌淵從外地坐鎮(zhèn)回峰。那天,他一身劍氣未散,目光溫柔得能融化春雪——“阿蔓,
白霜她資質(zhì)不如你,又身染心寒,若沒人照看,她恐撐不過這一關(guān)。你去幫幫她,好不好?
”于是,我將玉簡交還宗門,由他轉(zhuǎn)給白霜。我留在清霜峰,
三百年如一日地替她處理雜事、分靈石、兌丹藥、護(hù)她心神。等她飛升那日,
他親手為她系上云錦仙帶,站在天門之巔俯瞰眾生。而我,隔在天門外,看著他們并肩而立。
那是我三百年守望換來的結(jié)局——一個被遺忘的背影。這一世,我絕不會再讓他們?nèi)缭浮?/p>
靈藥閣的鐘聲敲過第三下,管事老胡從里頭走出來,手里抱著厚厚的賬冊?!叭~蔓師侄,
你來了正好,宗門每月靈石配給剛核完賬?!蔽艺酒鹕?,接過賬冊,翻開一看——三年前,
我外出游歷時的配給全數(shù)由“白霜代領(lǐng)”,備注欄只有兩個字——已交。前世,
我從未懷疑過這兩個字的含義;可現(xiàn)在,我笑了?!袄虾?,
‘已交’是你親眼看她交給我的嗎?”老胡愣了愣:“這……自然是她說交了,我就記賬了。
”我合上賬冊,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月配給,別走她的手?!崩虾行┿枫罚骸叭~蔓師侄,
這事兒……會得罪人的?!薄胺判模@筆賬,我親自去對。”出了靈藥閣,
宗門的外門廣場上正熱鬧。幾個外門弟子圍在茶攤邊,指指點(diǎn)點(diǎn)?!奥犝f了嗎?
清霜峰那位白霜師妹,這幾年運(yùn)氣真好,每月靈石加倍,還有歸元丹補(bǔ)助。”“運(yùn)氣?
那是掌門夫人……咳,葉蔓師姐讓的?!薄翱尚Π?,誰讓她是師姐呢,要大度嘛。
”聽書的掌柜正拍著醒木添油加醋:“大度?呵,這世道,大度是給別人鋪路的,
等鋪得差不多了,就該自己躺下歇著了?!北娙撕逍Γ柘銑A著話刺入耳里,
像三百年前那樣。不同的是,這一世,我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淡淡看了他們一眼?!案魑?,
這話記好了——下月起,清霜峰的靈石配給,葉蔓自己領(lǐng)?!辈钄偹查g靜了幾息,
隨即爆發(fā)出更熱鬧的低聲議論。我收回目光,手中的玉簡在日光下閃著冰冷的光。
秘境入口開啟前十日,宗門上下都會收到通告。而傅凌淵,
也會在這時候回峰——就像前世一樣。只是這一次,他回來的路上,不會再有白霜的護(hù)持。
傍晚,清霜峰主殿的銅鐘悠長地響起,我知道那是誰回來了。隔著半座山,
我仍能感受到那道熟悉的劍氣。我轉(zhuǎn)身走回洞府,關(guān)上了門。靈獸葵葵蹦到我腿邊,
尾巴一甩:“主人,外面有人找你。”“誰?”“是傅凌淵師叔?!蔽业皖^,撫過玉簡,
唇角勾起一抹不甚溫柔的笑?!白屗戎?。”2清霜峰的山路向來寂靜,可今天,
我才踏出洞府不到百丈,就聽見一陣急促的劍鳴聲從前方逼來。白影凌空而下,
裙擺在風(fēng)中翻卷,鬢邊別著一朵素色梅花,清冷如雪。她落在我劍前,抬眼時,
眼角似還掛著未干的淚痕?!皫熃悖卑姿穆曇魩е?,“你真要去上古秘境?”我不答,
目光落在她腰間那枚“宗門內(nèi)務(wù)”令牌——這是代領(lǐng)資源的憑證,每月外務(wù)堂會按令牌記賬。
上面烙印的編號,正是我的名下。白霜察覺到我的視線,指尖輕輕一緊,令牌被她藏進(jìn)袖中。
“師兄說,秘境太危險,你資質(zhì)好,將來機(jī)會多的是?!彼⑽⒖攘藘陕?,
咳得腰都彎了下去,手心攤開一方帕子,上面暈著一灘殷紅。這一幕,前世也發(fā)生過。
那時我心軟得一塌糊涂,連夜將秘境玉簡交給了傅凌淵,親手把通往仙階的路遞給了她。
可這一世,我只是看著她,笑意冰涼?!澳愦蛩阌梦业牧钆?,領(lǐng)下月的靈石和丹藥?
”白霜的睫毛顫了顫,低聲道:“我……我只是代領(lǐng),師兄說你不在峰上,
他怕你斷了修煉資源——”“怕我斷了?”我打斷她,語調(diào)平靜,“所以讓你三年里,
把我的靈石和歸元丹一顆不留地全拿走?”白霜臉色刷地白了,抬起頭想解釋。我往前一步,
袖中靈力微震,將她逼退半丈?!鞍姿鈩?wù)堂的賬冊我看過。三年來,
你以我的名額領(lǐng)了三十六萬靈石、三百枚歸元丹,備注一律是‘已交’。今天我問過老胡,
他從沒見你把這些交到我手里?!彼闹軅鱽砑?xì)細(xì)的吸氣聲,我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
山道兩旁聚了不少外門弟子。有人竊竊私語:“三十六萬靈石?那夠買半座坊市了吧?
”“歸元丹更值錢啊,一枚外面要三百靈石!
”“怪不得白霜修為漲得快……”白霜的呼吸急促起來,像是被眾人的目光燙傷。她咬著唇,
聲音幾乎發(fā)顫:“師姐,我……我本想等你回來,再慢慢還你的……”我冷笑:“你欠我的,
不止這些?!比巳罕缓鋈粋鱽淼膭夥珠_,傅凌淵快步而來,落地的那刻劍意震得落葉紛飛。
他皺眉看我:“阿蔓,你在做什么?”“要回我自己的東西。”我平靜地與他對視。
傅凌淵的神色有一瞬的不耐,轉(zhuǎn)而柔聲道:“阿蔓,白霜身子虛,修煉需更多資源。
你修為早入元嬰,不差這一點(diǎn)。”人群里有人低聲道:“嘖,什么叫不差這一點(diǎn)?
那是她自己的啊。”有人附和:“對啊,宗門配給有規(guī)矩的,哪有直接給別人的?
”傅凌淵的眼神冷了半分:“這些事,不該當(dāng)眾說?!薄澳蔷瓦M(jìn)執(zhí)法堂說。”我抬手,
將那塊令牌隔空攝來。令牌在半空旋轉(zhuǎn)著落到我手心,冰涼的觸感讓我更清醒。“傅凌淵,
你欠我的命,我不要。但你欠我的靈石、丹藥和機(jī)緣——從今以后,一分都還不了,
就不要讓我在賬冊上看到‘已交’兩個字?!蔽肄D(zhuǎn)身御劍而去,背后議論聲炸開,
如同無形的風(fēng),把白霜和傅凌淵推到了山道正中。我聽見白霜哽咽的聲音在追:“師姐,
你真要這樣絕情嗎?”我連頭都沒回:“這叫規(guī)矩?!?外務(wù)堂位于宗門南麓,
三重朱漆大門,進(jìn)出皆需執(zhí)事親核。我御劍落在堂前,守門弟子見我,先是一愣,
隨后拱手:“葉師叔?!碧弥嘘惲械?,是一排排厚重的賬柜,
案臺后坐著外務(wù)堂的總執(zhí)事沈觀山。他是個半禿老頭,管賬多年,
連宗門掌門都要給幾分薄面?!叭~師侄?”沈觀山抬起頭,笑里帶著幾分詫異,“三年不見,
你是回來領(lǐng)配給的吧?
”我將手里的令牌放在案臺上:“幫我調(diào)三年來清霜峰靈石與歸元丹的配給記錄。
”他瞇著眼一翻手,喚來一名弟子搬出賬冊。厚厚的羊皮賬卷攤開,
朱筆記錄一清二楚——三年來,我的名下配給全數(shù)標(biāo)注“由白霜代領(lǐng),已交”。
我指著其中一條:“沈執(zhí)事,這‘已交’三個字,是你親眼見她交給我的嗎?
”沈觀山頓了頓,神色微僵:“這是她說的,我也沒多問……”我輕笑一聲:“三年,
三十六萬靈石,三百枚歸元丹。若說是一時疏忽還能解釋,可三年如一日——這叫代領(lǐng)?
還是叫侵占?”堂里頓時一靜,幾名抄錄弟子手上的筆都停了?!叭~師侄,
這事兒可不比尋?!鄙蛴^山壓低聲音,“白霜畢竟是掌門的……”“我知道她是誰。
”我抬眸,語氣平靜到冷,“所以今天我不找她,我來找的是堂規(guī)。
”外務(wù)堂的規(guī)矩明文寫著——凡配給之物,須本人簽收;若委托他人代領(lǐng),須當(dāng)場交付。
違者,按宗門私占罪論處,輕則罰三年俸,重則逐出宗門。我伸手將那一頁規(guī)矩翻到最上,
指尖敲在案臺上:“沈執(zhí)事,這條規(guī)矩,三年前可就有?!彼~角微微沁汗:“葉師侄,
這么鬧,會得罪人的?!薄暗米镂?,和得罪堂規(guī),你覺得哪個后果大?”就在此時,
外務(wù)堂外忽然傳來一陣低聲議論。我轉(zhuǎn)頭一看,不知何時聚了不少弟子,
顯然早就聽說了山道上的那場沖突?!叭~師姐親自來外務(wù)堂,怕是要動真格的。
”“本來就該動真格!這靈石和丹藥是修煉命脈,三年被人拿走,她還得笑臉相送?”“噓,
小聲點(diǎn),被白霜聽到了可不好?!边@些聲音并不算輕,堂內(nèi)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索性放大聲音:“今日我來,只問一句——宗門的規(guī)矩,是給人看的,還是給人遵守的?
”“葉蔓!”低沉的嗓音從門外傳來,帶著不加掩飾的怒意。傅凌淵大步跨進(jìn)堂中,
劍意如風(fēng)卷來。他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這事你要追究到什么地步?
”“到規(guī)矩應(yīng)有的地步。”我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頓,“三年配給,一分不差歸我。
欠我的,從今天開始算利息?!薄澳恪备盗铚Y眉峰驟沉,似乎還想說什么。
沈觀山忙咳了一聲:“掌門道侶,這事兒……不如私下談?”“不?!蔽肄D(zhuǎn)身對著案臺,
“沈執(zhí)事,從今以后,我的配給只經(jīng)我本人簽收,任何人不得代領(lǐng)。過去三年的數(shù)額,
三日內(nèi)結(jié)清,否則——”我頓了頓,眼神掃向傅凌淵,“我會親自去執(zhí)法堂請他們裁決。
”傅凌淵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外務(wù)堂外,議論聲轟然炸開,有人已經(jīng)悄悄跑去傳話。
我知道,這場風(fēng)波到今晚,就會傳遍整個宗門。白霜的名字,
會與“三年侵占靈石歸元丹”連在一起,而這一次,沒有誰能替她洗干凈。我取回令牌,
轉(zhuǎn)身離開。手中的玉簡在陽光下冷冷閃光——秘境,還有七日開啟。4外務(wù)堂的事,
果然不到一個時辰就傳遍了宗門?;氐蕉锤畷r,我還沒坐下,靈獸葵葵就撲到我懷里,
尾巴甩得飛快:“主人,山門口全是人說你,熱鬧得很!”我挑眉:“說我什么?
”“有人說你終于醒了,不當(dāng)冤大頭了;有人說你不給白霜留情面,太狠。
”葵葵眨巴著眼睛,“不過罵你的人少,大多數(shù)都拍手叫好?!蔽倚α诵Γ?/p>
正準(zhǔn)備泡一壺靈茶,外面?zhèn)鱽硪魂嚰贝俚哪_步聲。一個外門弟子在門口行禮:“葉師姐,
白霜師妹求見?!薄八约簛恚俊薄笆堑?,還帶著幾名長老作陪?!蔽曳畔虏鑹?,走出去。
洞府外的石階上,白霜一身素衣,雙目泛紅,淚光盈盈。
她身側(cè)站著兩位長老——一位是掌門親信魏長老,另一位是執(zhí)法堂的副堂主?!皫熃?,
”白霜上前一步,聲音細(xì)得像風(fēng)中的柳葉,“外務(wù)堂的事,是我錯了。我該早點(diǎn)交給你,
可我……”“可你什么?”我淡淡開口。白霜咬唇,垂下眼簾:“可我當(dāng)時修煉遇瓶頸,
需要更多資源。師兄擔(dān)心我心緒不穩(wěn),就讓我先留著。三年時間一晃而過,
本想等你回來再……”我抬手打斷她:“等我回來?等我修為落后你一大截,
讓你從元嬰追到化神,再來施舍給我一點(diǎn)殘羹冷炙,是這個意思?”白霜臉色一白。
魏長老皺眉:“葉蔓,白霜是好意,你何必咄咄逼人?”我轉(zhuǎn)頭看他,唇角帶笑:“長老,
外務(wù)堂的賬冊您看過吧?三年,三十六萬靈石,三百枚歸元丹。如果這是好意,
那我也很想學(xué)學(xué)這份好意——以后長老每月的配給,先全給我三年,
我保證也會在三年后還您?!蔽洪L老臉色一滯,旁邊幾個圍觀的弟子忍不住笑出聲。
傅凌淵的身影從人群外緩緩走來,臉色沉如墨?!鞍⒙?,事情到此為止。
”我垂眸撫過懷里的葵葵,抬眼看向他:“到此為止,是退回我的資源,
再當(dāng)眾向我道歉;還是繼續(xù)護(hù)著她,等我去執(zhí)法堂立案?
”傅凌淵的眉心一緊:“你非要這樣撕破臉嗎?”我走下石階,與他錯身而過的那一刻,
低聲道:“三百年前我忍過一次,這輩子,不會再忍?!卑姿剖潜槐萍绷?,
眼角的淚珠簌簌落下:“師姐,大家都說你大度,如今你這樣,豈不是讓他們失望?
”我猛地轉(zhuǎn)身,聲音清晰傳遍山門:“是,我不大度了!
我不再讓自己的靈石、丹藥、機(jī)緣給別人做嫁衣!你們誰愛大度,
誰去大度——反正我不奉陪!”山門前瞬間安靜,下一刻,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低低的附和聲。
“說得好!”“本來就該這樣!”魏長老的臉青白交替,傅凌淵的手指微微收緊。
我看著他們,唇角一勾:“記住了,從今天起,這宗門里再沒有人能動我一粒靈石。
”白霜終于抬起頭,眼底掠過一抹怨毒:“師姐,你這樣,會失去所有朋友的。
”我緩緩走近她,在她耳邊淡淡道:“朋友不是用我的資源換來的,你要的是供主,
不是同門。”說完,我轉(zhuǎn)身御劍而去,劍光掠過天際,留下一道冷厲的光痕。身后,
山門前的議論聲像潮水一樣洶涌而起,將白霜和傅凌淵淹沒其中。5秘境開啟前的第三天,
整個宗門的氣息都變得急促。內(nèi)門弟子閉關(guān)沖境,外門弟子議論聲不絕于耳,
茶攤上、演武場、甚至傳劍石上,都有人在談——“葉師姐這回是鐵了心要去秘境。
”“傅掌門怕是攔不住,她這性子一旦定了,就跟劍走龍脊一樣直。
”“聽說白霜師妹最近連夜找人說情,可惜……”我走過長廊時,這些聲音全落進(jìn)耳里,
卻沒讓我的腳步停半分。而在清霜峰的主殿前,傅凌淵正等著我。他穿著素色長袍,
劍意收斂,像極了當(dāng)年第一次見他時的模樣?!鞍⒙?。”他開口,聲音低沉得像夜雨,
“我們談?wù)??!蔽艺径?,沒有答應(yīng)也沒有拒絕。他上前一步,
眼神像是想看穿我的心:“阿蔓,三百年來,你一直在我身邊。外人只看到我護(hù)白霜,
卻不知我也在護(hù)你?!蔽倚α?,笑意冷得像寒鐵:“護(hù)我?
你把我的靈石、丹藥、秘境名額都讓出去,這叫護(hù)我?”傅凌淵眉峰微動,
語氣放緩:“我承認(rèn)我有錯,但我以為你會理解——她是我弟子,更是你師妹。
她若死在心劫里,你能安睡?”我上前一步,
逼得他不得不直視我的眼睛:“她的命關(guān)我何事?你替她擋三百年,是你的選擇。
我替她讓一次,就是我的愚蠢?!备盗铚Y喉結(jié)動了動:“你變了?!薄笆牵阌H手教我變的。
”我轉(zhuǎn)身欲走,背后傳來一聲不易察覺的嘆息。夜深時,我盤膝修煉,忽然覺察到一絲不對。
葵葵警覺地炸起毛,低聲嘶吼:“主人,門口有人?!蔽疑褡R掃出,
果然捕捉到一抹熟悉的氣息——白霜。她躡手躡腳,將一枚暗紋陣盤嵌入我洞府的門框,
隨后悄無聲息地離開。我沒有出聲,只是唇角緩緩勾起。翌日清晨,宗門集會的鐘聲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