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場鎮(zhèn)的黎明被炮彈撕裂時,劉雨卿正蹲在蘊藻浜的河堤后擦拭那把李云龍留下的手榴彈。
木柄上的紅布條在晨風中微微顫動,像一簇不肯熄滅的火苗。
遠處的稻田里突然騰起十幾道煙柱,日軍第三師團的先頭部隊踩著露水撲了上來。
鋼盔在晨曦里泛著冷光,步槍刺刀組成的寒光帶如同潮水般漫向河堤。
“準備好家伙!”劉雨卿猛地站起來,凍裂的手掌拍在MG42重機槍的機匣上。
金屬的涼意順著掌心竄進心里,卻讓他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河堤后的竹林里,十五歲的通信兵陳小娃正抱著MP40沖鋒槍發(fā)抖。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激動——槍身的木質(zhì)槍托被他焐得發(fā)燙。
彈匣里的子彈壓得滿滿當當,他數(shù)過,整整三十發(fā),足夠打死一個小隊的鬼子。
“小娃,把機槍架到那棵老槐樹上!”炮兵營的王參謀朝他喊,手里正往40毫米高射炮的炮膛里塞炮彈。
黃銅彈殼在晨光里閃著亮,比他之前見過的任何炮彈都精致。
陳小娃咬著牙把沖鋒槍架在樹杈上,樹皮硌得他胳膊生疼,卻死死攥著扳機不放。
眼睛死死盯著越來越近的日軍,睫毛上的露水順著臉頰往下淌,在下巴尖凝成小水珠。
日軍的先頭部隊沖到離河堤還有兩百米時,突然停了下來,前排的士兵開始架設(shè)迫擊炮。
炮口笨拙地指向天空——他們顯然沒把這支穿著單衣的川軍放在眼里,以為還是那支連漢陽造都湊不齊的隊伍。
“狗日的小鬼子,讓你們嘗嘗新家伙的厲害!”馬夫出身的機槍手趙老栓啐了口唾沫。
布滿老繭的手指扣在MG42的扳機上,槍管下的三腳架深深扎進泥土里。
昨天李云龍教的射擊要領(lǐng)在他腦子里轉(zhuǎn)圈:“三發(fā)點射,打胸口,別浪費子彈。”
劉雨卿舉著望遠鏡的手突然停住,鏡片里映出日軍迫擊炮的炮口火光,他猛地揮下手臂:“打!”
MG42重機槍的咆哮率先劃破晨霧,槍管轉(zhuǎn)瞬間就噴出半尺長的火舌。
子彈織成的火網(wǎng)像把巨大的鐮刀,在日軍隊伍里割出一道血口子。
沖在最前面的十幾個鬼子像被狂風掃過的麥子般倒下,鮮血在濕漉漉的稻田里洇開大片暗紅。
“打得好!”陳小娃看得眼睛發(fā)直,突然想起李云龍塞給他的壓縮餅干,那股黃油香味似乎還在鼻尖縈繞。
他猛地扣動MP40的扳機,槍身的后坐力撞得他肩膀生疼。
卻讓他咧開嘴笑起來——子彈在日軍隊伍里炸開的煙塵,比他老家過年放的鞭炮還熱鬧。
日軍的迫擊炮還沒來得及打出第二發(fā)炮彈,就被河堤后的12.8毫米高射機槍盯上了。
王參謀親自操作炮座,旋轉(zhuǎn)的炮身帶著風聲轉(zhuǎn)向炮兵陣地。
他瞇著眼睛調(diào)整標尺,突然按下發(fā)射鈕,粗大的子彈像鐵犁般撕開日軍的炮兵陣地。
炮架被炸得騰空而起,零件和斷肢混在一起飛向天空。
“還有兩架!”趙老栓的吼聲蓋過槍聲,他的MG42已經(jīng)打紅了槍管。
散熱孔里冒出的白煙像條小蛇,他卻不肯停手。
另一只手往彈鏈盒里塞新的子彈帶,金屬鏈節(jié)碰撞的脆響里,混著他粗重的喘息。
陳小娃突然發(fā)現(xiàn)有個鬼子軍官正舉著指揮刀嘶吼,試圖重新組織進攻。
他想起李云龍教的“打領(lǐng)頭的”,抱著沖鋒槍從槐樹后跳出來,迎著日軍的子彈沖了兩步。
在地上打了個滾,恰好躲在一個彈坑里,槍口穩(wěn)穩(wěn)地指向那個軍官。
“去死吧!”他扣動扳機的瞬間,看見軍官胸前的勛表在陽光下閃了一下,隨即被子彈打成篩子。
指揮刀脫手飛出,在空中轉(zhuǎn)了幾個圈,“噗通”一聲插進泥地里。
日軍的第一次沖鋒在半小時后潰敗了,稻田里留下三百多具尸體。
河水被染成渾濁的紅色,漂著斷裂的步槍和浸透血的鋼盔。
陳小娃癱坐在槐樹下,渾身的力氣都像被抽干了,卻死死抱著沖鋒槍不肯松手。
槍管燙得能烙熟餅,他卻用凍裂的臉頰貼上去,仿佛那是世間最溫暖的東西。
劉雨卿踩著滿地彈殼走過來,手里拿著半塊壓縮餅干,是從李云龍送的罐頭里省下來的。
他掰了一大半遞給陳小娃,看著孩子狼吞虎咽的樣子。
突然發(fā)現(xiàn)這娃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激動。
“慢點吃,”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手掌在陳小娃頭上輕輕拍了拍,“后面還有硬仗要打?!?/p>
正午的陽光剛爬到頭頂,日軍的飛機就來了。
十二架轟炸機排成整齊的編隊,像群黑色的烏鴉掠過河岸。
機翼下的炸彈晃悠悠地垂著,投下的陰影在地上飛速移動。
“高射炮準備!”王參謀的吼聲在陣地上回蕩,他早已把40毫米高射炮調(diào)整到最佳角度。
炮口直指蒼穹,炮組成員們各就各位。
裝填手抱著炮彈的手臂肌肉緊繃,像拉滿的弓弦。
陳小娃被趙老栓拽到防空洞邊,卻掙開他的手跑到那挺MP40旁。
他記得李云龍說過“打飛機要打翅膀根”,此刻正瞇著眼睛瞄準最前面的那架轟炸機,手指在扳機上微微用力。
第一架轟炸機投彈的瞬間,40毫米高射炮的炮彈也拖著白煙飛了出去。
準確地命中了它的引擎,爆炸的火光像朵盛開的菊花,飛機拖著長長的黑煙歪歪扭扭地往下墜。
最終在遠處的竹林里炸成一團火球,沖擊波掀得河堤上的塵土漫天飛揚。
“又下來一架!”趙老栓的MG42也對準了天空。
子彈組成的火網(wǎng)恰好纏住第二架轟炸機的機翼,他看見機翼上的油箱被打穿,汽油在空中霧化成金色的霧。
隨即被一顆流彈點燃,整架飛機變成巨大的火炬。
飛行員沒來得及跳傘就隨著飛機扎進了蘊藻浜,濺起的水花里混著燃燒的碎片。
陳小娃的MP40也打中了目標,子彈打在第三架轟炸機的尾翼上,那架飛機突然失去平衡。
像被打斷翅膀的鳥般側(cè)翻過來,他清楚地看見駕駛艙里日軍飛行員驚恐的臉。
突然想起照片上那些貴陽的學生兵,舉起槍對著天空又掃了一梭子。
十二架轟炸機最終只有四架倉皇逃竄,六架拖著黑煙墜入陣地周圍,兩架冒著煙歪歪扭扭地往回飛。
王參謀數(shù)著墜落的飛機殘骸,突然蹲在地上哭起來——昨天他還在為三門破迫擊炮發(fā)愁。
今天卻親手打下了兩架敵機,這種感覺像做夢,卻比任何夢境都真實。
夜幕降臨時,日軍的進攻暫時停歇了。
陣地上到處是燃燒的武器殘骸,空氣中彌漫著硝煙和烤肉的焦糊味。
劉雨卿拄著趙老栓遞來的步槍站在河堤上,望著遠處日軍營地的篝火,突然放聲大笑,笑聲里混著咳嗽,震得胸口的凍瘡都在疼。
“師長,你看!”陳小娃舉著塊日軍的鋼盔跑過來,上面有個清晰的 bullet hole。
是被他的MP40打穿的,他把鋼盔往頭上一扣,雖然太大了晃來晃去,卻笑得露出兩排白牙。
趙老栓正蹲在MG42旁保養(yǎng)機槍,他用破布蘸著河水擦拭槍管,每一個散熱孔都擦得干干凈凈。
像在照顧自己的孩子,旁邊堆著三十多個空彈鏈盒,是他一天的戰(zhàn)績。
王參謀則在給高射炮換炮管,新的炮管泛著冷光,他用手指在炮身上輕輕劃著。
突然想起李云龍說的“沒開過葷”,現(xiàn)在這門炮已經(jīng)吞下了兩架敵機,算是真正嘗到了血腥味。
深夜的陣地安靜得可怕,只有遠處偶爾傳來的炮彈爆炸聲。
劉雨卿裹著李云龍送的破軍毯坐在河堤上,借著月光翻看那張學生兵的照片。
照片邊角已經(jīng)被硝煙熏得發(fā)黃,他卻用凍裂的手指一遍遍摩挲著那些年輕的面孔。
“師長,喝口熱湯!”陳小娃端著個搪瓷缸跑過來,里面是用牛肉罐頭煮的湯。
油花在月光下閃著亮,他自己的缸子里卻只有幾塊紅薯,是從背包底翻出來的。
劉雨卿接過搪瓷缸,熱氣模糊了視線。
他突然發(fā)現(xiàn)這娃的胳膊上纏著繃帶,血正從布里往外滲,想必是白天沖鋒時被流彈擦傷的,卻一聲沒吭地扛到現(xiàn)在。
“為啥不吭聲?”他把大半缸湯倒進陳小娃的缸里,聲音有些發(fā)顫。
“李團長說,好兵不喊疼?!标愋⊥尬镏鵁釡劬α恋孟裉焐系男切?,“等打跑了鬼子,我想回貴陽上學,學造飛機大炮,再也不讓小鬼子欺負咱。”
天快亮時,日軍的進攻再次開始,這次他們動用了坦克。
十幾輛九五式坦克像鐵烏龜般碾過稻田,履帶卷起的泥漿里混著同伴的尸體,炮口不停地噴吐著火舌。
“高射炮放平!”王參謀的吼聲撕破晨霧,40毫米高射炮的炮口緩緩壓低,對準沖在最前面的坦克。
他親自裝彈,黃銅彈殼在手里沉甸甸的,仿佛攥著整個陣地的希望。
“打!”炮彈呼嘯著飛出,準確地命中坦克的履帶,履帶瞬間斷裂,坦克像瘸了腿的野獸般原地打轉(zhuǎn)。
里面的日軍乘員剛掀開車蓋,就被趙老栓的MG42掃成了蜂窩。
陳小娃抱著捆手榴彈從河堤后沖出來,他瞄準第二輛坦克的履帶,拉著弦數(shù)了三秒,猛地把捆在一起的手榴彈扔過去。
爆炸的氣浪掀得他滾出去老遠,爬起來卻看見坦克的履帶被炸斷,正冒著黑煙原地抽搐。
他拍著身上的泥土大笑,笑聲里混著咳嗽。
戰(zhàn)斗最激烈時,日軍的一個聯(lián)隊突破了右翼陣地。
劉雨卿提著李云龍留下的手榴彈沖上去,凍裂的手掌被彈片劃傷,鮮血順著手指往下滴,卻讓他握得更緊。
拉弦的脆響在槍炮聲里格外清晰,他數(shù)到三,猛地將手榴彈扔進日軍集群。
爆炸的火光里,他看見趙老栓抱著MG42從側(cè)翼沖上來,槍管噴出的火舌像條火龍,瞬間將缺口堵了回去。
第五天傍晚,當最后一個日軍小隊被殲滅在蘊藻浜邊時,陣地上的槍聲終于停歇了。
河堤后的土地被炮彈翻了個遍,到處是彈坑和武器殘骸。
MG42的槍管已經(jīng)冷卻發(fā)黑,40毫米高射炮的炮管指向天空,像在向逝去的戰(zhàn)友致敬。
陳小娃靠在老槐樹上睡著了,懷里還抱著那支MP40,嘴角帶著笑,大概是夢見了貴陽的學堂。
趙老栓坐在他身邊,用破布擦拭著機槍,動作輕柔得像在給孩子擦臉。
王參謀則在清點彈藥,發(fā)現(xiàn)40毫米高射炮還剩二十發(fā)炮彈,足夠再打一場硬仗。
劉雨卿站在河堤上,望著遠處日軍撤退的方向,手里攥著那張被血浸透的照片。
照片上的學生兵們依然笑得燦爛,他突然舉起右手敬禮。
這個動作牽動了胸口的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卻讓整個陣地都安靜下來。
風從蘊藻浜上吹過,帶著河水的腥氣和硝煙的味道。
吹過MG42冰冷的槍管,吹過高射炮細長的炮管,吹過陳小娃年輕的臉頰。
也吹過每一個趴在陣地上的戰(zhàn)士——他們有的永遠閉上了眼睛,有的還在低聲呻吟,但手里的武器都緊緊攥著,指向日軍撤退的方向。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道道堅不可摧的屏障,守護著身后的土地,也守護著那些關(guān)于和平的夢想。
當李云龍的馬隊再次出現(xiàn)在河堤邊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飽經(jīng)戰(zhàn)火的陣地上,川軍戰(zhàn)士們或坐或臥。
手里的武器在夕陽下閃著冷光,蘊藻浜的河水靜靜流淌。
仿佛在訴說這場持續(xù)五晝夜的血戰(zhàn),也在見證著一支軍隊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