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人點睛，大羅難救。這句話，像一枚銹蝕的銅釘，被奶奶臨終前用盡最后力氣，
一遍遍錘進我的耳朵里。她枯槁的手死死攥著我的手，渾濁的眼珠里是化不開的恐懼，
仿佛那紙人惡鬼就站在她床前。我點頭，點得脖頸發(fā)酸，眼淚砸在她干癟的手背上，
燙出一個個小坑。她這才松了手，咽下最后一口氣，眼睛卻瞪得老大，
直勾勾望著閣樓的方向——那里堆滿了她扎了一輩子的紙人童男童女，花花綠綠，陰森喜慶。
我守著她留下的這間“福蔭齋”紙扎鋪子，像守著一座活人勿近的孤墳。
鋪子藏在老街最深最暗的角落，終年彌漫著一股陳年糨糊混合著劣質(zhì)彩紙和香燭的怪味。
那些紙人，白的、紅的、穿著壽衣的、套著戲袍的，在昏黃的燈光下沉默地站著、坐著，
空洞的眼窩仿佛藏著無數(shù)雙窺視的眼睛。奶奶的遺像就掛在正對店門的墻上，黑框，白花，
照片里的她抿著嘴，眼神銳利得瘆人，仿佛時時刻刻都在盯著我，
監(jiān)督我有沒有觸犯那條鐵律。日子像浸了水的黃裱紙，黏膩沉重地往下糊。直到一個電話，
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穿了我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傲滞砑覍賳?？
病危通知……請盡快過來……可能……就是今晚了……”聽筒里醫(yī)生公式化的聲音冰冷刺骨，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扎進我的耳膜，凍僵我的血液。晚晚，我唯一的妹妹，才十七歲，
像一朵還沒來得及盛放就被暴風雨摧折的花骨朵，躺在重癥監(jiān)護室里，渾身插滿管子，
靠著冰冷的儀器維持著微弱的呼吸。病因？查不出來。錢？早就耗干了，
連同奶奶留下的那點微薄積蓄和我打零工掙的辛苦錢，
都化作了昂貴的藥水和單子上的天文數(shù)字。絕望像濃稠的墨汁，把我從頭到腳浸透，
沉甸甸地墜著我，墜向無底的深淵。那晚，我蜷縮在鋪子后面那張咯吱作響的破木板床上，
眼淚早已流干，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寒冷和麻木，像躺在冰窟里。意識模糊間，
一股奇異的、冰冷的紙灰味鉆入鼻腔。不是店里的味道，更濃，更沉，
帶著一種……地下深處的寒意?；璋抵?，奶奶的身影無聲無息地浮現(xiàn)出來。
還是穿著那身漿洗得發(fā)白的藏青色斜襟布衫，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但臉色青灰，嘴唇烏紫，
完全不像活人。她腳下沒有影子，身體是半透明的，能透過她看到后面堆疊的紙人輪廓。
“囡囡……” 她的聲音像是從一口深井里傳出來，帶著空洞的回響，
冰渣子一樣刮擦著我的耳膜。我喉嚨發(fā)緊，想喊，卻像被鬼壓床，一個字也吐不出，
只能驚恐地看著她。奶奶那雙渾濁的死人眼死死盯著我，沒有一絲活氣，
只有深不見底的怨毒和一種……詭異的迫切。她緩緩抬起枯樹枝般的手，指向閣樓的方向。
不是指閣樓本身，而是指向閣樓角落里一個極其隱蔽的、被厚厚的灰塵和蜘蛛網(wǎng)覆蓋的暗格。
“救……晚晚……” 她的嘴唇機械地開合，吐出冰冷的字眼，
“紅……木……匣……”一股巨大的、難以抗拒的吸力猛地攫住了我！
我感覺自己的魂魄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硬生生從軀殼里往外拽！天旋地轉(zhuǎn)，冰冷刺骨！
我甚至能“聽”到自己皮肉骨骼被強行分離時發(fā)出的、令人牙酸的“滋啦”聲。
劇痛和極寒瞬間淹沒了我所有的意識?！斑腊 ?！”我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
心臟狂跳得像要從喉嚨里蹦出來，后背的冷汗瞬間浸透了薄薄的汗衫。
窗外還是濃得化不開的夜，死寂一片。剛才那撕心裂肺的劇痛和魂魄離體的冰冷感，
真實得可怕。是夢？可那紙灰味，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還有奶奶那雙怨毒冰冷的眼睛……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閣樓角落。那個地方，
連奶奶生前都極少提及，我?guī)缀跬怂拇嬖?。一股無法形容的力量驅(qū)使著我，
雙腳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腳淺一腳地爬上咯吱作響的木梯。閣樓里灰塵嗆人，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憑著夢里的指引，我摸索到那個角落，扒開厚厚的積塵和蛛網(wǎng)，
指甲在粗糙的木板上刮過?！斑菄}?！币宦曒p響，一塊不起眼的木板被我向內(nèi)推開。
里面果然躺著一個東西！一個約莫一尺見方的紅木匣子。顏色暗沉如凝固的血液，
表面沒有任何雕花裝飾，只有歲月留下的無數(shù)細小劃痕，在昏暗中泛著幽冷的光。
匣子沒有鎖，只有一個簡單的銅質(zhì)搭扣。我顫抖著伸出手，指尖觸到那冰冷的木頭，
一股寒意瞬間沿著手臂竄遍全身，激得我打了個哆嗦。深吸一口氣，
壓下幾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臟，我猛地掀開了匣蓋。
一股濃郁的、令人作嘔的腥甜氣味撲面而來！像是放久了的鐵銹混合著甜膩的劣質(zhì)香料，
熏得我眼前發(fā)黑。匣子里，靜靜地躺著兩樣東西。左邊，是一張折疊起來的紙。
紙張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焦黃色，邊緣毛糙卷曲，像是被煙熏火燎過，
又像是被陳年的血液浸染過。它散發(fā)著腐朽和死亡的氣息。右邊，是一支毛筆。
筆桿是某種深色的木頭，觸手冰涼，上面細細地描繪著黯淡的金色云紋，
透著一股妖異的古舊感。最詭異的是那筆頭，并非尋常的狼毫羊毫，
而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暗紅色的硬毫，根根挺立，尖利如針，
顏色深得像凝固的、發(fā)黑的血痂。僅僅是看著它，就讓我頭皮發(fā)炸，
仿佛能聞到濃烈的血腥味。我的視線凝固在那張焦黃的紙上。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
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展開了它。紙上，用一種暗紅近黑的、粘稠如血的墨跡，
寫著一列列歪歪扭扭、狀如蝌蚪的字符。不是漢字，更不是任何我見過的文字，
每一個扭曲的筆畫都透著邪異。這絕不是藥方！這更像是……某種招魂引鬼的符咒！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我?guī)缀跻堰@邪門的東西扔出去。就在這時，
我猛地注意到紙張最下方，一行細小的、幾乎被暗紅墨跡掩蓋的蠅頭小楷，
用的卻是正常的墨色，字跡娟秀，是我奶奶的筆跡！“以筆蘸血，點睛于紙人。一筆落，
命魂易?？删戎劣H，七日為期?！焙竺孢€有一行字，墨色更淡，也更潦草，
帶著一種刻骨的驚恐：“切記！萬萬不可！此為引鬼……”后面幾個字，
被幾滴干涸的、暗褐色的污漬徹底蓋住，再也看不清了。引鬼？引什么鬼？
我的腦子嗡嗡作響，像塞進了一群狂躁的馬蜂。救晚晚？命魂易？七日為期？
還有那觸目驚心的“萬萬不可”……奶奶在警告我！這紅木匣子里的東西，是救命稻草，
更是通往地獄的門票！可是……晚晚……我的妹妹……她躺在醫(yī)院里，
連今晚都未必能熬過去！救，還是不救？救，可能萬劫不復！不救，晚晚必死無疑！
絕望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嚨，讓我無法呼吸。我痛苦地閉上眼睛，
晚晚蒼白的小臉，微弱起伏的胸口，插滿管子的身體……一幕幕在我眼前閃過。她才十七歲，
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晚晚……”我猛地睜開眼，看向那支描金血毫筆，
又看向店里角落里一個穿著大紅壽衣的童女紙人。它扎著兩個羊角辮，臉蛋涂得慘白，
腮上兩團刺目的紅暈，嘴角被畫成一個詭異的、向上彎曲的弧度，仿佛在無聲地嘲笑。
它空洞的眼窩正對著我，像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沒有選擇了。我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
猛地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尖銳的疼痛讓我渾身一激靈。鮮紅的血珠立刻涌了出來，
帶著溫熱的腥氣。我拿起那支描金血毫筆。筆桿冰冷刺骨，幾乎要凍僵我的手指。
我將筆尖狠狠按在指腹的傷口上！那暗紅色的硬毫，如同嗜血的活物，
貪婪地吮吸著我的鮮血！筆尖迅速被染得鮮紅、飽滿，甚至微微鼓脹起來，
散發(fā)出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粘稠、溫熱的血珠，順著筆尖緩緩凝聚，欲滴未滴。
我握著這支吸飽了我鮮血的邪筆，一步一步，走向那個穿著大紅壽衣的童女紙人。
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灌了鉛，又虛浮得像踩在云端。紙扎店里死寂得可怕，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心臟瘋狂擂鼓的聲音。那些沉默的紙人，
仿佛都在黑暗中轉(zhuǎn)動著僵硬的脖頸，用空洞的眼窩死死盯著我。終于，
我站在了童女紙人面前。它慘白的臉上，那兩團紅暈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妖異。
它空洞的眼窩，是兩個吞噬一切光線的深淵。
驚恐的警告聲、晚晚微弱的呼吸聲、醫(yī)生冰冷的病危通知……無數(shù)聲音在我腦子里瘋狂撕扯。
我死死盯著那對空洞的眼窩，舉起了手中那支飽蘸鮮血、沉重如鐵的描金血毫筆。筆尖，
帶著我的體溫和生命的氣息，顫抖著，帶著一種義無反顧的決絕，朝著紙人左眼的眼窩中心，
狠狠點了下去！嗤——一聲極其輕微、卻又清晰得刺耳的聲響，
仿佛滾燙的烙鐵按在了浸濕的草紙上。筆尖落處，那粗糙的、原本空無一物的眼窩位置，
一點濃稠到發(fā)黑的赤紅，瞬間暈染開來！那紅色妖異得如同活物，
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生命力，迅速在紙面上擴散、凝聚！一點猩紅，在那慘白的紙面上，
詭異地“活”了過來。它不再是一個平面的色塊，
而像一顆真正的、剛剛剜出的、血淋淋的眼珠！那紅色在昏暗的燈光下微微顫動，
仿佛有粘稠的液體在內(nèi)部流轉(zhuǎn)，散發(fā)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邪惡光澤。
一股無形的、冰冷刺骨的陰風，毫無征兆地平地卷起！吹得滿店的紙人嘩嘩作響，
像無數(shù)冤魂在竊竊私語。懸掛的紙錢、紙幡瘋狂擺動，如同招魂的旌旗。
店里的溫度驟然暴跌，呵氣成霜?！斑腊 ?！”一聲凄厲到非人的慘嚎，
毫無征兆地在我腦中炸響！那聲音尖銳、怨毒、飽含著無盡的痛苦和瘋狂，
根本不像是人類能發(fā)出的！仿佛有無數(shù)根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進我的太陽穴，瘋狂攪動！
劇烈的頭痛讓我眼前發(fā)黑，天旋地轉(zhuǎn)，握著筆的手再也支撐不住?！爱斷?！
”那支吸飽了鮮血的描金血毫筆從我無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fā)出一聲脆響。
筆尖上那點濃稠的暗紅，在地面上留下一個刺目的、不祥的印記。我踉蹌著后退，
撞在一個紙人身上，那紙人輕飄飄地倒下，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我靠著冰冷的墻壁，
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瞬間濕透了全身。剛才那聲腦中的慘嚎，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氣，
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懼和虛脫。我驚恐地看向那個被我點了左眼的童女紙人。
它依舊站在那里，慘白的臉，刺目的紅腮，詭異的笑容。唯一不同的是，它左眼的眼窩里，
多了一顆“活”過來的血眼珠！那猩紅的眼珠，正死死地“盯”著我！眼神怨毒、冰冷，
充滿了無盡的憎恨和貪婪！被它“注視”的瞬間，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凍結(jié)了，
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頭頂！那張焦黃的“藥方”，還攥在我另一只手里。我顫抖著，
幾乎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才將它翻轉(zhuǎn)過來。紙的背面，
就在我剛才展開時沒有注意到的位置，一行同樣暗紅近黑、粘稠如血的蝌蚪符文下方，
潦草地寫著幾個小字。那字跡狂亂扭曲，透著一股極致的驚恐，
正是奶奶的筆跡：“點睛一筆，七日索命！”轟！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七日索命！
原來那“七日為期”，是這個意思！不是救命的期限，是……索命的倒計時！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徹底淹沒。我癱軟下去，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
目光呆滯地看著那個獨眼紙人。它左眼的猩紅，在昏暗的店里，像一盞通往地獄的引魂燈。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分鐘，也許是一個世紀，刺耳的手機鈴聲像一把尖刀，
猛地劃破了死寂。是醫(yī)院的號碼！我渾身一哆嗦，手抖得幾乎拿不住手機，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沖撞，幾乎要炸開。是噩耗嗎？是晚晚……她……我顫抖著按下接聽鍵，
把冰涼的手機緊緊貼在耳朵上，屏住了呼吸?！拔?？是林晚家屬嗎？
” 是那個主治醫(yī)生的聲音，但語氣……完全不同了！不再是冰冷的公式化，
而是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絲激動？“奇跡！簡直是醫(yī)學奇跡！
”醫(yī)生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林晚……林晚她剛才突然醒了！
生命體征……所有指標都在以驚人的速度恢復！穩(wěn)定！非常穩(wěn)定！
這……這根本無法用科學解釋！她現(xiàn)在精神很好，吵著要見你！你快過來看看！
”電話掛斷了。嘟嘟的忙音在死寂的紙扎店里回蕩，顯得格外刺耳。我握著手機，
整個人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間凍結(jié)的冰雕。醒了？穩(wěn)定？奇跡？晚晚……活過來了？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火山爆發(fā)，瞬間沖垮了我所有的恐懼和絕望！
眼淚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滾燙地滑過冰涼的臉頰。晚晚沒事了！她活過來了！
那邪門的東西……竟然真的有用！奶奶……奶奶托夢是真的！
那支筆……那點睛……真的救了晚晚！什么七日索命？什么引鬼？一定是奶奶嚇唬我的！
一定是她怕我亂用這法子！晚晚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嗎？狂喜淹沒了一切。
我?guī)缀跏鞘帜_并用地從地上爬起來，胡亂抹了把臉，跌跌撞撞地沖出紙扎店。
外面天剛蒙蒙亮，灰白色的晨光透著一股死氣沉沉。我顧不上滿身的冷汗和疲憊，
只想立刻飛到妹妹身邊！沖進醫(yī)院，消毒水的味道第一次讓我覺得安心。推開病房門，
溫暖的燈光下，晚晚真的靠坐在床頭！雖然臉色還有些蒼白，人也瘦了一大圈，但那雙眼睛，
明亮、清澈，帶著劫后余生的光彩，正彎彎地笑著看向門口的我。“姐！
”她的聲音帶著大病初愈的虛弱，卻充滿了真實的喜悅。“晚晚！”我的眼淚又涌了出來，
撲過去緊緊抱住她，感受著她溫熱的體溫和真實的心跳。失而復得的巨大幸福包裹著我，
之前所有的陰霾和恐懼，在妹妹鮮活的生命面前，似乎都煙消云散了。我們說了很多話，
晚晚精神很好，胃口也不錯?？粗】谛】诘睾戎鴾責岬闹啵樕蠞u漸有了血色，
我覺得整個世界都明亮了。什么紅木匣子，什么點睛紙人，什么腦中的慘嚎，
都被我刻意拋到了腦后。一定是壓力太大產(chǎn)生的幻覺！晚晚好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直到護士進來提醒探視時間快到了，我才依依不舍地起身。晚晚拉著我的手，小聲說：“姐，
你臉色好差，回去好好睡一覺，我沒事了?！蔽倚χc頭，摸摸她的頭發(fā)，轉(zhuǎn)身離開病房。
心里被巨大的喜悅填滿，腳步都輕快了許多。走到病房走廊盡頭的護士站附近，
那里裝著一個監(jiān)控探頭，屏幕就嵌在墻壁里，方便值班護士查看。
我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那小小的監(jiān)控屏幕。屏幕里，映出我剛走過的走廊?？帐幨幍?，
只有我一個人正背對著鏡頭，朝電梯方向走去。我的腳步猛地頓住！
像被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瞬間凍僵！在我身后，幾乎緊貼著我后背的地方，
無聲無息地站著一個東西！一個穿著鮮艷刺目大紅色壽衣的紙人！身形矮小，像個童女！
慘白的臉，兩團刺目的腮紅，嘴角咧著一個詭異的、向上彎曲的笑容！最恐怖的是它的眼睛！
左眼的位置，是一顆濃稠到發(fā)黑的、猩紅的眼珠！和我點在紙人身上的那顆，一模一樣！
那顆血紅的眼珠，正死死地“盯”著屏幕，仿佛透過冰冷的鏡頭，穿透了空間，
直勾勾地“看”著我！而它的右眼，依舊是空洞的、深不見底的黑窟窿！
它……它跟著我出來了？它一直貼在我身后？！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頭皮炸開！
全身的汗毛根根倒豎！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就在這時，
屏幕里那個緊貼著我后背的紅衣紙人，它那張涂著厚厚白粉、咧著詭異笑容的臉，
極其緩慢地、無聲地……向前湊近！它湊到了屏幕中“我”的脖頸后面！
它那涂著鮮紅朱砂的嘴唇，微微張開，然后……對著“我”裸露在外的后頸皮膚，
輕輕地、緩緩地……印了上去！不是吻！是畫！屏幕清晰地顯示，它那鮮紅的嘴唇，
如同蘸飽了朱砂的畫筆，在我后頸白皙的皮膚上，
留下了一道細細的、蜿蜒的、刺目的鮮紅血痕！像一條剛剛劃開的傷口！“啊——！
”一聲短促的、極度恐懼的尖叫卡在我的喉嚨里！我猛地捂住自己的后頸！
那里……一片冰涼！仿佛被冰塊狠狠按了一下！沒有疼痛，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冷！
我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轉(zhuǎn)身！心臟瘋狂擂鼓，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身后……空無一物。走廊燈光慘白，安靜得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只有消毒水的味道彌漫在空氣里。
剛才屏幕里那個緊貼著我后背、用朱砂唇畫出血痕的紅衣紙人，消失得無影無蹤。幻覺？
又是幻覺？我渾身發(fā)冷，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顫抖著抬起手，再次摸向后頸。
指尖觸到的皮膚光滑，沒有任何傷口。但那股冰冷的、仿佛被毒蛇舔舐過的感覺，
卻清晰地殘留著，揮之不去。我踉蹌著后退幾步，背靠住冰冷的墻壁，大口喘氣，
試圖平復快要炸裂的心臟。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個監(jiān)控屏幕。屏幕里，
走廊依舊空蕩。剛才那一幕，仿佛從未發(fā)生。不！不對！我的瞳孔驟然收縮！屏幕角落里，
靠近天花板的一個消防應急指示燈，小小的綠色燈光映在光滑的墻壁上，
形成一個微弱的光斑。
就在那個光斑的邊緣……似乎……有一抹極其微弱的、一閃而逝的……紅色衣角？嗡——！
大腦一片混亂。我再也無法待下去，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進了電梯，瘋狂地按著關門鍵。
電梯下行，狹小的空間里只有我粗重的喘息聲。冰冷的金屬墻壁映出我慘白如鬼的臉，
后頸那道無形的冰冷痕跡，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我的神經(jīng)。回到“福蔭齋”，
天已經(jīng)徹底黑透了。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熟悉的紙灰味和香燭味撲面而來，
此刻卻如同墓穴的氣息。我反手死死地鎖上門，插上門栓，后背緊緊抵著冰冷的門板，
仿佛這樣才能獲得一絲微弱的安全感。店里一片死寂。那些白天看起來只是有些陰森的紙人，
此刻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都活了過來。它們沉默地佇立在陰影里，慘白的臉，空洞的眼窩，
似乎都在無聲地轉(zhuǎn)動，視線聚焦在我身上。我甚至能“聽”到紙張在空氣中細微的摩擦聲，
像是它們在竊竊私語。我強迫自己不去看它們，目光投向墻壁。奶奶的遺像還掛在那里。
黑框，白花，照片里的她抿著嘴，眼神銳利。我的目光猛地凝固！照片里……奶奶的眼睛！
那雙原本銳利、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此刻……緊緊地閉著！眼皮合攏，
遮住了所有的眼神，只留下兩道深深的、向下彎曲的弧線，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絕望，
還有……深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警告！仿佛她在另一個世界，看到了某種無法言說的恐怖，
不忍卒睹，只能緊緊閉上雙眼！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竄上頭頂，直沖百會穴！
我全身的血液都涼透了！不是幻覺！監(jiān)控里的紅衣紙人，后頸的冰冷血痕，
還有……奶奶閉上的眼睛！這一切都是真的！那“七日索命”……開始了！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我的心臟，越收越緊。我靠著門板滑坐在地，
巨大的無助感幾乎要將我吞噬。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叮鈴鈴——”刺耳的手機鈴聲再次響起，在死寂的店里顯得格外驚心動魄！我猛地一哆嗦，
心臟差點停跳。顫抖著摸出手機，屏幕上是晚晚的名字?！敖?？”晚晚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
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慵懶，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空靈的感覺，“你怎么了？聲音怪怪的。
”“沒……沒事?！蔽覙O力壓制著聲音里的顫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晚晚，
你……你還好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我很好啊，”晚晚的聲音聽起來很輕松，
甚至帶著點笑意，“就是感覺……有點輕飄飄的，像踩在云朵上。對了姐，我剛才做了個夢，
夢到好多穿著紅衣服的小人在跳舞，它們說要來接我……去一個特別好玩的地方。
”紅衣服的小人……跳舞……接她……轟！我如遭雷擊！晚晚的話像一把冰冷的鑿子，
狠狠鑿開了我僅存的僥幸！那根本不是夢！那是……預兆！是那些東西在給她傳遞信息！
“晚晚！你聽我說！”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無法抑制的驚恐，“那不是夢！你千萬別信！
千萬別跟它們走！聽到?jīng)]有？千萬……”“姐？”晚晚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