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夏日生長
頒獎典禮結(jié)束后的第三天，程夏站在市圖書館文學區(qū)，指尖輕輕劃過書架上那些裝幀精美的圖書?！稌r間的選擇》獲得的優(yōu)秀獎證書被他小心地夾在語文課本里，時不時就要拿出來看一眼，仿佛要確認那金色的印章不是幻覺。
"找到了！"林小滿的興奮聲音從身后傳來，他抬著胳膊從最高層取下一本《世界科幻短篇精選》，書脊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今天他穿了一件粉色的T-shirt上面印有一片銀河，露出白皙的脖頸帶著一個銀色的鏈子，毛茸茸的頭發(fā)被被圖書館的空調(diào)風吹得輕輕晃動。
程夏接過書，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立刻像觸電般縮回手。"謝、謝謝。"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耳根發(fā)燙。
林小滿似乎沒注意到他的窘迫，湊過來看書的目錄："你看這篇，克萊門特的《太陽帆船》，和你小說里的太空場景描寫有點像。"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青檸味，洗發(fā)水還是香水？程夏胡思亂想著，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書本上。自從頒獎典禮后，父親勉強同意他每周日下午可以來圖書館"看課外書"，前提是完成所有作業(yè)。這個小小的自由像一扇天窗，讓他得以在壓抑的暑假生活中喘口氣。
他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八月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條紋狀的光影，程夏攤開筆記本，開始寫他的新構(gòu)思——一個關(guān)于記憶移植的故事。筆尖在紙頁上沙沙作響，偶爾停頓，然后又以更快的速度移動。
"這里，"程夏突然抬頭，發(fā)現(xiàn)林小滿不知何時已經(jīng)坐到他身邊，正歪著頭看他的稿子，"主角發(fā)現(xiàn)記憶被篡改時，可以加一段他聞到了根本不存在的氣味的描寫。"
程夏眼前一亮："對！就像《盜夢空間》里的陀螺！"他立刻在紙上補充起來，字跡因為興奮變得潦草。
林小滿托著腮看他寫作，睫毛在陽光下幾乎透明。程夏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被一個長在自己點上的人盯著會很緊張的，他手心里滲出細密的汗珠，筆桿變得滑膩膩的好像抓不住了，腦子里全是剛剛林小滿伸手拿書陽光撒在他身上的樣子。
"你出汗了。"林小滿突然說，然后做了一件讓程夏心跳停滯的事——他從包里掏出紙巾，伸手向他的額頭伸。他的手指骨節(jié)分明，伸手帶起的陣風掠過他的太陽穴，留下一陣微妙的觸感。
程夏僵在原地，筆尖在紙上洇出一團墨跡。"我...我去趟洗手間。"他猛地站起來，差點帶翻椅子。
洗手間的鏡子里，程夏看到自己通紅的臉和亂糟糟的頭發(fā)。他用冷水拍打臉頰，深呼吸幾次才平靜下來。“他好好看。我這是怎么了，為什么會這樣，和王浩他們也沒這樣？”啊回到座位時，林小滿已經(jīng)埋頭在她自己的小說里，神情專注，仿佛剛才的親昵從未發(fā)生過。
下午四點，圖書館的閉館鈴響起。他們收拾書包走到門口，發(fā)現(xiàn)外面下起了傾盆大雨，雨滴砸在水泥地上濺起一朵朵小水花。
"我沒帶傘。"林小滿皺眉看著天空。
程夏猶豫了一下，從背包側(cè)袋掏出一把折疊傘："我...我有，但有點小。"
"夠用了。"林小滿笑著說，眼睛彎成月牙。
他們擠在一把傘下走進雨里，肩膀緊緊相貼。程夏能聞到林小滿頭發(fā)上淡淡的檸檬香氣，能感覺到他手臂傳來的溫度。雨水打在傘面上的聲音像某種奇妙的鼓點，配合著他加速的心跳。
"往左一點，"林小滿突然拉住他的胳膊，"那邊有水坑。"
他的手指圈住他的手腕，觸感微涼卻讓程夏渾身發(fā)熱。他們就這樣走過了三個路口，直到不得不分開的方向。
"傘你拿著吧。"程夏說，盡管他的T恤已經(jīng)濕了一半。
林小滿搖搖頭："你爸會發(fā)現(xiàn)的。"她把傘推還給他，突然沖進雨里，"明天見！"
程夏看著他奔跑的背影，粉色的體恤衫很快被雨水打濕，貼在身上。他站在原地，直到那個身影消失在拐角，才轉(zhuǎn)身往家走去。
父親的車已經(jīng)停在樓下，這意味著他比平時回來得晚了些。程夏在樓道里使勁擰干T恤下擺，深吸一口氣才推開門。
"怎么濕成這樣？"母親從廚房探出頭，"快去換衣服，別感冒了。"
父親坐在沙發(fā)上看報紙，頭也不抬地問："作業(yè)寫完了？"
"寫完了。"程夏小心翼翼地回答，"物理和化學的都檢查過了，在李老師家。"
父親"嗯"了一聲，翻過一頁報紙："明天開始，每周三晚上加一節(jié)數(shù)學。"
程夏握緊拳頭，指甲陷入掌心。自從獲獎后，他以為父親會放松一些，但實際情況是他的補習課程不減反增。"爸，"他鼓起勇氣，"周三晚上我想..."
"想什么？"父親終于放下報紙，目光如炬。
"我們學校文學社的張老師，"程夏咽了口唾沫，"他看到比賽結(jié)果了，說可以指導我寫作...每周三晚上。"
客廳陷入沉默。母親關(guān)掉了嘩嘩的水流聲，廚房里安靜得可怕。
"你覺得自己獲獎了，就可以不務正業(yè)了？"父親的聲音很平靜，但程夏知道那是最危險的信號。
"不是不務正業(yè)，"程夏的聲音越來越小，"張老師帶出過很多高考作文滿分的學生..."
父親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程夏，你知道我為什么堅持讓你學理科嗎？"
程夏搖搖頭，心跳如雷。
"因為我吃過文科的虧。"父親的聲音突然變得疲憊，"我當年語文也很好，想考中文系。但你爺爺堅持讓我學會計，說好找工作。事實證明他是對的——我們廠里那些學文的，現(xiàn)在不是當文員就是做銷售，只有我..."
"但我不喜歡理科！"程夏脫口而出，"我討厭化學方程式，討厭物理公式，我每次做那些題都像在受刑！"
父親的表情凝固了。程夏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但奇怪的是，他并不后悔。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墻上的掛鐘在"嘀嗒"作響。
"每周三晚上，"父親最終開口，"七點到八點半，不能再晚。其他時間照舊。"
程夏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前提是月考數(shù)學上90分。"父親補充道，重新拿起報紙，結(jié)束了對話。
程夏飄進自己房間，關(guān)上門才敢笑出來。他撲到床上，把臉埋進枕頭里無聲地尖叫。窗外，雨還在下，但對他來說，這已經(jīng)是陽光明媚的一天了。
周三晚上六點四十，程夏站在學校實驗樓前，緊張地來回踱步。文學社活動室在頂層，張老師是高三語文組的備課組長，據(jù)說眼光極高，很少親自指導學生。程夏只在學校公告欄見過他的照片——一個嚴肅的中年男人，眉頭永遠皺著。
"程夏？"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
程夏轉(zhuǎn)身，看到一個個子不高的中年男人，穿著樸素的灰襯衫，手里抱著一摞書。"張、張老師好！"他慌忙鞠躬。
張老師點點頭："進來吧。"他的聲音比想象中溫和。
活動室里擺著幾張長桌，墻上貼滿了歷年文學社成員的獲獎作品和合影。張老師放下書，遞給程夏一杯水："我看過你的《時間的選擇》。"
程夏雙手接過水杯，喉嚨突然發(fā)干。
"文筆很青澀，"張老師直言不諱，"但構(gòu)思很巧妙，特別是第七章那個轉(zhuǎn)折。"他翻開一本筆記，"你有考慮過把它擴展成長篇嗎？"
程夏瞪大眼睛："可以嗎？"
"為什么不？"張老師笑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年輕人就該大膽嘗試。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要想在寫作這條路上走遠，光靠靈感是不夠的。"
接下來的一個半小時里，張老師給程夏列了一份書單，講解了幾種常見的敘事結(jié)構(gòu)，還指出他作品中對話生硬的問題。程夏瘋狂記筆記，手都快抽筋了。
"下周三帶三頁新寫的稿子來，"臨走時張老師說，"記住，好文章是改出來的。"
程夏飄出校門時，天已經(jīng)黑了。路燈下，一個熟悉的身影讓他心跳漏了一拍——林小滿靠在校門口的梧桐樹上，百無聊賴地踢著小石子。
"你怎么在這？"程夏小跑過去。
林小滿抬頭，臉上有一個淺淺的笑，左邊眉頭一挑："當然是等你啊。怎么樣？張老師兇不兇？"一邊說還一邊摟上程夏的脖子。
"超厲害！"程夏激動地說，"他讓我把《時間的選擇》寫成長篇，還給了我這個——"他炫耀似地舉起那張書單。
他們沿著路燈照亮的小道慢慢走，程夏滔滔不絕地復述張老師的話，手舞足蹈的樣子完全不像平時那個沉默寡言的男孩。林小滿安靜地聽著，時不時插幾句話，眼睛在夜色中閃閃發(fā)亮。
"對了，"路過便利店時林小滿突然說，"我爸媽這周末回老家，留我一個人看家。"他若無其事地補充，"你要不要來我家寫作業(yè)？我買了新的游戲機和一點零食還買了份抹茶蛋糕。哎你吃抹茶嗎？忘了問你了"
程夏的腳步驟然停住，血液轟地沖上臉頰。"吃抹茶。我...我得問問我爸能不能去。"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林小滿笑笑："那你去問問叔叔吧！好朋友一起聯(lián)絡(luò)感情應該沒問題的！”
程夏窘迫得想找個地縫鉆進去，但內(nèi)心深處，一絲隱秘的期待像春芽般悄然萌發(fā)。
周五晚上，程夏在飯桌上小心翼翼地提出周六去"同學家學習"的請求。出乎意料的是，父親只是簡單問了句"男同學女同學"，得到"王浩"這個答案后（他沒撒謊，王浩確實也會去），就點頭同意了。
"把化學作業(yè)帶上，"父親補充道，"晚上六點前回來。"
程夏幾乎要歡呼出聲。他連夜整理了筆記和作業(yè)，甚至還偷偷往書包里塞了那瓶珍藏的橘子味香水——王浩去年生日送的，一直沒敢用。
周六早晨，程夏比約定時間提前半小時就到了林小滿家樓下。他站在小區(qū)花壇邊，不停地整理衣領(lǐng)和頭發(fā)，手心滲出細密的汗珠。王浩姍姍來遲，嘴里還叼著半塊煎餅。
"緊張啥？"王浩含糊不清地說，上下打量程夏，"哇靠，你噴香水了？"
程夏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閉嘴！"
林小滿家住五樓，開門時她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短褲，頭發(fā)下面隨意地扎了一個小揪。"來得正好，"他笑著說，"蛋糕剛送到。"
王浩熟門熟路地鉆進客廳，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小滿，你家WiFi密碼多少來著？"
程夏站在玄關(guān)，突然有些不知所措。這是他第一次到別的同學家，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薰衣草香，茶幾上擺著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書架上整齊排列著各種文學作品。這一切都和他想象中林小滿的生活完美吻合。
"發(fā)什么呆？"林小滿遞給他一雙拖鞋，"進來啊。"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像做夢一樣。他們確實做了作業(yè)——至少前半小時是認真的。但當王浩發(fā)現(xiàn)林小滿家的游戲機后，學習就變成了《馬里奧賽車》的狂歡。程夏從未見過這樣的林小滿：他盤腿坐在地毯上，手握游戲手柄大呼小叫，輸了就抓起抱枕砸王浩，贏了就得意地比"V"字手勢。少年人的朝氣蓬勃撲面而來。
"程夏！該你了！"他把另一個手柄塞給他，指尖微涼。
程夏笨拙地操作著，角色不斷撞墻，引來王浩的嘲笑和林小滿的鼓勵。午后的陽光透過紗窗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林小滿的笑聲清脆如風鈴，發(fā)絲在陽光下呈現(xiàn)出溫暖的棕色。
下午四點，王浩接了個電話匆匆離開，說是他媽讓他回去幫忙。突然的獨處讓程夏手足無措，他假裝專注地收拾散落的作業(yè)本，不敢看林小滿的眼睛。
"別裝了，"林小滿笑道，"我知道你根本沒在寫作業(yè)。"他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給你看個好東西。"
那是本裝幀精美的筆記本，扉頁上寫著《星辰之下》——林小滿的長篇小說手稿。程夏小心翼翼地翻開，立刻被流暢的文字吸引。故事講述一個女孩在星空下許愿能聽見他人心聲，結(jié)果愿望成真后卻發(fā)現(xiàn)真相往往殘酷。
"這太棒了..."程夏由衷贊嘆，"比《時間的選擇》好多了。"
林小滿搖搖頭："風格不同而已。你的科幻構(gòu)思是我永遠想不到的。"他坐到他身邊，肩膀輕輕相觸，"我在想...也許我們可以合作一篇小說？"
程夏猛地抬頭，對上他期待的目光。"真的？"他聲音發(fā)顫。
"你負責科幻設(shè)定，我負責人物塑造。"林小滿的眼睛閃閃發(fā)亮，"怎么樣？"
程夏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力點頭。他們頭碰頭地開始構(gòu)思新故事，時而爭論時而大笑，完全忘記了時間的流逝。當程夏無意中瞥見墻上的時鐘時，已經(jīng)五點四十了。
"糟了！"他跳起來，"我爸說六點前回去！"
林小滿送他到門口，突然說："等一下。"他跑進房間，拿出一個精致的書簽遞給他，"我自己做的，送給你。"
書簽上壓著一片真正的四葉草，下面用清秀的字跡寫著："給最會講故事的程夏"。
程夏接過書簽，指尖微微發(fā)抖。"謝謝..."他輕聲說，小心地把它夾進語文課本里。
回家的公交車上，程夏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胸口涌動著一種陌生的溫暖。他想起林小滿大笑時眼角的細紋，想起他專注寫作時咬下唇的習慣，想起他遞給他書簽時指尖的觸碰。這些碎片般的記憶像夏日的螢火，在他心里明明滅滅。
父親的車不在樓下，程夏松了口氣。推開門，母親正在廚房準備晚飯。"玩得開心嗎？"她隨口問道。
"嗯。"程夏簡短地回答，但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他回到房間，輕輕關(guān)上門，從課本里取出那枚書簽，在臺燈下細細端詳。四葉草在燈光下呈現(xiàn)出半透明的翠綠色，仿佛凝固了一整個夏天的生機。程夏小心地把它放進抽屜最里層，和獲獎證書放在一起。
窗外，夏日的夕陽將云朵染成金紅色，蟬鳴聲此起彼伏。程夏攤開筆記本，開始寫一個新故事——這次，是關(guān)于一個在星空下能聽見心聲的女孩，和一個能穿越時間卻無法改變過去的男孩。
筆尖在紙頁上沙沙作響，如同夏日里最動聽的蟬鳴。
[未完待續(xù)]
哇趣好不容易啊寫作，比寫作文難多了啊家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