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夢夢沒回答,只是彎腰,伸手抓住了他沒受傷的那條胳膊,用力往上拽:“起來?!?/p>
她的力氣不大,拽不動他沉重的身體,反而被帶得一個踉蹌。但她沒有松手,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里。
“你……”墨淵皺緊眉頭,想甩開她,卻在看到她額角滲出的冷汗和緊抿的唇時,動作頓住了。這個雌性的手臂在抖,顯然是真的沒力氣,可她那雙清澈的眼睛里,偏偏燃著一簇不肯熄滅的火,像極了他小時候在雪山深處見過的、能在冰縫里開出花的野草。
周圍的獸人還在哄笑,那些目光像針一樣扎在身上。白虎首領(lǐng)抱著胳膊,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場鬧劇,仿佛篤定他們走不出祭壇就會自相殘殺。
姚夢夢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想報仇嗎?想知道是誰在你狩獵時動了手腳嗎?想弄清楚你的雌性到底是被誰擄走的嗎?”
墨淵的身體驟然繃緊。
銀灰色的豎瞳猛地收縮,死死盯住姚夢夢的眼睛,像是要從她瞳孔深處挖出答案。這些事是他心底最深的刺,除了當(dāng)年參與狩獵的幾個核心族人,絕不可能有外人知道——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類雌性,怎么會……
“你知道什么?”他的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緊握的拳頭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
“我知道的不多,但我能幫你查清楚?!币魤粲纤哪抗?,語氣平靜卻帶著力量,“前提是,你得活著跟我走?!?/p>
她的話像一把鑰匙,猝不及防地插進了墨淵早已冰封的心鎖。仇恨、不甘、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快遺忘的希冀,在這一刻被瞬間點燃。他看著眼前這個瘦弱的人類雌性,看著她眼底的篤定,鬼使神差地,他松開了緊握的拳頭。
“……好。”
一個字,輕得像嘆息,卻讓姚夢夢瞬間松了口氣。她扶著他的胳膊,用盡全力將他往起拽:“能站嗎?先試試?!?/p>
墨淵用那條完好的腿撐著地面,試圖站起來。可斷腿處傳來的劇痛讓他眼前發(fā)黑,剛站直就踉蹌了一下,幾乎要再次摔倒。姚夢夢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腰,將他大半的重量都攬到自己身上。
“慢點。”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喘息,“我扶著你?!?/p>
她的身體很輕,卻異常穩(wěn)定,像一株扎根在石縫里的韌草,硬生生撐起了他沉重的身體。墨淵低頭,能看到她汗?jié)竦念~發(fā),聞到她身上淡淡的、不同于獸世草木的清香,混合著他自己的血腥味,形成一種奇異的氣息。
姚夢夢扶著他,一步一步地朝著祭壇外走去。
他們的速度很慢,每走一步,墨淵的斷腿都會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周圍的獸人還在嘲笑,那些污言穢語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可姚夢夢充耳不聞,只是專注地看著腳下的路,偶爾調(diào)整一下姿勢,讓墨淵能更穩(wěn)一些。
墨淵也沒有再說話。
他能感覺到她扶著自己腰的手在微微發(fā)顫,能感覺到她每走一步都在咬牙堅持,甚至能聽到她壓抑的喘息聲。這個人類雌性,明明自己都快撐不住了,卻還在硬撐著扶他走。
他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是為了利用他?可他現(xiàn)在就是個斷了腿的廢物,連自保都做不到。是為了部落的秘密?可她連他是誰都未必清楚。還是……真的像那些獸人說的,她瘋了?
銀灰色的豎瞳里閃過一絲復(fù)雜,他下意識地將更多的重量壓在自己那條好腿上,盡量減輕她的負(fù)擔(dān)。
終于,他們走出了祭壇。
穿過嘲諷的獸人群,踏上通往部落邊緣的石板路。身后的哄笑聲漸漸遠(yuǎn)去,只剩下兩人沉重的腳步聲和墨淵斷腿拖過地面的聲響。
血月漸漸西斜,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像一道歪歪扭扭的傷痕。
姚夢夢扶著墨淵,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肺部火辣辣地疼,才在一片亂石堆旁停下。她將墨淵扶到一塊相對平整的石頭上坐下,自己則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呼……先歇會兒?!彼税杨~角的汗,手腕上的勒痕還在隱隱作痛。
墨淵靠在石頭上,閉著眼睛,臉色蒼白得像紙。斷腿處的血還在流,染紅了身下的石頭,散發(fā)出濃重的腥氣。他沒看姚夢夢,只是低聲說:“你到底想做什么?”
姚夢夢喘夠了氣,抬起頭看他。月光下,他的側(cè)臉線條冷硬,銀色長發(fā)貼在頸間,沾著血污,卻依舊難掩那份屬于上位者的矜貴。即使落魄至此,他的腰桿也挺得筆直,像一根寧折不彎的銀槍。
“我說了,幫你查清楚當(dāng)年的事?!币魤魪目臻g里摸出一瓶礦泉水,擰開喝了一口,又遞到他面前,“喝點水?”
墨淵睜開眼,看到那瓶透明的、裝著液體的“容器”,瞳孔微微一縮。那不是獸世的陶罐,也不是竹筒,而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光滑材質(zhì),上面還有奇怪的圖案。
“這是什么?”他警惕地問。
“水。”姚夢夢晃了晃瓶子,“干凈的,能喝。”
墨淵盯著她手里的瓶子,又看了看她憑空“變”出東西的動作,眼底的疑惑更深了。這個雌性,身上有太多他看不懂的東西——那把能砍斷玄鐵鎖鏈的小刀,這個裝水的奇怪容器,還有她那份與弱小外表不符的鎮(zhèn)定。
他沒有接水瓶,只是冷冷地說:“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p>
不是疑問,是肯定。
姚夢夢喝水的動作頓了頓,隨即笑了笑:“重要嗎?”她將水瓶塞到他手里,“不管我是誰,現(xiàn)在我是唯一愿意幫你的人。喝了水,我們還得找個地方落腳。”
墨淵握著冰涼的水瓶,指尖傳來液體的溫度。他看著姚夢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又伸出手來:“走吧,去北邊的廢棄洞穴。剛才聽獸人說,那里沒人住?!?/p>
她的手很纖細(xì),指尖帶著薄繭,顯然不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雌性。墨淵看著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又看了看她清澈的眼睛,里面沒有憐憫,沒有算計,只有一種純粹的、“我們得活下去”的認(rèn)真。
他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伸出了沒受傷的手,搭在了她的掌心。
她的手心很暖,帶著一絲干燥的溫度,像冬日里的陽光,猝不及防地照進了他冰封已久的心。
姚夢夢用力將他拽起來,這一次,墨淵用了更多的力氣配合她。兩人再次上路,影子在月光下蹣跚前行,卻不再像剛才那樣孤單。
姚夢夢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救這個陌生的獸人,或許是因為在他身上看到了末世里那些戰(zhàn)友的影子,或許是因為那句“連自己的雌性都護不住”刺痛了她,又或許,只是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里,她不想再一個人面對所有危險。
她只知道,從她說出“這個廢物,我要了”那句話開始,她和這個銀鱗獸人,就被綁在了一起。
而前路,注定不會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