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強忍著尾巴尖上火辣辣的疼痛（烏魚那一口咬得可真不輕），看著草地上那條還在徒勞蹦跶、沾滿泥土的黑亮烏魚，巨大的驚喜和隨之而來的驕傲感像火山一樣噴發(fā)，瞬間淹沒了那點疼痛和之前所有的不快。運氣！天降鴻運！這簡直是老天爺都在幫它，給它送來了一個在眾人（尤其是討厭的公雞）面前揚眉吐氣的絕佳機會！
“啊哈！你們看！怎么樣？！”貓咧開嘴，努力想做出一個睥睨天下的笑容，但因為尾巴的劇痛和內(nèi)心的狂喜，那笑容顯得扭曲而古怪，聲音也因為激動變得尖利，“一條大烏魚！貨真價實！尾巴釣魚，小菜一碟！我說什么來著？我貓大爺?shù)谋臼?，豈是你們能想象的？”它恨不得用高音喇叭向全世界廣播它的“豐功偉績”。
鴨子看得目瞪口呆，烏黑的小圓眼睛瞪得溜圓，隨即發(fā)出由衷的、粗嘎而響亮的贊嘆：“呷呷！太厲害了！貓兄弟！你真是能干！太能干了！”她完全被這“神奇”的一幕折服了，之前對貓的種種不滿似乎都煙消云散，只剩下純粹的敬佩。她甚至小跑著湊近，好奇地用扁嘴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條還在抽搐的烏魚。
鵝微微點了點頭，又輕輕地、幅度很小地?fù)u了搖頭，優(yōu)雅的長頸彎出一個充滿疑慮的弧度。她睿智的黑眼睛里，一半兒是驚訝于這不可思議的巧合（或者說是貓的好運），另一半兒則是深深的懷疑——這真的靠的是“尾巴釣魚”的本事嗎？怎么看都像是那條倒霉的烏魚自己撞上來咬住了貓的尾巴。她審視的目光在貓強裝鎮(zhèn)定的臉和那條明顯在痛苦抽搐的尾巴尖之間來回掃視。
公雞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極其難看，如同刷上了一層慘白的石灰！他精心設(shè)計的、意在揭穿貓吹牛本質(zhì)的局，竟然被一條從天而降、愚蠢透頂?shù)臑豸~徹底攪黃了！這簡直是對他智慧的公然嘲弄！他氣得渾身羽毛都微微炸起，頭上那頂引以為傲、象征著尊嚴(yán)的鮮紅冠子，更是因為憤怒和挫敗而歪倒在了一邊，像一面倒下的旗幟。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覺得一股悶氣堵在胸口。
然而，貓此刻完全沉浸在巨大的“勝利”喜悅中，根本無暇顧及公雞的臉色和鵝的懷疑。尾巴的疼痛似乎都變成了榮耀的勛章！它徹底膨脹了！
“我是貓！高貴的貓！我一伸爪子就逮住了十三個耗子！我一甩尾巴就釣起一條大烏魚！”它得意地重復(fù)著這兩句口號，仿佛擁有了這兩項“功績”，它就無所不能。它開始在草地上瘋狂地宣泄它的興奮和驕傲：
只見它“嗖”地一下躥上了旁邊那棵老槐樹，鋒利的爪子在粗糙的樹皮上留下深深的抓痕，幾下就攀上了一根粗壯的樹枝。它站在高處，俯視著下面的鵝、鴨子和氣得發(fā)抖的公雞，發(fā)出勝利的“喵嗚”聲。接著，它又猛地跳了下來，落地輕盈（得益于貓科動物的天賦），然后像一道黃色的閃電般在草地上狂奔起來，從池塘這邊沖到那邊，又從那邊沖回來，帶起一陣陣草屑和塵土。跑累了，它就地一滾，在柔軟的草地上連打好幾個滾，沾了一身的草葉和泥土也毫不在意。它得意得忘乎所以，仿佛整個世界都是它的舞臺，而它是最耀眼的明星。它一遍又一遍地高喊著： “我是貓！我一伸爪子就逮住了十三個耗子！我一甩尾巴就釣起一條大烏魚！喵哈哈！”它樂此不疲地說著，恨不得讓全世界所有角落的生物都聽到它的“傳奇”。
一只原本停在老柳樹柔韌枝條上的小麻雀，正悠閑地蕩著“秋千”，把剛才貓的釣魚鬧劇從頭到尾看了個清清楚楚。小麻雀雖然鼻子短，但那雙黑豆似的眼睛卻格外銳利，腦子也轉(zhuǎn)得快。它覺得這只貓實在太狂妄、太會?；ㄕ辛耍Z、鴨子和公雞竟然就這么輕易地被它糊弄過去（至少在小麻雀看來是這樣），簡直太沒原則了！一股正義感和揭穿騙子的沖動在小麻雀心中油然而生。它覺得，自己應(yīng)該勇敢地站出來！
小麻雀像一顆小小的、帶著褐色斑點的麻球，“嗖”地一聲從柳條上俯沖下來，輕盈地落在離貓不遠(yuǎn)的一塊干凈石頭上，歪著小腦袋，故意用天真無邪、卻又帶著明顯揶揄的語調(diào)大聲問道： “喂！親愛的、偉大的貓先生！打擾您一下！我有個小小的問題想請教您——”它故意拉長了聲音，吸引大家的注意。
貓正滾得歡，聽到聲音停下來，瞇起眼睛看著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東西。
小麻雀撲棱了一下翅膀，繼續(xù)用那種夸張的語氣說：“您尾巴尖兒上掛著的那圈兒，紅一道黑一道的，像竹節(jié)似的玩意兒，是什么寶貝呀？是一朵特大的紅花嗎？難道您剛剛榮獲了‘翠微村勞動模范’或者‘先進工作者’的光榮稱號？嘖嘖嘖，真了不起！”它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目光精準(zhǔn)地鎖定在貓尾巴尖上那被烏魚咬破、滲出血跡、又被泥土弄得污穢不堪的傷口處。
小麻雀這突如其來、看似恭維實則尖銳的提問，像一根針，瞬間刺破了貓用驕傲吹起的氣球！它成功地引起了鵝、鴨子和公雞的注意。大家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貓的尾巴尖上——果然，那原本毛茸茸的尾巴尖，此刻沾滿了泥污，一圈黑（烏魚咬痕和泥污）一圈白（原本的毛色）地交替著，更刺目的是，幾縷毛發(fā)被血黏在一起，血跡斑斑，還在微微滲血！
貓被這猝不及防的“揭發(fā)”弄得渾身一僵！尾巴上的傷口被目光聚焦，仿佛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那火辣辣的疼痛感瞬間變得無比清晰和難堪！它下意識地想縮回尾巴藏起來，但強烈的自尊心讓它硬生生止住了動作。它想起了自己的口號：“我是貓！我一伸爪子——”這句萬能咒語此刻似乎失去了魔力，面對尾巴上鐵一般的“證據(jù)”，它無法再硬氣起來。
“那……那有什么！”貓強裝鎮(zhèn)定，聲音卻有點發(fā)虛，它避開大家的目光，尤其是公雞那嘲諷的眼神，故作輕松地解釋，“不過是我自己……嗯……剛才咬死了一個該死的、硬邦邦的大甲蟲！一不留神，用力過猛，就……就咬傷了自己的尾巴。小事一樁！”它試圖把原因歸結(jié)于自己的“勇猛”。
“哦——！”小麻雀發(fā)出一聲長長的、恍然大悟般的怪叫，拍打著小翅膀，“吱吱！吱吱吱！”地尖笑起來，笑聲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譏諷，“原來是您自己咬的??！您的牙齒可真是跟那條烏魚一樣——半點兒不留情面！對自己都這么狠！佩服！佩服！”
公雞終于找到了反擊的機會，立刻接上話茬，用他那嘹亮的嗓音，配合著極其夸張的敬佩表情：“哎呀呀！我們的貓兄弟何止是勇猛，簡直是鐵血真漢子！這點小傷算得了什么？我看吶，就算是被森林之王獅子咬上一口，對咱們貓兄弟來說，也不過像被蚊子叮了個包一樣，頂多覺得有點癢刺刺罷了！是吧，貓兄弟？”公雞的諷刺像裹了蜜糖的刀子，刀刀見血。
貓氣得渾身發(fā)抖，牙根咬得咯咯作響，恨不得立刻撲上去把這只多嘴的小麻雀和這只可惡的公雞撕碎！但是，尾巴上那無法掩飾的傷口和血跡，像一條無形的鎖鏈，牢牢鎖住了它的行動。它空有滿腔怒火，卻無法發(fā)作，只能狠狠地瞪著他們，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威脅的“嗚嗚”聲。它瞇起一只眼睛，眼珠子亂轉(zhuǎn)，急于想轉(zhuǎn)移這個尷尬的話題。狡猾的它很快想到了一個去處——喜鵲家！
“哼！懶得跟你們這些沒見識的家伙一般見識！”貓故作高傲地甩了一下頭（盡管這個動作牽扯到尾巴的傷口，讓它疼得齜牙咧嘴），“反正烏魚釣上來了，也逃不掉，等會兒我心情好了，說不定請你們嘗嘗鮮。不過現(xiàn)在，”它故意提高了聲調(diào)，用一種宣布重大事項的語氣說，“咱們先去聰明有學(xué)問的喜鵲姑娘那兒看看她！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請教！”它把“聰明有學(xué)問”和“重要的事情”說得特別重，試圖賦予這次轉(zhuǎn)移話題以正當(dāng)性。
“呷呷——謝謝你啦！”鴨子第一個表態(tài)，她看著貓尾巴上的傷，心里有點過意不去，覺得大家有點過分了，同時也惦記著家里的活計，“烏魚的滋味我早就吃膩了，你自己多吃點兒補補吧。我得趕緊回去洗衣服了，木盆里還泡著呢，不能再耽擱了。”她說完，搖搖擺擺地轉(zhuǎn)身，急匆匆地往家走去。
鵝的想法卻和鴨子不同。她看著貓那副急于逃離現(xiàn)場又強撐面子的樣子，心里明白它的小算盤。但她轉(zhuǎn)念一想，讓這只驕傲又懶惰的貓去拜訪一下以智慧和學(xué)識著稱的喜鵲姑娘，也許不是壞事。喜鵲姑娘或許能用她的方式，給這只迷失在自我膨脹中的貓一些有益的啟發(fā)。于是她順著貓的意思，溫和地說：“可以，可以。去看看喜鵲姑娘也好。她見識廣，或許能給我們講講有趣的故事?！彼脑捳Z里帶著一絲引導(dǎo)的意味。
公雞想到喜鵲姑娘（她可是村里公認(rèn)的才女），又想到貓這副德行去拜訪人家，心里覺得有點好笑，但也想看看熱鬧。況且，他和喜鵲也是老朋友了?！昂冒桑蔷妥甙??！惫u抖了抖羽毛，算是同意了。
只有小麻雀不吱聲，小腦袋像個撥浪鼓似的，不停地上下左右快速轉(zhuǎn)動著，小小的眼睛里充滿了強烈的不滿和鄙夷。它覺得鵝、鴨子和公雞簡直太軟弱、太好說話了，又被這只狡猾的貓輕而易舉地蒙混過關(guān)！它氣鼓鼓地飛了起來，落在稍遠(yuǎn)一點的樹枝上，決定跟著去看看貓又要耍什么花樣。
一行人（和鳥）離開蘆葦塘邊那片狼藉的草地和那條還在蹦跶的烏魚，朝著村莊中心那棵高聳入云的銀杏樹走去。沒多久，就來到了銀杏樹巨大的樹蔭下。
貓每次經(jīng)過這棵偉岸的銀杏樹，看著那筆直粗壯的樹干，濃密如華蓋的枝葉，以及高踞在樹冠頂端的、那個精致得像個小城堡的喜鵲巢，心里總會冒出一個念頭：“總有一天，我要爬到樹頂上去——當(dāng)然，最好是能飛上去！看看喜鵲的‘空中樓閣’。從那么高的地方望出去，一定能看到村外那條大河，說不定還能看到更遠(yuǎn)處碧藍(lán)的大海呢！”它想象著喜鵲家里一定收拾得干凈整潔，鋪著軟綿綿的干草和羽毛，“要是能在那么舒服的床上睡個午覺，該有多美！啊，要是……要是她窩里還藏著兩個小小的、帶斑點的鵲蛋……”貓的思緒總是滑向不光彩的地方，老是不轉(zhuǎn)好念頭。
此時的喜鵲姑娘，剛剛合上她那本厚厚的《鳥類建筑學(xué)》。她優(yōu)雅地打了個呵欠，揉了揉有些發(fā)酸的眼睛，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筋骨。她習(xí)慣性地站在巢邊，眺望著村莊和田野的景色，享受著勞作后的片刻寧靜。就在這時，她看到一隊奇怪的組合正穿過林間小路，朝著她的銀杏樹走來。
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那只尾巴豎得像旗桿、走路大搖大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模樣的花貓！它昂首挺胸，仿佛一位凱旋的將軍在視察自己的領(lǐng)地。喜鵲微微蹙起眉頭，猜不透他們這陣仗是要來干什么。還沒等她細(xì)想，小麻雀就像一道褐色的閃電，“咻”地一聲飛落在她的巢邊，嘰嘰喳喳、語速極快地把剛才在蘆葦塘邊發(fā)生的鬧劇——從貓吹牛、釣魚出丑、被揭穿尾巴受傷、到它如何轉(zhuǎn)移話題要來拜訪——一五一十、繪聲繪色地全告訴了喜鵲。
喜鵲聽完，黑亮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了然，隨即忍不住“咯咯”地輕聲笑了起來，笑聲清脆悅耳：“看來這個不安分的家伙，是想來我這里找點存在感，或者……想搗點小亂呢?！彼创┝素埖囊鈭D。
小麻雀憤憤不平地說：“可不是嘛！喜鵲姐姐！這家伙的眼睛簡直長在頭頂上，誰也瞧不起！尾巴都那樣了，還吹牛呢！”
喜鵲看著小麻雀氣鼓鼓的樣子，溫和地用翅膀輕輕拍了拍它的小腦袋，誠懇地說：“別太生氣，小麻雀。有時候，驕傲的眼睛也需要別人幫忙擦亮。讓我們大伙兒一起，用溫和的方式幫幫他吧。眼睛嘛，還是長在鼻子兩旁，腳踏實地看世界比較好?！?/p>
這時，貓已經(jīng)走到了巨大的銀杏樹下。它仰起頭，看著高聳的樹干和樹冠深處那個精巧的巢穴，心里那股“占領(lǐng)高地”的念頭又冒了出來，甚至幻想在樹干上釘塊牌子：“貓公館·大建筑師貓大王在此！”它完全沒把喜鵲放在眼里，只當(dāng)她是只整天捧著書本、不懂世故的“書呆子”。
“喜鵲姑娘！喜鵲姑娘！”貓憋著嗓子，努力模仿出一種親昵又諂媚的聲調(diào)，朝著樹冠上呼喚，“你在家嗎？別那么用功啦！整天看書多累啊，當(dāng)心累壞了身子！快下來歇歇吧，和我們一起散散步，聊聊天，多快活！”它一邊喊，一邊想象著喜鵲被它的“關(guān)心”打動，熱情邀請它上去做客的情景。
喜鵲聞聲，從精致的巢穴邊優(yōu)雅地探出頭來。她銳利的目光瞬間穿透層層枝葉，落到了樹下的貓身上。她清楚地看到貓仰著那張寫滿狡猾的臉孔：顫動的鼻翼，兩撇翹得老高的胡須，眼睛因為強裝笑容瞇成了兩條細(xì)縫，尾巴雖然還豎著，但尖端的血跡和污漬清晰可見，此刻正不自在地輕輕甩動著——顯然在打什么不太光彩的主意。
“謝謝你的關(guān)心，貓兄弟！”喜鵲清脆悅耳的聲音從高處傳來，她不動聲色地朝旁邊的小麻雀使了個眼色，示意它先別插嘴（她知道小麻雀心直口快）。接著，她不卑不亢、語氣平和地回應(yīng)道，“不過，我一點兒也不覺得累?？磿鴮ξ襾碚f，是件非常愉快的事情。知識能讓我看到更廣闊的世界。”她的話語溫和卻帶著力量。
貓心里“咯噔”一下，覺得有點意外：“咦？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姑娘平時碰到我，不是板著一張沒表情的臉，就是語重心長地教訓(xùn)我，要么就是冷冰冰地責(zé)罵。今天怎么有說有笑的？難道是被我貓大爺?shù)镊攘φ鄯耍俊彼D時又來了精神，覺得有戲！它今天早晨雖然波折不斷，但此刻似乎要時來運轉(zhuǎn)了？它興高采烈地順著喜鵲的話頭說開了： “看書好?。】磿?！你看的是什么書啊？我猜里面一定有很多很多好玩的故事吧？”貓的眼睛閃著光，充滿了“求知欲”（其實是好奇和打發(fā)時間），“你學(xué)問大，故事肯定講得好聽！你肯不肯發(fā)發(fā)慈悲，講給咱們幾個聽聽？讓我們也長長見識？”貓的聲音里充滿了熱切的期盼，尾巴也討好似的輕輕擺動起來，完全忘記了疼痛。它覺得今天雖然開頭糟心，但結(jié)尾說不定能撈到點樂子。
鵝和鴨子（鴨子本來要走，聽到講故事也留了下來）以及公雞，聽說喜鵲要講故事，也都來了興趣。鴨子尤其愛聽故事，立刻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趴了下來，伸長脖子，充滿期待地望著樹上的喜鵲。公雞也收斂了鋒芒，安靜地站在一旁。貓更是急不可耐，它甩甩尾巴，裝出十二萬分懇求的樣子： “多謝你啦！喜鵲姑娘！快講吧！我們都等不及了！講一個最精彩的！”它恨不得立刻鉆進故事里去。
“好，好，我就講，我就講?！毕铲o用好聽的聲音答應(yīng)著，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起故事來。她的聲音清晰柔和，像山澗清泉流淌： “從前啊，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小村莊里，生活著一只貓……”
貓的心“卜通！”猛地一跳！身體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耳朵也警覺地豎了起來?！耙恢回?？”它心里嘀咕，滴溜溜地轉(zhuǎn)動著兩顆綠眼珠，警惕地盯著樹上的喜鵲，揣測著故事的走向。
“這是一只非常聰明的貓，”喜鵲的聲音繼續(xù)流淌，“腦子轉(zhuǎn)得快，學(xué)東西也快，天生就帶著一股機靈勁兒?！必埪牭竭@里，微微放松了一些，甚至有點得意地晃了晃腦袋。
“不過呢，”喜鵲話鋒輕輕一轉(zhuǎn)，“這只貓也有點小毛病。它最大的問題嘛，就是有點兒懶惰，能躺著絕不站著，能省力絕不費力?！必埖奈舶图獠蛔杂X地抖了一下。
“而它最要命的缺點，”喜鵲的聲音帶著一絲惋惜，“就是驕傲。它總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誰都比不上它?！必埖暮毼⑽㈩潉恿艘幌拢悬c不高興了。
“但是，”喜鵲的語調(diào)又揚了起來，“不得不承認(rèn)，它的本領(lǐng)確實挺不錯的。它是個天生的運動健將！賽跑，像一陣風(fēng)，村里沒人追得上它，還拿過獎狀呢；跳高，輕輕一躍就能跳過很高的籬笆，也得過獎！”
“多棒！”貓聽到這里，忍不住插嘴了，它覺得故事里的貓簡直就是在說它！它興奮地追問，“那他是不是還是個了不起的歌唱家？”它迫切地想聽到對自己的全面肯定。
“是的，”喜鵲肯定地回答，聲音里帶著笑意，“他還是個非常杰出的歌唱家?！彼室馔ｎD了一下，看著貓臉上瞬間綻放的得意光芒，才慢悠悠地補充道，“特別是它那支獨特的‘呼?！魢！呙咔?，簡直是一絕！有一次，它在石頭山腳下舉辦的一個大型森林音樂會上演唱這支曲子，結(jié)果曲子剛唱到一半，臺下黑壓壓的一千個觀眾里，就有九百九十九個睡著了！睡得可香了！”
“呷呷！呷呷呷！”老實的鴨子忍不住笑出了聲，仿佛得獎的是她自己。
“那它得的是個金質(zhì)獎?wù)掳?？”鴨子好奇地問，想象著金燦燦的獎牌掛在貓脖子上的樣子。
喜鵲沒有直接回答鴨子，她看到貓已經(jīng)得意得快要飄起來了，決定繼續(xù)講下去： “唯一一個沒睡著的觀眾，是個愛動腦筋的小松鼠。它當(dāng)時正在絞盡腦汁地想一道算術(shù)題：三加四到底是不是等于七？想得它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來了！因為太專注于思考，美妙的歌聲它壓根兒沒聽進去，所以才沒睡著?！毕铲o的描述生動有趣。
“不過，”她話鋒又一轉(zhuǎn)，“當(dāng)時擔(dān)任評委的，是喝得醉醺醺的大猩猩。這位猩猩評委暈暈乎乎地聽完，竟然大筆一揮，評判這只貓獲得了一等獎！”
“妙乎——！”貓聽到這里，再也忍不住，發(fā)出一聲極其滿足的贊嘆，尾巴翹得老高，身體也坐直了。這故事簡直說到它心坎里去了！
“它大概得的是個金質(zhì)獎?wù)掳桑俊必埲滩蛔∮植鍐柫艘痪?，仿佛在確認(rèn)自己的榮耀。
喜鵲依舊沒有直接回答，她看著貓那副飄飄然的模樣，決定再給它“加把火”： “一點兒也不錯。這只貓的經(jīng)歷可豐富了。它還是個偉大的旅行家呢！”喜鵲用了夸大的語氣，“它曾經(jīng)獨自穿越過一望無際、危機四伏的大草原；在遮天蔽日、猛獸出沒的原始大森林里冒險；徒步橫跨過黃沙漫天、烈日炎炎的大沙漠；它甚至攀登過高達(dá)一萬公尺、終年積雪的險峻高山頂峰；還曾潛入過深達(dá)四千公尺、漆黑一片的冰冷海底！所以，它同時也是一個偉大的潛水家；當(dāng)然，游泳的本領(lǐng)也是頭等的！”
“偉大！偉大！太偉大了！”貓激動得渾身顫抖，迫不及待地大聲補充，仿佛在為故事里的貓吶喊助威，“它還是一個頂頂偉大的打魚專家呢！肯定能像我一樣，用尾巴釣起大魚！”它已經(jīng)完全代入進去了。
喜鵲心中暗笑：“這只驕傲的貓，已經(jīng)被自大沖昏了頭腦了?！彼粍勇暽?，繼續(xù)順著貓的毛捋： “當(dāng)然，它當(dāng)然是一個偉大的打魚專家。它最拿手的絕活，就是能夠非常出色地用尾巴釣魚——就像你剛才那樣，釣起一條又大又肥的烏魚。”喜鵲的話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揶揄。
貓高興得簡直要飛起來了！身體輕飄飄的，仿佛踩在云端！一個更宏偉的念頭猛地冒了出來，它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聲音因為激動而尖利：“那……那它肯定還是一個勇敢的航空家！能飛上天的，對不對？！”它碧綠的眼睛死死盯著喜鵲，充滿了狂熱的期待，仿佛在等待一個早已確定的答案。
喜鵲被它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微微一怔，幾乎要脫口而出“貓怎么會飛？”。但她看到貓眼中那近乎偏執(zhí)的狂熱光芒，立刻改變了主意。她心中嘆息，知道這只貓已經(jīng)徹底迷失在自己的幻想里了。她決定用故事給它一個機會，或者說，一個教訓(xùn)。
“我想……是的?！毕铲o斟酌著詞語，用一種帶著鼓勵和引導(dǎo)的口吻說，“它應(yīng)該是一個最勇敢、最無畏的航空家……”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一定是的！”貓沒等喜鵲說完，就激動地高聲嚷叫起來，興奮得在原地轉(zhuǎn)了個圈，伸出前爪忘形地抹了抹自己的胡子，仿佛在擦拭屬于英雄的勛章?！肮∵@故事里頭的貓，這所有偉大的事跡——就是我啊！就是我貓大爺！”它終于喊出了憋在心里的話，仿佛整個故事就是為它量身定做的頌歌！
“我說不是的！”一直憋著氣的小麻雀再也忍不住了，它“呼”地飛到一根較低的樹枝上，毫不客氣地大聲反駁，“故事是故事！你是你！你根本不會飛！你連翅膀都沒有！”它的小翅膀激烈地拍打著空氣。
“我當(dāng)然會飛！”貓想也不想，立刻大聲吼了回去，它已經(jīng)被故事和自己的幻想完全支配了，理智蕩然無存?！帮w有什么難的！我貓大爺想飛就能飛！”
鴨子也困惑了，她歪著脖子，像近視眼一樣仔細(xì)打量著貓光禿禿的脊背：“他沒有翅膀，一根羽毛都沒有，怎么飛？”她實在無法理解。
鵝昂起高貴的頭，伸長了雪白的脖子，沉默地看著貓，眼神復(fù)雜。她在想：“貓不該這樣盲目地夸口，這太不切實際了。腳踏實地不好嗎？”
“呃，”公雞清了清嗓子，抖了抖他那身華麗的花衣服，提起一只腳，又放下，換另一只，用一種半是調(diào)侃半是認(rèn)真的語氣說，“貓兄弟，咱們之前可真是失敬了！從來都不知道你還有這飛天遁地的本事！不過嘛，”他話鋒一轉(zhuǎn)，帶著明顯的質(zhì)疑，“俗話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既然你這么說了，不如……實事求是，你當(dāng)場飛一個給咱們開開眼？”公雞的激將法用得爐火純青。
“對！飛一個看看！”小麻雀立刻附和，它在樹枝上跳來跳去，聲音尖利，“光說不練假把式！讓我們見識見識貓大航空家的本事！”
貓不做聲了。剛才那股狂熱的勁頭像被潑了一盆冷水，瞬間清醒了大半。一絲后悔悄然爬上心頭。它抬頭看了看那高聳入云、枝葉繁茂的銀杏樹冠，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毛茸茸、沒有翅膀的身體，一股涼意從腳底升起。飛翔？怎么飛？
但是，當(dāng)它看到樹下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鵝那沉靜審視的目光，鴨子那困惑中帶著一絲期待的眼神，公雞那毫不掩飾的懷疑和挑釁，小麻雀那等著看笑話的興奮，還有樹冠上喜鵲那溫和卻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神——強烈的自尊心和那點殘存的、被故事激發(fā)的狂熱幻想，像野火一樣再次燃燒起來！
“我是貓！我一伸爪子就逮住了十三個耗子——我能釣起烏魚，憑什么不能飛？難道要在這些家伙面前認(rèn)慫？丟盡臉面？”它越想越煩躁，一股邪火直沖腦門！它露出了尖利的牙齒，用一種近乎狂暴的、豁出去的口氣吼道： “好！飛就飛！讓你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家伙開開眼！見識見識什么是真正的飛翔！”
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貓昂起了它那顆驕傲的頭顱，弓起了它那線條流暢的脊背，屈起兩條強健有力的后腿，將那條帶著傷痕的尾巴像標(biāo)槍一樣筆直地豎在身后。它碧綠的眼睛死死盯住銀杏樹一根離地約莫兩米多高的粗壯橫枝，眼神里仿佛要噴出火來！它全部的意志和力量都集中在了這一次跳躍上！
“嘿！”它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吼，后腿積蓄的力量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猛地釋放！它用盡全力向上一竄！身體騰空而起，帶起一陣小小的氣流！鋒利的爪子“唰”地一聲，精準(zhǔn)地抓住了那根橫枝！整個身體懸掛在了半空中！
“瞧見沒有？！”貓喘著粗氣，得意地朝樹下喊道，盡管它的前爪死死抱著樹枝，身體還在微微搖晃，“這不是飛是什么？我不是飛起來了嗎？！”它覺得自己完成了一項壯舉。
喜鵲在樹頂看著，溫和而清晰地解釋道：“貓兄弟，這可不是飛。這只是跳。借助你后腿的力量跳起來，然后抓住了樹枝。飛翔，是需要翅膀拍打空氣，讓自己真正在空中停留和移動的?！彼穆曇羝届o，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哈哈哈！”“吱吱吱！”“咯咯咯！” 喜鵲的話音剛落，樹下立刻爆發(fā)出一陣無法抑制的哄笑聲！鵝忍不住優(yōu)雅地掩住了嘴，鴨子笑得前仰后合，公雞笑得冠子亂顫，小麻雀更是笑得在樹枝上打滾！連一向嚴(yán)肅的老槐樹，枝葉都發(fā)出“沙沙”的輕響，仿佛也在忍俊不禁。他們都是見過鳥兒飛翔的行家，自然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飛。貓這笨拙的一跳一抓，與飛翔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
這陣毫不留情的、充滿了嘲諷的笑聲，像無數(shù)根燒紅的針，狠狠扎在貓的臉上和心上！它活了這么大，從未感到如此羞恥！它只覺得臉上“轟”的一下，像著了火一樣滾燙！這股滾燙迅速蔓延，從臉頰一直紅到了耳朵根，最后連脖子都像煮熟的蝦子一樣通紅?。〒?jù)翠微村歷史記載，這是貓有生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臉紅?。┧K于體會到什么叫“無地自容”，什么叫“羞愧難當(dāng)”。
小麻雀看準(zhǔn)時機，決定來個現(xiàn)場教學(xué)。它要把“飛”和“跳”的區(qū)別，清清楚楚地展示給這只狂妄的貓看！ “看好了，貓先生！這才叫飛！”小麻雀清脆地叫了一聲。只見它站在樹枝上，尾巴向上一翹，像個小小的平衡舵，兩只纖細(xì)的小腳蜷縮起來，藏在腹部的絨毛里。緊接著，它張開那對帶著褐色斑點的翅膀，用力地、充滿節(jié)奏感地拍打了兩下——“撲撲”！一股氣流被攪動！
小麻雀的身體瞬間脫離了樹枝的依托，輕盈地騰空而起！它沒有下墜，而是穩(wěn)穩(wěn)地懸浮在了空中！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它小小的身軀上。接著，它把脖子優(yōu)雅地向前一伸，小小的身體像離弦之箭般“嗖”地飛了出去！它繞著銀杏樹粗壯的樹干飛了半圈，動作流暢而優(yōu)美。在轉(zhuǎn)彎時，它只是靈活地用尾巴輕輕一擺，就輕松地改變了方向。最后，它松開尾巴，翅膀的扇動頻率放緩，像一片羽毛般，輕輕地、穩(wěn)穩(wěn)地降落在它剛才起飛的那根樹枝上原來的位置。整個飛行過程行云流水，姿態(tài)優(yōu)美至極。落地后，小麻雀面不改色，氣定神閑，只是用小嘴梳理了一下胸前的羽毛。
樹下瞬間安靜了。鵝、鴨子、公雞都看得入了神，心里不約而同地贊嘆：“多輕盈！多優(yōu)美！這才是真正的飛翔啊！這本事，非得從小下苦功夫練習(xí)不可?！?/p>
小麻雀得意地理了理羽毛，故意用不大不小、剛好能讓貓聽見的聲音，細(xì)聲細(xì)氣地說：“貓先生，您瞧見了吧？這個樣子，才叫做——飛！您剛才那個嘛……”它故意沒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貓懸掛在樹枝上，將小麻雀的飛行表演看得清清楚楚。那輕盈的姿態(tài)，那自由翱翔的感覺，像一面鏡子，清晰地映照出它剛才那笨拙一躍的滑稽和狼狽。它最后一絲強撐的驕傲被徹底擊碎了。它羞愧地低垂下了頭，那條曾被視為驕傲的尾巴也無力地耷拉下來，像一條被抽掉了筋的破繩子。
它默默地、極其緩慢地松開了緊抱著樹枝的爪子，身體沉重地落回地面。落地時甚至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它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像一個突然害了一場大病、元氣大傷的可憐蟲，拖著沉重的步伐，尾巴掃著地面，頭也不回地、慢吞吞地朝著那片曾給它帶來短暫美夢、也帶來冰冷現(xiàn)實的蘆葦塘方向，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去。夕陽將它的影子拉得又細(xì)又長，充滿了落寞。
鵝看著貓頹喪的背影，輕輕地嘆了口氣，對鴨子和公雞說：“我們也走吧。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家去淘米洗菜，準(zhǔn)備晚飯了?！?/p>
“正是，”公雞抬頭看了看西斜的太陽，他那對時間異常敏感的生物鐘在提醒他，“太陽快落山了，我得回去看看雞小妹燒退了沒有，還得去井邊擔(dān)兩桶水，家里的水缸快見底了?！彼肫鹱约鹤鳛榇迩f“報時員”的責(zé)任，傍晚前還要進行一次報時。
鴨子沒說話，默默地跟在鵝和公雞后面走著。她一步三回頭，望著貓那孤獨、沮喪、漸漸消失在蘆葦叢方向的背影，心里頭很不是滋味，替它難過?！鞍?，貓兄弟這次……摔得太狠了?！彼路鹉芸匆娯埅殏€兒走的時候，眼睛里含著委屈的淚水。她真心希望，經(jīng)歷了這一次次挫折，貓能真正明白點什么，改掉它那驕傲自大的壞毛病。只是，鴨子那過于善良、有時近乎縱容的心腸，反而可能在不經(jīng)意間，助長了貓下一次的胡鬧。
貓失魂落魄地回到蘆葦塘邊。它一眼就看到，剛才那條被它“釣”上來、作為它“輝煌戰(zhàn)績”證明的烏魚，早已不見了蹤影！只有岸邊草地上留下的一片掙扎過的濕痕和幾片脫落的魚鱗，在夕陽下閃著微弱的光。
“我的魚！”貓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它最后的“戰(zhàn)利品”也沒了！“一定是被哪個鉤嘴巴、大翅膀的賊老鷹或者討厭的翠鳥給偷走了！”它憤怒地猜想，一股無名邪火“騰”地又冒了上來，簡直是火上澆油！“啊晴！這些會飛的家伙，沒一個好東西！偷東西！看笑話！都不是好東西！”它把所有的怒火都遷怒到了那些擁有翅膀的生靈身上。
就在這時，飛翔的念頭，帶著強烈的誘惑和不甘，再次猛烈地沖擊著它被羞恥和憤怒填滿的心房。它望著銀杏樹高聳的樹冠，望著天空自由飛翔的鳥兒（雖然此刻并沒有），又想起了那個在草地上追逐紅蝴蝶的美夢，想起了在紫藤架下“飛”起來抓住蝴蝶的狂喜……
“飛！我一定要飛！”它對著空曠的蘆葦塘，憤怒地咆哮起來，“我是貓！我一伸爪子就逮住了十三個耗子——我能釣起烏魚，憑什么不能飛？我就要飛！誰說沒有翅膀就不能飛？只有那匹腦子不會轉(zhuǎn)彎的笨驢子，才會覺得做什么事都得先吭哧吭哧地刻苦學(xué)習(xí)！我就不信這個邪！”它完全否定了循序漸進和努力學(xué)習(xí)的價值。
一個“聰明絕頂”的主意，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它混亂的腦海！ “既然從下面往上飛不成，”貓望著高大的槐樹，眼睛一亮，“為什么不從上面往下飛呢？從高處往下，不就容易多了嗎？那些鳥不也經(jīng)常從樹上滑翔下來？我真傻！之前怎么沒想到！——哼，只有笨驢才一根筋！”
這個“天才”的想法讓它瞬間忘記了之前的狼狽和疼痛，重新燃起了“希望”。它不再猶豫，急躁地沖向那棵枝葉繁茂的老槐樹。它要爬到樹頂上去！它要用行動證明自己！
貓鋒利的爪子緊緊摳住粗糙的樹皮，后腿用力蹬踏，動作雖然因為尾巴的疼痛和內(nèi)心的急躁而有些變形，但攀爬是貓的天性。它攀上一根樹枝，再攀上更高的一根，躲開橫生的枝椏，不顧刮蹭的疼痛，一心只想盡快到達(dá)頂端。槐樹茂密的枝葉遮擋了它的視線，但它能感覺到自己在升高。終于，它氣喘吁吁地爬到了槐樹一個接近頂端的、相對開闊的枝椏上。這里離地面足有四五米高，視野開闊，能看到大半個村莊和遠(yuǎn)處流淌的小河。風(fēng)在耳邊呼呼作響。
貓站在高高的枝頭，腳下是細(xì)密的枝葉，身體隨著樹枝在風(fēng)中輕輕搖晃。它俯視著下面變得渺小的草地、蘆葦塘和遠(yuǎn)處那幾個小小的身影（鵝、鴨子和公雞正準(zhǔn)備離開），一股“會當(dāng)凌絕頂”的豪情混雜著強烈的眩暈感沖擊著它。它深吸一口氣，對著風(fēng)，對著夕陽，對著整個世界，發(fā)出了它最后的、充滿悲壯色彩的宣言： “我是貓——我要飛——?。?！”
話音未落，它學(xué)著夢里和小麻雀的樣子，猛地張開了四條腿，盡可能地伸展身體，想象著四肢間能生出無形的翅膀！然后，它縱身一躍，從高高的槐樹頂端，朝著堅實的大地，“飛”了下去！
跳離樹枝的瞬間，失重的感覺猛地攫住了它！心臟像是要跳出嗓子眼！風(fēng)瘋狂地灌進它的耳朵，發(fā)出巨大的呼嘯聲！它試圖擺動四肢，像游泳一樣劃動空氣，但身體根本不聽使喚！它感覺自己不像在飛，而是在急速下墜！像一個沉重的秤砣！
“啊——！壞了！壞了！”在半空中，貓驚恐地尖叫起來！它下意識地翻了個跟頭，試圖調(diào)整姿勢，但這只讓它更加頭暈?zāi)垦?，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大地在它眼中急速放大，草地、石塊、還有那片開得正艷的映山紅叢，都帶著猙獰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砰——嘩啦！” 一聲沉悶的巨響伴隨著枝葉折斷的脆響！
貓像一個被丟棄的破麻袋，四腳朝天地摔了下來！不偏不倚，正好砸進了那片茂盛的、開滿火紅花朵的映山紅叢中！尖銳的花枝劃破了它的皮毛，帶刺的莖稈狠狠硌在它身上！它摔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尾巴的傷口更是劇痛鉆心！它躺在花叢里，渾身散了架似的，好久好久，連動一動爪子尖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胸口在劇烈地起伏，證明它還活著。夕陽的金光透過花枝的縫隙，斑駁地灑在它狼狽不堪、沾滿泥土和花瓣的身體上。
一陣帶著涼意的秋風(fēng)再次拂過蘆葦塘，怕冷的蘆葦又發(fā)出了細(xì)碎而持續(xù)的“瑟瑟……瑟瑟……”聲，仿佛在重復(fù)著那個冰冷的預(yù)言： “冷啊……冷啊……好冷啊……”
貓?zhí)稍谟成郊t叢中，望著頭頂那片被花枝切割得支離破碎的、漸漸暗淡的天空，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和徹頭徹尾的絕望。那個在草地上追逐紅蝴蝶的美夢，像肥皂泡一樣，徹底破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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