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村的晨霧又厚了三分時,石言已經將最后一屜精鹽倒進陶罐。
白花花的鹽粒在晨光里泛著瑩潤的光,比去年初制時更細更純。
這一年來,他把制鹽的法子磨得愈發(fā)精熟:
先用草木灰水沉淀粗鹽里的雜質,再用麻布反復過濾三次,最后在陶甕里陰干七日,出來的精鹽雪白如霜.
連粟特商人穆薩都贊不絕口,出價從五百文一路漲到八百文一斗。
“言哥,穆薩的商隊又來了,就在村口等著呢?!?/p>
小石頭背著半簍酸棗跑進來,鼻尖沾著黑灰,像只剛偷完蜜的熊崽。
他比去年躥高了半個頭,聲音也粗了些,卻還是改不了咋咋咋呼呼的性子。
石言把陶罐蓋好,拍了拍手上的鹽末:“知道了。”
他起身時,腰間的布帶輕輕繃緊,勾勒出比去年結實不少的腰身。
粗布短褐下,原本細瘦的胳膊已見分明的肌肉線條,小臂上的舊疤淡得幾乎看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層細密的繭子 —— 那是練拳和劈柴磨出來的。
這一年,他的日子過得像村口的老石碾,規(guī)律得近乎刻板。
卯時跟著石頭叔扎馬練拳,辰時開始制鹽,午時用賺來的錢買的藥材泡澡煉骨,未時繼續(xù)打磨制鹽手藝,傍晚則提著弓箭去村外的小樹林練準頭。
“財侶法地”,石言常掛在嘴邊的四個字。
石言把 “財” 字看得最緊 —— 他比誰都清楚,沒有錢,別說買藥材泡澡,就連每日練拳消耗的口糧都供不起。
制鹽換來的銅錢,大半變成了藥鋪里的當歸、續(xù)斷、牛膝,一小半補貼給林嬸家用,剩下的才換成粗糧和偶爾的肉干。
正因如此,他的修煉進度快得驚人。
常人三年才能摸到八品煉骨的門檻,他只用一年就穩(wěn)穩(wěn)站在了這個境界。
此刻運起內息,能清晰感覺到骨骼里流淌的暖意,那是靈氣淬煉骨髓的征兆。
石頭叔說,這是因為他底子打得扎實,又有藥材輔助,更重要的是 “心思純”,沒那么多雜七雜八的念頭。
“再攢兩個月,就能買得起‘淬骨湯’的藥材了?!?/p>
石言摸了摸懷里的錢袋,銅錢沉甸甸的,撞擊聲清脆悅耳。
那湯方是石頭叔給的,據說能加速突破七品煉腑,光其中一味 “千年雪蓮”,就得去長安西市的胡商那里碰運氣。
到了村口,穆薩正指揮著伙計裝鹽。
這粟特商人比去年胖了些,鼻梁上的鷹鉤更顯銳利,看見石言,立刻露出兩排黃牙:“石小郎君,你這鹽真是越來越好了!”
“穆薩老板過獎?!?/p>
石言笑著拱手,目光掃過商隊的駱駝, 今年的駝鈴換了新的,銅鈴上鏨著波斯文的花紋,比去年的精致不少。
兩人熟門熟路地過秤、交錢。
穆薩數(shù)錢時,指尖的金戒指在陽光下晃眼,石言卻只盯著他腰間的佩刀 。
那刀柄鑲嵌著綠松石,刀鞘是鯊魚皮做的,看著就很沉。
他現(xiàn)在一拳能打碎半塊青磚,卻還沒試過和真正的兵器硬碰硬。
“對了,” 穆薩把錢袋遞給他,忽然壓低聲音,
“聽說下個月,宮里的貴人要到醴泉宮避暑。到時候不光有圣上,還有衛(wèi)國公、英國公那些大將軍,儀仗能從城門口排到山腳下?!?/p>
石言接過錢袋,掂量了一下:“與我們無關。”
“怎么無關?”
旁邊的小石頭突然湊過來,眼睛瞪得溜圓,
“我聽村正家的兒子說,到時候能看見金盔銀甲的禁軍!還有御賜的寶馬,比王大叔的驢威風一百倍!真想看看圣上和大將軍們長啥樣,是不是真像話本里寫的,面如冠玉,力能扛鼎?”
石言拍了下他的后腦勺,把他的頭發(fā)揉得像雞窩:“面如冠玉?力能扛鼎?你以為是去村口看戲?”
他掂了掂手里的錢袋,銅錢碰撞的聲音清脆,
“那是金鑾殿上的人物,隔著三層儀仗,你能看見個馬尾巴就算好的。階級森嚴,可不是你踮踮腳就能瞧見的。”
“我就想想嘛……”
小石頭嘟囔著,卻還是忍不住往醴泉縣的方向瞅了瞅,眼里滿是憧憬。
石言沒再理他,心里卻盤算起別的事。
這一年來,他的八品煉骨已臻圓滿,拳力能達三百斤,尋常野狼三拳就能打死。
但石頭叔說,武夫的境界不止于蠻力,更要在實戰(zhàn)里磨出 “意”—— 劈柴時想著出拳,打獵時想著運氣,吃飯時都要琢磨如何用內息化食。
“該進山了?!?石言把錢袋揣進懷里,對小石頭道,
“我去趟后山,晚飯前回來。告訴林嬸,不用留我的飯?!?/p>
“又去打獵?” 小石頭眼睛一亮,“帶上我唄!我能幫你撿箭支!”
“你留著給穆薩的伙計帶路?!?石言拎起墻角的弓箭 。
那是他用賣鹽的錢請縣城鐵匠打的,牛角弓身,榆木箭桿,比去年那把斷弓順手多了,
“我這次去得深,你跟不上?!?/p>
說罷,他轉身就往村后的山路走。
晨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他身上,短褐的袖口被風掀起,露出小臂上緊實的肌肉,運步時腳步輕盈卻沉穩(wěn),踩在落葉上幾乎沒聲音。
這是八品煉骨的境界,骨骼輕健,已非尋常少年可比。
后山比去年更顯幽深。
石言沿著熟悉的路徑往上走,手里的弓半開著,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每一片晃動的草葉。
他沒有直接去找獵物,而是邊走邊練拳 —— 時而一拳砸在樹干上,震得落葉簌簌落下;
時而一腳踢向斜伸的枝椏,枝斷處平整光滑;
偶爾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感受山間的靈氣順著鼻息涌入體內,滋養(yǎng)著剛硬的骨骼。
“呼 ——” 他吐出一口濁氣,白霧在晨光里散開。
這一年來,制鹽賺的錢大半變成了藥材,他泡過的藥湯能裝滿兩個大水缸,骨頭縫里的刺痛感從最初的鉆心,漸漸變成了酥麻,如今運起內息,只覺得渾身骨骼都在輕輕共鳴,仿佛有無數(shù)細小的氣流在骨膜上流轉。
“就差一點,就能摸到七品煉腑的門檻了。”
石言握緊拳頭,指節(jié) “咔咔” 作響。
煉腑,是要將靈氣引入五臟六腑,強化內臟的承受力,為日后更高深的內息打下根基。
這一步最是兇險,稍有不慎就會傷了肺腑,必須在實戰(zhàn)中找到那 “氣沉丹田,流轉五臟” 的訣竅。
正想著,前方的灌木叢突然傳來一陣窸窣聲。
石言立刻屏住呼吸,側身躲在一棵老松樹后,弓箭緩緩抬起,箭頭對準了聲音來源處。
片刻后,一頭灰熊從灌木叢里鉆了出來。
這熊比尋常的壯碩不少,站起來足有一人高,毛色雜亂,右前掌似乎受了傷,滲著暗紅的血,正低著頭啃食地上的野果,發(fā)出 “咔嚓咔嚓” 的聲響。
“正好試試手?!?石言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尋常野獸已經不足以錘煉他的功法,這頭受傷的灰熊,倒是個不錯的對手。
他沒有貿然射箭,而是悄悄繞到熊的側后方,運起內息,將靈氣聚于右拳。
骨骼里的暖意順著經脈涌向拳頭,指骨因發(fā)力而微微凸起,皮膚下的血管清晰可見。
“喝!” 石言低喝一聲,身形如豹般撲出,右拳帶著破風之聲,直取灰熊的后頸。
灰熊似乎察覺到了危險,猛地轉身,張開血盆大口就往石言身上撲,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
石言早有準備,左腳在地上一蹬,身形陡然變向,險險避過熊爪的拍擊,同時左手的弓弦 “嗡” 地一聲,一支羽箭破空而出,精準地射中了灰熊受傷的前掌。
“嗷 ——” 灰熊吃痛,發(fā)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發(fā)瘋似的沖向石言。
石言不慌不忙,腳下步伐變幻,時而左閃,時而右避,像一陣風般在熊的攻擊間隙穿梭。
他沒有急于下殺手,而是借著灰熊的兇猛,不斷錘煉自己的步法和拳意 。
每一次閃避都在調整呼吸,每一次出拳都在引導內息,感受著靈氣在骨骼與臟腑間流轉的軌跡。
“差不多了?!?石言看準一個破綻,猛地矮身,避開灰熊橫掃的巨掌,同時右拳蓄力,將全身靈氣都灌注于拳鋒,狠狠砸向灰熊的肋骨。
“咔嚓” 一聲脆響,伴隨著灰熊凄厲的哀嚎。
石言借著反作用力迅速后退,拉開距離,再次彎弓搭箭,箭頭穩(wěn)穩(wěn)對準灰熊的眼睛。
灰熊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晃了晃,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彈。
石言走上前,探了探熊的鼻息,確認已經斷氣,才松了口氣。
剛才那一拳,他故意留了三分力,既要打死熊,又要在發(fā)力的瞬間感受內息沖擊臟腑的感覺。
就在拳頭擊中熊身的剎那,他清晰地感覺到一股暖流從丹田升起,順著經脈涌向肺腑,雖然微弱,卻真實存在。
“七品煉腑…… 不遠了?!?/p>
石言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他抬頭望了望更深的山林,陽光從頭頂?shù)臉涔跒⑾聛?,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沒有立刻處理灰熊的尸體,而是找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下,盤膝而坐,閉上眼睛,開始吐納。
山間的靈氣比村里濃郁得多,順著他的呼吸緩緩涌入體內,滋養(yǎng)著剛剛經受沖擊的臟腑。
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眼,眸子里精光一閃。
遠處的山林深處,隱約傳來幾聲狼嚎,風吹過樹梢,帶來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 似乎不止他一個在打獵。
石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站起身,重新拎起弓箭。
看來今天的錘煉,還沒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