醴泉行宮的朱漆大門在暮色里泛著溫潤的光。
玄甲軍的馬蹄聲在宮道上漸次輕緩，石言跟著李承乾穿過層層回廊，廊下的宮燈次第亮起，把他們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忽長忽短地跟著移動。
“這行宮原是隋文帝建的，” 李承乾邊走邊給石言介紹，指尖劃過廊柱上的纏枝紋，“去年陛下讓人翻修過，你看這梁上的彩繪，是長安最好的畫工畫的，顏料里摻了珍珠粉，夜里會反光?！?/p>
石言仰頭望去，果然見梁枋上的龍鳳紋樣在燈影里泛著細碎的光。
程處亮在旁邊咋咋呼呼：“別光顧著看！里面的浴池才叫厲害，是用藍田玉鋪的底，泡進去渾身都暖烘烘的！”
秦懷玉則低聲提醒：“宮里規(guī)矩多，走路別踩地磚縫，見了內(nèi)侍別直盯人家臉?！?/p>
說話間，內(nèi)侍總管已候在一處偏殿門口。
這偏殿比石言家的小院還寬敞，屋頂懸著盞琉璃燈，燈穗是五彩的羽毛，風吹過輕輕晃動，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
“太子殿下，程小郎君，秦小郎君，” 內(nèi)侍躬身行禮，目光在石言身上打了個轉(zhuǎn)，卻沒多問，
“陛下說天色已晚，諸位先歇息，明日再議。石小郎君的住處就在隔壁，已備好了換洗衣物和晚膳?！?/p>
石言跟著另一位小內(nèi)侍去了隔壁房間。
屋里陳設簡單卻雅致：一張梨木床，鋪著錦緞褥子；桌上擺著青瓷茶具，旁邊還有個小炭爐，正溫著熱水。
最讓他驚訝的是床頭疊著的套玄色勁裝，料子是上好的麻布，袖口和領口繡著暗紋，腰間還配了條玉帶，比李承乾穿的湖藍色勁裝還體面。
“這是陛下特意讓人給您備的?！?小內(nèi)侍笑著說，“您先歇息，晚膳稍后送來?！?/p>
石言摸著柔軟的布料，心里有些發(fā)飄。
從昨天還在山里跟殺手拼命，到今天住進行宮、穿上游牧，這落差大得像做夢。
他把舊短褐仔細疊好放進包袱 ，那是林嬸縫的，袖口磨出了毛邊，卻比這錦緞更讓他踏實。
晚膳是送到屋里的：一碗羊肉羹，兩個胡餅，還有碟腌菜。
石言沒敢多吃，怕夜里積食。
窗外傳來巡邏禁軍的甲葉碰撞聲，規(guī)律得像鐘擺。
他躺在陌生的床上，聞著被褥里淡淡的熏香，腦子里卻在想明天見李世民該說什么 。
要知道，那可是開創(chuàng)貞觀之治的千古一帝。
......
第二天卯時，石言被窗外的鳥鳴叫醒。
他換上那套玄色勁裝，大小竟剛剛好。
束好玉帶時，他對著銅鏡照了照，
鏡里的少年眉眼俊秀，烏發(fā)用玉簪束起，勁裝勾勒出細瘦卻結(jié)實的腰身，小臂上的舊疤在鏡光下若隱隱現(xiàn)，倒添了幾分英氣。
“石言！你磨蹭啥呢？”
程處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再不來，早膳的糖蒸酥酪就被我吃光了！”
石言推門出去，見程處亮和秦懷玉都已換了衣裳。
程處亮穿件杏色錦袍，秦懷玉是青色襕衫，李承乾則是一身月白常服，三人站在廊下，倒比昨日在石家小院時多了幾分貴氣。
“別說，你穿這衣裳還挺像樣?！?/p>
程處亮上下打量他，“比穿你那破短褐精神多了！”
“這叫帥氣非凡，就問你羨慕不?！?/p>
石言笑著推他一把，四人說說笑笑往膳房走。
早膳擺在偏殿的小桌上：糖蒸酥酪、桂花糕、粟米羹，還有幾碟精致的小菜。
程處亮果然在搶酥酪；
石言第一次吃酥酪，那甜味滑進喉嚨時，像含了口云絮，忍不住多吃了兩勺。
剛放下碗，昨日的內(nèi)侍總管就來了，臉上帶著溫和的笑：“陛下在等諸位呢，請隨老奴來?！?/p>
石言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手心竟有些冒汗。
程處亮拍他后背：“別怕！陛下看著兇，其實最疼小輩 ?！?/p>
秦懷玉也道：“陛下問什么，你照實說就好?！?/p>
李承乾沖他眨眨眼：“放心，保準沒事。”
穿過三道宮門，越往里走，守衛(wèi)越森嚴。
玄甲軍士兵筆直地立在兩側(cè)，甲胄在晨光里泛著冷光，連呼吸都整齊劃一。
“宣太子李承乾、程處亮、秦懷玉、石言進殿 ——” 內(nèi)侍的唱喏聲在大殿里回蕩。
石言深吸一口氣，跟著三人走進殿內(nèi)。
剛跨過門檻，就看見殿中寶座上坐著個中年男子。
他穿著玄色龍袍，領口和袖口繡著十二章紋，腰間系著玉帶，雖已過不惑之年，脊背卻挺得筆直，像株經(jīng)霜的古松。
那就是李世民。
石言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他見過話本里的畫像，卻沒見過真人。
李世民的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角天然帶著點上翹的弧度，不笑時自帶威嚴，笑起來卻像春風化雪。
最讓他震撼的是那雙眼睛，像藏著日月星辰，望過來時，仿佛能看透人心。
石言的腦子里瞬間閃過無數(shù)畫面：玄武門之變的決斷，貞觀之治的繁華，擊敗突厥的豪邁，納諫如流的胸襟……
這是站在歷史課本里的人物，是開創(chuàng)了一個時代的帝王。
他忍不住屏住呼吸，眼神里的崇拜幾乎要溢出來，比未來一些粉絲見到兩年半練習生還要夸張的多。
李世民顯然察覺到了這道灼熱的目光。
他本在看李承乾，此刻順著目光望去，見那穿玄色勁裝的少年正睜大眼睛望著自己。
眼里的光比殿里的燭火還亮，倒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寶。
他忍不住笑了，這小子倒有趣，不像程處亮那樣咋咋呼呼，也不像秦懷玉那樣沉穩(wěn)過頭。
“你就是石言？”
李世民的聲音不高，“朕聽說，是你在山里救了太子和程、秦兩家的小子？”
石言趕緊躬身行禮：“回陛下，是臣和三位兄長合力擊退了殺手，算不上什么大功?！?/p>
“護著他們?nèi)矶耍趺床凰愦蠊?？?/p>
李世民笑著擺手，“你救了朕的兒子，又護著開國功臣的后代，想要什么賞賜？金銀？土地？還是修煉用的丹藥？朕都能給你?！?/p>
石言抬頭，看著李世民溫和的目光，心里突然覺得，比起這些，能親眼見到這位老祖宗，已經(jīng)是天大的幸運。
他誠懇地說：“陛下給什么，臣就接什么。臣本是村野少年，能站在這里，已經(jīng)是托了兄長們的福?！?/p>
“你這小子，倒會說話?！?/p>
李世民剛要再說什么，李承乾突然開口：“父皇，兒臣有個請求。石言和我們已經(jīng)結(jié)拜，是異姓兄弟。他在石家村獨居，不如讓他跟我們?nèi)ラL安？也好有個照應?！?/p>
程處亮立刻附和：“對！長安有好多好玩的，還有胡姬跳舞，比石家村有意思多了！”
秦懷玉也道：“石言甚是聰慧，去了長安，定能有番作為?！?/p>
李世民看著兒子們你一言我一語：“你們拜了把子，他就是你的兄弟。朕的兒子認了兄弟，那石言豈不是算朕的半個兒子了？”
他朗聲笑起來，笑聲在大殿里回蕩，“好！好！這緣分倒難得?！?/p>
石言心里突然冒出個荒誕的念頭。
叫你一聲 “父親” 也不是不行，這檔次一下子就上去了。
當然，他只敢在心里想想，臉上還得保持恭敬。
李世民目光重新落在石言身上，語氣沉了些：“朕查過了，你父親石勇，原是玄甲軍的神射手，四品‘破山’境，當年為護石家村的靈脈，以身殉職?！?/p>
“你作為他的后人，可有興趣加入玄甲軍？”
李世民的目光帶著期許。
加入玄甲軍？
石言愣了愣，隨即眼睛亮了。
他想起石頭叔胸口的傷疤，想起王大叔飛身上驢的英姿，想起父親靠過的那棵老松樹， 這是屬于他們的榮耀，也是他現(xiàn)在能抓住的力量。
“臣愿意！”
石言的聲音響亮，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李世民滿意地點頭：“好。那朕就任命你為駐長安城的玄甲軍十夫長，手下管著十個人，主要負責東市的駐防?！?/p>
“謝陛下！” 石言躬身行禮，眼中有著璀璨的光芒。
李世民看著他眼里的光，忽然覺得這少年像塊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透著股難得的鮮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