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的夜航比想象中更兇險。快船在浪濤中顛簸，船板被江水拍打得咯吱作響，艙外的風(fēng)裹挾著雨絲，像無數(shù)細(xì)針扎在臉上。朱瞻墡披著蓑衣站在船頭，望著遠(yuǎn)處模糊的岸線，心里的不安隨著船速一同加劇。
“小爺，前面就是瓜洲渡了，過了這里，離南京就只剩五十里水路。”掌舵的老船工嘶啞著嗓子喊道，手里的舵柄轉(zhuǎn)得飛快，“只是這渡口今晚盤查得緊，怕是不好過?！?/p>
朱瞻墡心里一緊。瓜洲渡是進(jìn)入南京的最后一道水路關(guān)卡，這個時候突然加強盤查，絕不是巧合。他從懷里掏出一塊腰牌——這是張勝給的武昌衛(wèi)令牌，刻著“巡查防汛”的字樣。
“亮令牌，就說奉兵部令，押送防汛物資入京?！彼谅暤?。
船靠近渡口時，果然被攔住了。幾艘巡邏艇圍了上來，火把的光映在兵丁臉上，個個神色警惕，領(lǐng)頭的是個千戶，手里拿著一張畫像，正對著船上的人一一比對。
“船上是什么人？出示路引！”千戶的聲音帶著不耐煩。
來福連忙遞上令牌，陪著笑：“官爺，我們是武昌衛(wèi)的，奉兵部令押送物資，這是令牌?！?/p>
千戶接過令牌看了看，又抬頭打量朱瞻墡，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畫像上的少年，眉眼竟與朱瞻墡有七分相似。朱瞻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悄悄握住了腰間的匕首。
“物資在哪？”千戶皺眉問道。
“在后艙，都是防汛用的麻袋和木料?！眮砀ｆ?zhèn)定地答道。
千戶揮了揮手，幾個兵丁跳上船，粗魯?shù)叵崎_后艙的帆布。里面果然堆著些麻袋，只是麻袋里裝的不是木料，而是武昌衛(wèi)的兵器——這是張勝硬塞給他的，說是“以防萬一”。
朱瞻墡的手心全是汗。若是被搜出兵器，就算有令牌也解釋不清。好在兵丁們翻了翻麻袋，見都是些“尋常物資”，便罵罵咧咧地退了回去。
“行了，走吧?！鼻舭蚜钆迫踊貋?，眼神卻依舊懷疑。
快船緩緩駛離渡口，朱瞻墡才發(fā)現(xiàn)自己后背的衣服已經(jīng)濕透。剛才那畫像，分明就是他的容貌——看來南京城里的人，已經(jīng)料到他會回來，提前布下了關(guān)卡。
“小爺，他們怎么會有您的畫像？”來福心有余悸地問道。
“是朱允炆?！敝煺皦幍穆曇舯?，“他不想讓我回南京。”
只有阻止他回去，那些偽造的“通信證據(jù)”才不會被戳穿，構(gòu)陷湘王府的計劃才能順利進(jìn)行。朱允炆的狠絕，遠(yuǎn)超他的想象。
船行至凌晨，終于抵達(dá)南京外的秦淮河碼頭。這里離湘王府還有一段路，朱瞻墡讓船工在隱蔽處靠岸，帶著護(hù)衛(wèi)悄悄下船，往王府方向潛行。
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巡邏的兵丁提著燈籠走過，鎧甲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朱瞻墡等人貼著墻根走，好幾次險些撞上巡邏隊，都靠著來福熟悉地形才躲過去。
快到湘王府后門時，朱瞻墡忽然停住腳步。后門的守衛(wèi)比往常多了一倍，個個腰間配著長刀，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這不是王府的護(hù)衛(wèi)，而是京營的兵！
“出事了?！敝煺皦幍穆曇舭l(fā)顫，“王府被監(jiān)視了。”
來福臉色慘白：“那怎么辦？我們進(jìn)不去?。 ?/p>
朱瞻墡望著熟悉的朱漆大門，心里像被刀割一樣。他冒險回來，就是想告訴朱柏城里的陰謀，可現(xiàn)在連王府都進(jìn)不去。
“去找周先生?！彼鋈幌肫鹨蝗恕芟壬峭醺睦夏涣?，住在城南的小巷里，為人謹(jǐn)慎，是朱柏的心腹。
兩人繞了個大圈，來到城南的小巷。周先生的家黑著燈，朱瞻墡輕輕敲了敲門，按照約定的暗號敲了三下，停一停，再敲兩下。
門很快開了條縫，周先生探出頭，見是朱瞻墡，驚得差點叫出聲，連忙把他們拉進(jìn)去。
“小世子？您怎么回來了！王爺不是讓您在武昌待著嗎？”周先生關(guān)上門，壓低聲音問道，臉上滿是焦慮。
“府里出事了？”朱瞻墡直截了當(dāng)。
周先生嘆了口氣，領(lǐng)著他們進(jìn)了內(nèi)屋，才緩緩開口：“三天前，太孫殿下帶人闖進(jìn)王府，說是要‘搜查周王與王府通信的證據(jù)’，把書房翻了個底朝天，還帶走了王爺?shù)膸讉€幕僚……”
“父王呢？父王怎么樣？”
“王爺被軟禁了?！敝芟壬穆曇魩е煅?，“太孫殿下說，在查清之前，王爺不得出府半步。府里的護(hù)衛(wèi)都被換成了京營的人，連王妃想送件衣服都被攔了回來?！?/p>
朱瞻墡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軟禁？朱允炆竟然敢軟禁藩王！這已經(jīng)不是構(gòu)陷，而是赤裸裸的挑釁！
“證據(jù)呢？他們找到所謂的‘通信證據(jù)’了嗎？”
“找到了?！敝芟壬鷱膽牙锾统鲆粡埣?，上面是幾行字，筆跡模仿得與朱瞻墡有幾分相似，寫著“周王叔所言極是，待時機成熟，共舉大事”——顯然是偽造的。
“卑鄙！”朱瞻墡捏緊了拳頭，指節(jié)發(fā)白，“他們就不怕皇爺爺降罪嗎？”
“陛下……陛下這幾日病得很重，已經(jīng)三天沒上朝了?！敝芟壬穆曇舾土耍疤珜O殿下說，陛下授權(quán)他處理‘宗室異動’，朝中大臣就算有異議，也不敢多說什么。”
朱元璋病重，朱允炆趁機奪權(quán)！朱瞻墡終于明白，為什么朱柏在信里讓他“靜待時機”——不是不想反抗，而是根本沒有機會。
“現(xiàn)在怎么辦？”來福急得團團轉(zhuǎn)。
朱瞻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硬闖王府肯定不行，只會自投羅網(wǎng)。必須找到能面見朱元璋的人，把真相說出來。可誰能見到病重的朱元璋？
他忽然想起一個人——王瑾，朱元璋身邊的秉筆太監(jiān)。上次宮宴，王瑾對他頗為和善，或許能幫上忙。
“周先生，您能想辦法聯(lián)系上王瑾嗎？”他問道。
周先生愣了愣：“王公公？他是陛下的紅人，我們怎么聯(lián)系得上？”
“試試。”朱瞻墡從懷里掏出那塊朱元璋賞賜的蜜蠟珠串，“把這個給他，就說湘王世子有要事求見陛下，關(guān)乎宗室安危?！?/p>
這珠串是朱元璋親賜，王瑾見了，定會明白事情的嚴(yán)重性。周先生接過珠串，鄭重地點點頭：“老奴這就去試試，只是能不能成，不好說?！?/p>
周先生走后，朱瞻墡坐在黑暗里，聽著窗外的風(fēng)聲。他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若是王瑾不肯幫忙，或是朱元璋病重?zé)o法接見，他和朱柏就真的回天乏術(shù)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每一刻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天快亮?xí)r，周先生終于回來了，臉上帶著一絲喜色：“成了！王公公說，陛下今晨醒了片刻，他趁機稟報了，陛下讓您……即刻進(jìn)宮！”
朱瞻墡猛地站起身，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朱元璋沒有糊涂！
“只是……”周先生猶豫了一下，“王公公說，太孫殿下也在宮里，讓您小心行事?！?/p>
朱瞻墡點點頭。他知道，這一去，必定是龍?zhí)痘⒀ā５麆e無選擇。
“來福，你留在這兒，若是我天黑前沒回來，就想辦法去武昌報信，讓張將軍和王煥……見機行事?！彼穆曇羝届o，卻帶著決絕。
“小爺！”來福眼圈紅了。
“聽話。”朱瞻墡拍了拍他的肩膀，轉(zhuǎn)身往外走。
晨光熹微，照亮了宮墻的一角。朱瞻墡望著那巍峨的皇城，深吸一口氣。無論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必須走進(jìn)去。
為了父王，為了湘王府，也為了自己。這場權(quán)力的棋局，他必須親手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