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并州少年第一節(jié):五原的風(fēng)我叫呂布。史書說我勇冠三軍、天下無雙。他們不知道,
我已經(jīng)死過九百九十九次。并州的風(fēng)刮在臉上像刀。黃土從草根里起身,沿著坡坎滾落下去,
像一群受驚的羊。那一年我十七,五原城外的榆樹全被折斷,樹皮像剝開的傷口,
露出里頭白生生的木心。馬賊在清晨進村,火從草堆上竄起來,像是天神的舌頭舔過屋檐。
有人先喊,有人先跪,更多的人只是往外跑。我見過這一天很多回:有一世我搶出門,
被一支短箭從腋下穿進來,釘在門框上;又有一世我拎著木棍沖到巷口,
被一匹沒主的瘦馬撞得仰倒,后腦在石階上響了一聲,
就一點點暗下去;還曾有一世我抱著母親往谷倉里躲,煙熏得她直咳,我以為自己護住了她,
等到煙散,才知道她已經(jīng)不在了。這一次,我沒有等火把燒到柴門。我背起父親留下的舊戟,
牽著我們家唯一的駑馬,從后墻翻出去。墻外是風(fēng),風(fēng)外是土路,土路盡頭有人在吆喝召人,
說丁原將軍要募兵,給飯、給甲、給活路?;盥穬蓚€字,比風(fēng)還冷,卻比火暖。
我想活下去——這是我每一世的起點,也是我每一世的羞恥。第二節(jié):丁原帳下,
初見赤兔并州的軍營粗陋,但井然。人來得多,飯煮得稠,鍋邊掛著發(fā)亮的油痕。
點將臺下排著幾匹好馬,鬃毛像燃著的小火。押馬的軍吏把韁一松,
一匹赤身高足的馬徑直踢開旁邊的白騾子,耳朵一抖,鼻息長而熱。軍吏笑,
說:“這畜生脾氣大,誰敢靠近?”我敢。我走過去,掌心朝上,不看它的眼,只看它的肩。
我知道馬怕什么、又信什么——這是許多世換來的經(jīng)驗:馬怕人的眼像狼,
馬信人的手有溫度。它鼻端“呼”的一聲,噴了我一袖子熱氣。我不退,把手貼到它的頸下,
摸到汗毛里那一寸燙意。它突地后蹬,我身子順勢一側(cè),指尖還在它的皮上。它不再踢,
耳朵放了下來。我把韁繩挪到它左側(cè),它抬頭看我,眼里像藏著一片要燃的暮色。
“好個赤兔?!倍≡谂_上說。他眼里有光,那光里照見我的影子。我向他拱手,
他把一面皮札甲丟下來,沉得我胳膊直發(fā)麻:“穿上,跟我走?!蹦峭砩衔宜隈R槽旁,
赤兔沿著槽欄找稻穗,鼻子拱到我腳背。我把舊戟橫在臂彎上,想著明天會死在哪里。
我把戟背貼在門板上,心里把所有可能的死法推演了一遍,直到睡意像一匹溫順的小馬,
慢慢靠近。第三節(jié):第一次上陣號角吹得很尖。我們跟著丁原巡河套,
去捉一股慣偷官鹽的輕快盜騎。冬日的陽光薄得像紙,河面結(jié)著薄冰。敵騎一字開開,
像一道扯緊的弦。我心跳得很穩(wěn),掌心卻微微出汗。赤兔抬頭,我輕輕一提韁,它就懂。
兩軍擦身的一刻,風(fēng)在耳邊砍出一道白線。我把戟向前遞,挑住了對面騎者的腕子。
那人吃痛,兵刃一歪,刀背擦著我的臉過,像有一條熱蛇滑過去。我把戟往回擰,
鉤到了他肘后,順勢一甩,他就從馬上趴下了,胸口撞在河冰上,冰裂開,水冒出來,
像一口在黑地里突然張開的井。有人從側(cè)后繞來,我不回頭——回頭會死,
我已經(jīng)在別的一世試過。我把戟桿向后橫掃,赤兔在我下身一沉一起,躲過了那人的刀尖。
刀風(fēng)擦過我的后頸,帶出一身冷汗。第一回合我活下來了。再逼過去兩步,
戟鋒刺入皮裳和肋骨之間,手感像刺破一層厚紙。鮮血濺在赤兔的肩上,
熱氣里有股鐵的味道。戰(zhàn)后點名,我站在風(fēng)里,臉上被刀背蹭出的紅印子像一條抽不直的藤。
丁原從馬上看我,點了一點頭。那一點頭像一顆石子落進我心里,砸出一圈圈漣漪。
這時候我很清楚:活下去需要力氣,也需要不回頭。第四節(jié):赴洛陽春水漲了,
軍令也緊起來。洛陽傳來消息:外兵入京,朝廷將變。丁原要帶我們?nèi)肼濉?/p>
軍中議論像鍋里噼啪的油。有人說董卓豪強,有兵有糧;有人說京城是人吃人的爐子。
我不關(guān)心爐子里是誰,我只關(guān)心火口朝哪邊。臨行那天,赤兔的鬃毛洗得發(fā)亮,
像剛從火里抽出來的鐵。我把舊戟磨了一夜,戟背抹了油,用布纏好。我讓斥候離我近些,
讓背水露營,讓食水先煮沸再喝。有人笑我膽小,我也笑他心大。膽小的人活得久,
心大的人死得快——這是血換來的小理兒。入洛陽時正是傍晚,殘陽像一塊被掰開的紅石,
照得城門洞里一片暗金。鐵甲擦鐵甲的聲音像一群蟲在耳朵里爬。城里的人多,眼神少。
風(fēng)吹過來,帶著糞氣、爐灰氣、酒肉氣,
還有一種看不見摸不著、卻能把人骨頭里的火撲滅的冷。
第二幕:洛陽火光第一節(jié):腐城洛陽的春天,城門的陰影總是濕的。石縫里長著青苔,
踩上去滑得像油。城外河道淤塞,死魚漂在上面,肚皮朝天,一只只像翻倒的銀盞。
城里人習(xí)慣捂著鼻子走路,鼻孔里塞著紙,眼神空空的,像被誰挖走了眼珠子,
只留兩道黑洞。丁原帶著我們?nèi)氤?,先往西市扎營??諝饫镉幸环N東西——不是血,不是火,
而是權(quán)力的味道。它比血更腥,比火更狠,能把人燒成灰,又能讓灰堆里長出一枝花來。
我曾在別的一世剛?cè)氤牵?/p>
就在西市被流矢射中太陽穴;也曾在酒肆里被人下了砒霜;還在夜巡時被蒙面人一刀抹喉。
這一次,我不走閑路,不進酒肆,也不單獨夜巡?;钕聛肀瓤达L(fēng)景重要。
第二節(jié):金馬與舊戟見董卓那天,他穿一襲寬大的紫袍,
腰間的玉帶壓得褶子像垂下來的刀痕。他的臉肉厚,眼睛不大,卻像兩只蜷伏的蛇,
隨時準(zhǔn)備伸出信子。他讓隨從牽來一匹通身赤紅、鬃如火焰的馬?!皡螌④姡⒅莺脻h,
怎能無好馬?!背嗤镁瓦@樣到了我手里。它在我掌心噴氣,像在問:你打算跟誰走?晚間,
董卓在武庫設(shè)宴。肉湯滾著,油花一圈圈外擴。丁原則提了兵權(quán)。董卓只是笑,
笑得像鍋底的水,黑而不透氣。我握著舊戟,衡量著:什么時候出手,才能活得更久。
第三節(jié):血色選擇第三天夜里,董卓派人來營外找我。來人眼角一道刀疤,
笑像把刀放在嘴里:“太師請將軍議事?!蔽胰チ?,但不空手去——先備好馬,
又把戟拆成兩截,藏在袖里。董卓帳中燈火通明,肉香濃得像粘在喉嚨里的脂?!皡尾?,
丁原外鄉(xiāng)人,不堪重任,你若殺了他,丁原之眾,盡歸你統(tǒng)?!睔⒍髦??在不少一世里,
我殺過,也拒過。殺,活得久一點;拒,很快就死?;钸€是死,我反復(fù)衡量。
活得安穩(wěn)是奢侈,活著才是本分。我答應(yīng)了。第四節(jié):背叛的夜夜色像潑上的墨,
涂得營帳連成一片。丁原喝得正酣,我推門進去。帳中火光照在他臉上,
那是一張信任的臉——在別的一世里,它替我擋過刀。我走過去,像往常一樣請安。然后,
戟尖從袖里滑出,直刺心口。他瞪大眼,嘴唇一合一張,血涌出,淹沒了話。我翻身上馬,
營火在背后遠(yuǎn)去。我活下來了——至少今晚如此。也知道,從殺第一個恩主起,
我把自己的路殺短了一半。第三幕:虎牢關(guān)風(fēng)雪第一節(jié):拒討初春的虎牢關(guān),雪還沒化,
風(fēng)卷著細(xì)沙打在臉上像一把把小刀。董卓下令:我領(lǐng)兵拒討十八路諸侯的聯(lián)軍。
我曾在不同的生死里站在這道關(guān)上:有一世關(guān)沒守住,被亂軍劈成數(shù)段;也有一世借病不出,
被董卓斬首。于是這一次,我拱手領(lǐng)命?;钕聛恚坏扔诙汩_鋒口,有時要迎上去,
才能避開別的刀。第二節(jié):華雄華雄是董卓帳下的硬骨頭,身形如塔,刀長八尺,
眼神銳得像山鷹。出關(guān)三日,他已連破十八路聯(lián)軍數(shù)陣,斬將如割稻,血酒連飲。
董卓賜金賜馬,笑聲壓過號角。我看著那雙握刀的手,虎口裂開,血線蜿蜒。這樣的男人,
若立功太多,遲早有人要他命;而他若察覺是我動的手,我也活不成。所以,
要讓他死在一把不是我的刀下——最好是敵人的刀。軍宴上,我舉杯道:“關(guān)外諸侯,
不過烏合之眾,你再多取幾顆首級,便是天下無雙。”他大笑。
我再勸第二杯:“殺到他們連營無人敢迎,你便是董太師第一猛將?!彬湵匿h芒,
比刀還快地鈍。第三節(jié):關(guān)外風(fēng)雪關(guān)外白雪映得刀光發(fā)藍(lán),冷得像要咬人。
十八路聯(lián)軍營前鼓聲震天。華雄殺得興起,單騎直入敵陣,連挑幾員大將的人頭在槍尖滴血。
直到營前出現(xiàn)一個高髯武將,青龍偃月刀橫在馬頸前,刀鋒映著雪光。一陣激斗后,
華雄的頭離頸而去,雪地染成深紅。我勒韁回關(guān)。有些威脅,不必親手解決。
第四節(jié):三英齊上傍晚,三騎并行而來——一人持青龍偃月刀,氣定如山;一人舞丈八蛇矛,
聲如雷;一人執(zhí)雙股劍,步步緊隨。營中低聲:劉備、關(guān)羽、張飛。張飛率先殺到,
槍花亂舞;我借戟挑開,馬身斜讓。關(guān)羽刀勢沉穩(wěn)逼來,我以戟格擋,
金鐵相擊之震透至虎口。劉備趁隙刺來,劍刃擦過肩甲,寒意一線。我與這三人交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