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是被一片冰涼的濕意驚醒的。不是實驗室消毒水的清冽,
而是帶著腐葉腥氣的、黏膩的潮濕。她猛地睜開眼,
視線所及是遮天蔽日的巨樹——樹干粗壯得要三個人才能合抱,樹皮上覆蓋著暗綠色的苔蘚,
垂下的氣根像無數(shù)條懸著的繩索。陽光穿透層層疊疊的葉片,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暖得有些不真實。她動了動手指,摸到一片柔軟的苔蘚,身下是混合著枯枝敗葉的腐殖土,
松松垮垮的。身上的白大褂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白色,肘部和膝蓋處磨出了破洞,
露出的皮膚上布滿了細密的擦傷,火辣辣地疼。喉嚨干得像要冒煙,她咳了兩聲,
嘶啞的嗓音在寂靜的林間蕩開,驚起幾只色彩斑斕的小蟲?!坝腥藛幔俊彼龘纹鹕碜?,
環(huán)顧四周。目之所及全是從未見過的植物:巴掌大的紫色蕨類,會微微顫動的紅色捕蠅草,
還有纏繞在樹干上、開著碗口大黃色花朵的藤蔓——那花瓣邊緣泛著詭異的銀光,
讓她莫名想起毒蛇的獠牙。作為古生物基因?qū)W博士,她能認出中生代的桫欏,
卻叫不出眼前任何一種植物的名字。這不是地球上已知的任何一片原始森林。
粒子對撞機失控的畫面突然涌入腦海:刺眼的白光,同事們驚恐的臉,
儀器過載的尖嘯……她大概是在那場事故里,被拋到了某個未知的時空。
求生的本能壓過了恐慌。她扶著一棵樹干站起來,腿肚子發(fā)軟,差點又摔倒。目光掃過地面,
撿起一根手臂粗的樹枝——一端還算堅硬,另一端被風雨侵蝕得有些尖銳,勉強能當武器。
沿著地勢往低處走時,褲腳不斷被藤蔓勾住。她低頭撥開一條纏繞上來的青藤,
指尖突然觸到一片冰涼滑膩的東西。定睛一看,是條小臂長的綠蛇,正吐著分叉的舌頭瞪她。
林薇嚇得后退半步,那蛇卻“嗖”地鉆進落葉里不見了。心臟狂跳不止時,
耳邊傳來潺潺的水聲。她精神一振,
撥開最后一片擋路的巨大蕨類——眼前豁然出現(xiàn)一條溪流。
溪水清澈得能看見水底圓潤的鵝卵石,陽光照在水面上,碎金似的晃眼。她快步走過去,
蹲下身掬起一捧水。剛碰到嘴唇,就聽見身后傳來“嘩啦”一聲輕響。林薇的動作僵住了。
那不是風吹樹葉的聲音,更像是……某種巨大的生物劃水的動靜。她緩緩轉(zhuǎn)過頭。
溪流對岸的巖石上,盤踞著一條巨蟒。暗金色的鱗片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每一片都有她的手掌大,邊緣嵌著細細的黑紋,像某種古老的圖騰。它的身體至少有水桶粗,
露出水面的部分就有七八米長,尾巴尖垂在水里,偶爾輕輕擺動一下,就攪起一圈漣漪。
最讓她窒息的是它的頭。扁平的三角形頭顱,比她的上半身還大,
一雙豎立的瞳孔是純粹的琥珀色,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那眼神里沒有情緒,
像兩塊冰冷的寶石,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壓迫感。林薇的大腦一片空白。
她研究過泰坦巨蟒的化石,知道遠古蛇類能長到十幾米,但眼前這生物,
已經(jīng)超出了科學的范疇。她屏住呼吸,慢慢往后挪。腳下的碎石“咔嚓”響了一聲,
巨蟒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下一秒,它動了。暗金色的身體像一道閃電滑入水中,
破開的水花濺起半米高。林薇甚至沒看清它的動作,就聽見水聲越來越近——那不是游過來,
更像是在水里“飛”?!鞍?!”她尖叫一聲,轉(zhuǎn)身就跑。樹枝掉在地上都沒顧上撿,
拼盡全力往密林里沖。白大褂被樹枝勾住,撕裂聲在身后響起,她卻不敢回頭。
耳邊全是自己的喘息和心跳,還有那緊追不舍的、沉悶的劃水聲。不知跑了多久,
腳下突然被一根橫臥的樹干絆住。她重重摔在地上,額頭磕在石頭上,瞬間起了個大包。
疼得眼冒金星時,身后的水聲停了。林薇趴在地上,渾身發(fā)抖。她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預(yù)想中的撕咬沒有來。過了幾秒,她聽見身后傳來“沙沙”聲,像是鱗片摩擦地面的動靜。
她閉著眼,感覺那股帶著水汽的腥氣越來越近,近得能聞到鱗片上陽光曬過的味道。然后,
一片冰涼的、光滑的東西輕輕碰了碰她的腳踝。林薇猛地睜開眼,回頭望去。
巨蟒就在她身后兩米遠,頭顱微微低著,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映出了她臉上的淚痕。
它沒有張嘴,也沒有擺出攻擊的姿勢,只是用鼻尖那樣的部位,又輕輕蹭了蹭她的小腿。
那力道很輕,甚至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林薇愣住了。她學過蛇類行為學,
知道這不是攻擊信號,更像是……某種好奇?她慢慢撐起身子,巨蟒沒有動。
她試著往后挪了挪,它依舊保持著距離。直到她靠在一棵樹上,
巨蟒才緩緩地、一圈圈地盤踞在她周圍,形成一個巨大的圓環(huán)。
它的身體帶著陽光曬過的余溫,驅(qū)散了林間的寒意。林薇縮在圓環(huán)中心,
看著近在咫尺的巨大頭顱,突然覺得很累。傷口在疼,喉嚨在燒,恐懼卻奇異地退潮了。
她靠著樹干,眼皮越來越沉,最后在巨蟒均勻的呼吸聲里,沉沉睡了過去。再次醒來時,
天色已經(jīng)暗了。林間升起薄霧,空氣里飄著濕潤的草木香。巨蟒還維持著那個姿勢,
琥珀色的眼睛在暮色里閃著微光,像兩盞守夜的燈?!澳恪火I嗎?”林薇啞著嗓子問,
問完又覺得好笑。跟一條巨蟒說話,她大概是嚇傻了。巨蟒沒有回應(yīng),只是微微歪了歪頭。
接下來的幾天,林薇開始在巨蟒的“領(lǐng)地”里摸索生存。
她發(fā)現(xiàn)巨蟒似乎在有意無意地保護她:她試圖摘一種紅色漿果時,
它會用尾巴把她掃開;她差點踩進藏著毒蝎子的石縫時,它會用頭顱把她頂開。
她給它取名叫“墨”——因為它鱗片在陰影里會泛出墨色的光澤。墨似乎接受了這個名字。
每次林薇喊“墨”,它都會晃一晃尾巴尖。一周后,林薇在找水源時,
被一種帶倒刺的藤蔓劃傷了小腿。血珠立刻涌了出來,傷口周圍很快紅腫起來,火辣辣地疼。
她認出那是類似地球上“魔鬼藤”的植物,毒性很強。她咬著牙往回走,
每走一步都牽扯著傷口,疼得冷汗直流。快到墨盤踞的山洞時,眼前一黑,差點栽倒。
一雙有力的“手”接住了她。林薇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墨用身體卷著她,
小心翼翼地往山洞里送。它的鱗片擦過她的皮膚,冰涼的觸感讓她清醒了些。
山洞里鋪著柔軟的干草,是墨特意為她弄的。林薇躺下后,墨立刻盤成圈把她圍住,
然后低下頭,用分叉的舌頭輕輕舔舐她的傷口。那感覺很奇怪,舌尖帶著微涼的濕意,
卻不惡心。舔了幾下,傷口的灼痛感居然減輕了。林薇看著它專注的樣子,
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暖流?!爸x謝你,墨?!彼斐鍪?,輕輕碰了碰它的鱗片。
墨的動作頓了頓,然后用頭顱蹭了蹭她的手心,像只撒嬌的大型寵物。那天晚上,
林薇發(fā)起了高燒。她感覺自己像在火里烤,意識模糊間,總覺得有人在輕輕撫摸她的額頭,
用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說話。那聲音很好聽,像山澗流過玉石。第二天醒來,燒退了。
傷口結(jié)了層薄薄的痂,紅腫也消了。墨趴在她身邊,眼睛半睜著,
看起來很疲憊——它守了她一整夜。林薇坐起身,墨立刻湊過來。她鼓起勇氣,伸出手,
順著它的鱗片輕輕摸下去。鱗片光滑得像綢緞,邊緣卻帶著細微的凸起,手感很奇妙。
墨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嗚咽,像是很舒服。日子一天天過去,林薇漸漸習慣了有墨的生活。
她教它用樹枝做陷阱,墨學不會,卻會在她設(shè)好陷阱后,
守在旁邊趕走搶食的小獸;她試著鉆木取火,弄得滿手燎泡也沒成功,
墨就用身體卷來干燥的枯枝,再用尾巴尖蘸著松脂,示意她涂在木頭上。
她開始對著墨講她的世界:講會飛的鐵鳥(飛機),講能裝下幾百人的鐵盒子(火車),
講屏幕里會動的人影(電影)。墨總是安靜地聽著,琥珀色的眼睛里映著她的影子。
“等我回去了,就把你也帶回去?!绷洲泵念^笑,“不過你這么大,恐怕得用卡車裝。
”墨蹭了蹭她的臉頰,像是在回應(yīng)。變故發(fā)生在一個暴雨天。林薇在山洞里整理曬干的草藥,
墨出去捕獵了。突然,洞外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獸吼,緊接著是墨憤怒的嘶鳴。
林薇心里一緊,抓起那根磨尖的樹枝就沖了出去。雨下得很大,視線模糊。
她看見墨正和一只像犀牛又像野豬的怪獸纏斗——那怪獸渾身覆蓋著灰色硬甲,
頭上長著三根鋒利的獠牙,正用鼻子瘋狂地撞擊墨的身體。墨的身上已經(jīng)添了好幾道傷口,
墨綠色的血液混著雨水流下來,在地上積成一灘。它死死地纏住怪獸的脖子,
卻被對方用獠牙劃破了腹部?!澳 绷洲奔钡么蠛?。怪獸似乎被她的聲音吸引,
猛地轉(zhuǎn)過頭,猩紅的眼睛鎖定了她。它甩開墨的糾纏,朝著林薇猛沖過來。
林薇嚇得腿都軟了,卻死死地舉起樹枝。就在這時,墨突然從側(cè)面撲過來,
用身體擋在了她面前。怪獸的獠牙狠狠刺入了墨的背部,深可見骨?!安弧?!
”林薇眼睜睜看著墨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嘶鳴,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卻依舊死死地纏住怪獸,
用盡最后力氣收緊身體?!斑青辍睅茁暣囗懀肢F的脖子被勒斷了,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
墨也松開了身體,重重摔在地上。背部的傷口不斷涌出鮮血,呼吸越來越微弱,
琥珀色的眼睛慢慢蒙上了一層灰白。“墨!墨你撐住!”林薇撲過去抱住它的頭,
眼淚混著雨水往下掉,“你不能死!我不準你死!”墨看著她,
眼睛里最后一點光亮似乎凝聚起來。它用盡力氣,將頭顱往她懷里蹭了蹭,然后徹底不動了。
雨還在下,林薇抱著墨冰冷的身體,哭得撕心裂肺。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雨停了,
天邊露出魚肚白,才麻木地站起來,用手刨坑。指甲磨破了,血混著泥土嵌進肉里,
她卻感覺不到疼。她要把墨埋在他們經(jīng)常曬太陽的那塊巖石下,
那里能看見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就在她把最后一捧土蓋在墨身上時,
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奇異的光芒。林薇猛地回頭。只見那土堆上,
墨的身體正在發(fā)光——暗金色的鱗片泛起柔和的光暈,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變形。
光芒散去后,原地躺著一個男人。他有著一頭濕漉漉的黑色長發(fā),貼在蒼白的臉頰上。
皮膚是健康的蜜色,身上的肌肉線條流暢而充滿力量,腰腹間還殘留著幾道未愈合的傷口,
卻絲毫不減他的俊美。最讓林薇震驚的是他的眼睛——閉著的眼瞼下,
能隱約看到那熟悉的琥珀色輪廓。男人緩緩睜開了眼。四目相對的瞬間,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那雙眼睛,和墨的一模一樣?!傲洲?。”男人開口,
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卻和她高燒時聽到的那個聲音重合了。林薇踉蹌著后退一步,
撞在巖石上:“你……你是誰?”男人撐著地面坐起來,背部的傷口讓他疼得皺眉。
他看著她,眼神里帶著熟悉的溫柔和一絲脆弱:“我是墨?!绷洲苯┰谠?,
腦子里一片混亂。墨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慢慢解釋:“我們蛇族,活過千年便可修出內(nèi)丹。
若為守護之物拼死,內(nèi)丹會碎裂,助我們褪去獸身,化為人形?!彼D了頓,聲音低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