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程念坐了七個小時的綠皮火車，又轉(zhuǎn)了三個小時的中巴車，才在傍晚抵達鎮(zhèn)口。
一條筆直的水泥路穿過鎮(zhèn)中心，盡頭是一棟兩層老舊磚樓，門口掛著手寫牌匾。
明光援助中心星河鎮(zhèn)辦公室。
門虛掩著，吱呀一聲推開，“有人嗎？”她喊了一聲。
一個穿著軍綠色T恤的青年探出頭來，口音濃重：“你是程念律師？”
“是，我今天到崗?！?/p>
“你真來了？”那人撓了撓頭，“我還以為你們這些城里人說說而已。”
程念笑了一下，拉著行李箱走進屋里。
屋里是一張折疊辦公桌、幾把木椅、一臺舊電腦和一臺傳真機。
墻角堆著文件盒，樓上是寢室，水泥地、鐵架床、沒熱水，廁所還在屋外。
“女同志，能住這？”青年一臉狐疑。
“能?！彼摽诙?，“我不是來旅游的。”
第二天一早，她帶著工作牌走出援助中心，在鎮(zhèn)口豎起一個簡易展架，展架上貼著手寫的A4紙。
免費法律咨詢、調(diào)解協(xié)助、文書代寫，程念律師坐班時間：每周一至周五上午九點到下午五點。
她坐在塑料凳上，一身白襯衫，膝上放著筆記本和法律援助手冊。
幾個來買菜的大媽路過，投來好奇的目光。
“這是干嘛的？”
“說是法律援助的，真的假的？”
“法律能管我們這兒的事？”
“我才不信，這東西能不要錢？”
她聽見了，卻只是微笑：“是免費的，歡迎咨詢?！?/p>
第一天，沒有人來咨詢。
第二天，有個老漢進來看了看，沒說話就走了。
第三天，一對夫妻走近看了看她的展板，小聲議論：“她就是那個新來的律師？才這么年輕？”
“你沒聽說嘛，上個月城里來的記者，也說免費給我們維權(quán)，結(jié)果把縣里的磚廠搞得停產(chǎn)了，這些城里人不能信啊。”
程念聽見他們的腳步遠(yuǎn)去，只能繼續(xù)低頭在筆記本上做案件初步梳理。
她明白，這是最難熬的一環(huán)，不被信任。
直到第四天上午，辦公室門口傳來敲門聲。
“進?！?/p>
門被推開，一個中年男人滿臉焦急地沖進來。
“是你管調(diào)解的？我姓邢，家里地被人占了你管不管？”
“請坐下慢慢說?！?/p>
“老李家上個月占了我家的地種果樹，我讓他們挖出來他們還動手打我！”
“有沒有土地權(quán)屬證明？”
“村委那邊有記錄，口頭分下來的。”
程念迅速記下要點：“有沒有人證？”
“有。我姐看見的。”
“你愿意走調(diào)解流程嗎？”
“只要能把地要回來，怎么都行?！?/p>
她當(dāng)即帶上卷宗，跟著邢姓男子去村里調(diào)查。
果不其然，那片爭議地塊就在村尾山坡，紅線模糊、邊界不清，加上村里幾十年傳統(tǒng)口頭分地慣例，幾乎沒有書面證據(jù)。
老李家堅持說：“這片地我家種了十年，沒人管，現(xiàn)在她兒子回來當(dāng)大律師了，就來搶？”
程念沒有急著駁斥。
她一一走訪村委、鄰戶、年長村民，記錄證言，回頭又調(diào)出鎮(zhèn)級原始土地分布檔案，在那張模糊不清的圖紙上，她拿紅筆一寸寸標(biāo)記：
爭議區(qū)，紅線內(nèi)無明文標(biāo)注歸屬。
她帶著兩家坐進調(diào)解室，擺出檔案、錄音、舊照片和證人書面證詞，一字一句地念給他們聽。
“根據(jù)目前掌握的證據(jù)，雙方均無絕對權(quán)屬優(yōu)勢。但既然歸屬不明，根據(jù)行政調(diào)解程序，可通過未來分期共管方案處理?！?/p>
她將手寫方案推給兩家：“這是我的建議，如果不接受，也可申請仲裁甚至民事訴訟?！?/p>
老李嘆了口氣：“打官司咱怕輸?！?/p>
“那就調(diào)解?！?/p>
兩個小時后，雙方在協(xié)議書上簽了字。
邢姓男子走出調(diào)解室時，回頭看她一眼，眼中多了點敬意：“你不像咱想的那種紙上談兵的?！?/p>
“我來不是念條文的，我來，是幫你們找維護權(quán)益的自由?！?/p>
當(dāng)天晚上，援助中心的門前終于排起了第一支咨詢隊伍。
有婦女來咨詢丈夫家暴的，有老人說孫子戶口被辦錯、有青年問土地承包合同能不能反悔。
程念一口茶水未喝，寫了整整十頁登記表，手都酸了。
晚上十點，志愿者小楊靠著椅子笑道：“你是我們這兒第一個剛來就被堵門的律師。”
程念脫下外套，擦了把額頭的汗，平靜說：
“才剛開始，我得讓他們知道，這不是個擺樣子的地方?！?/p>
小楊挑眉：“你是想在這兒扎根？”
她說，“是，我不是說說而已，我是真心想留下點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