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殺事件，就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圈漣漪，然后就無聲無息了。
第二天，府里風(fēng)平浪靜，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那兩個黑衣刺客，連同那個神秘的雜役老艾，都像是人間蒸發(fā)了一樣。
沒人提起，沒人追查。
仿佛昨夜的刀光劍影，只是我一個人的噩夢。
但我知道，那不是夢。
嬴政也知道。
從那天起，他變得更加沉默了。
但他的眼神，卻多了一些我以前從未見過的東西。
那是一種……對力量的極度渴望。
他開始瘋狂地鍛煉自己的身體。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在院子里跑步、舉石鎖，直到筋疲力盡。
他還讓我找來各種各樣的竹簡。
兵法、史記、法家經(jīng)典……只要是能找到的，他都看。
他像一塊干涸的海綿，瘋狂地吸收著一切能夠讓他變強的知識。
有時候，他會坐在門檻上，一坐就是一下午，目光遙遙地望向西方。
我知道，他在望什么。
那是秦國的方向。
是他的故鄉(xiāng)，也是他未來的戰(zhàn)場。
而我，依舊扮演著那個溫柔體貼的侍女角色。
只是我的故事里，少了些風(fēng)花雪月，多了些金戈鐵馬。
我給他講亞歷山大大帝的遠征，講凱撒如何征服高盧。
我告訴他，一個強大的帝國，不僅要有無敵的軍隊，還要有寬闊的道路，和統(tǒng)一的號令。
“路，就是帝國的血脈?！蔽抑钢厣媳卉囕喣氤龅霓H痕，“路修到哪里，帝國的統(tǒng)治就延伸到哪里?！?/p>
“號令，就是帝國的靈魂。”我指著天上的飛鳥，“要讓最東邊的士兵和最西邊的官員，在同一時間，執(zhí)行同一個命令。這，才叫真正的強大?！?/p>
他聽得格外認真。
漆黑的瞳孔里，仿佛有火焰在跳動。
“阿薇，”他突然問我，“你說的那個叫‘羅馬’的帝國，后來怎么樣了？”
我的心一滯。
怎么樣了？
灰飛煙滅了。
再強大的帝國，也終有分崩離析的一天。
但我不能這么說。
我不能打擊他此刻心中燃起的熊熊烈火。
我笑了笑，換了一種說法：“它變成了一個傳說。一個讓后世所有君王，都心生向往的傳說?！?/p>
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不再追問。
但我知道，一顆種子，已經(jīng)在他心里埋下。
一顆要建立一個前所未有的、強大帝國的種子。
而我，就是那個播種的人。
這讓我感到一陣陣的恐懼。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是在引導(dǎo)他，還是在……創(chuàng)造一個怪物？
日子就在這種平靜和暗流涌動中，又過了兩年。
嬴政九歲了。
他的個子長高了不少，眉眼也漸漸長開，顯露出幾分未來始皇帝的英挺輪廓。
而我也從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出落成了十七歲的大姑娘。
在這期間，那個叫老艾的雜役，偶爾會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里。
他還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樣子，低頭掃地，從不與人交談。
但他總會在一些關(guān)鍵的時刻，不經(jīng)意地，為我們提供一些幫助。
比如，在冬天最冷的時候，我們的院門口，會“恰巧”多出一堆無人認領(lǐng)的木炭。
比如，在趙姬生病，府里不給藥的時候，他會告訴我，城南哪個藥鋪的坐堂大夫，是秦國來的“自己人”。
我試探過他幾次，但他都滴水不漏。
我問他為什么要幫我們。
他只是淡淡地說：“我這條命，是秦人給的?！?/p>
我越來越覺得，他不是個簡單的雜役。
他背后，一定有一個組織。
一個，致力于保護秦國質(zhì)子的秘密組織。
這讓我稍稍松了一口氣。
至少，我們不是在孤軍奮戰(zhàn)。
這天，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從秦國傳來。
太子安國君，即位三天，就死了。
而我們的“贊助商”，那個將我們母子扔在趙國不管不問的異人，也就是后來的秦莊襄王，正式登上了秦國的王位！
消息傳來，整個院子都沸騰了。
趙姬抱著嬴政，喜極而泣。
“太好了！太好了！我們……我們終于可以回家了！”
下人們的態(tài)度，也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
管事婆子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跪在門口，把自己的臉都快扇腫了，哭著喊著求我們原諒她“有眼無珠”。
我看著這副眾生相，只覺得無比諷刺。
嬴政的臉上，卻沒有多少喜悅。
他只是看著欣喜若狂的母親，眼神平靜得有些可怕。
他把我拉到一邊，低聲問我：“阿薇，你說，他……會派人來接我們嗎？”
那個“他”，指的自然是他的親生父親，如今的秦王，子楚。
我的心，沉了下去。
會嗎？
按理說，會。
但是，秦趙兩國剛剛打完長平之戰(zhàn)，血海深仇，趙國怎么可能輕易放走秦王的妻子和嫡長子？
我不敢把這殘酷的猜測告訴他。
我只能安慰道：“會的。王上他，一定在想辦法了?！?/p>
嬴政看了我一眼，沒再說話。
但當(dāng)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噩夢。
他死死地抓著我的手，滿頭大汗，嘴里不停地喊著：
“別丟下我……爹……別丟下我……”
我抱著他，像抱著一個受傷的小獸。
我的心，也跟著揪疼。
帝王家，何來親情？
他所期盼的父愛，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鏡花水月。
果然，幾天后，趙國那邊傳來了消息。
秦王想接回妻兒？可以。
拿十五座城池來換！
這簡直是獅子大開口！
消息傳來，趙姬當(dāng)場就暈了過去。
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谷底。
十五座城池，秦國，是絕對不可能給的。
這就意味著，我們回不去了。
我們，被放棄了。
絕望的氣氛，籠罩了整個院子。
就連我也開始感到一絲動搖。
難道，歷史的軌跡，真的無法改變嗎？
我們注定要被困死在邯鄲，直到……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絕望的時候，嬴政，卻異常地冷靜。
他把我叫到房間，關(guān)上門。
“阿薇，幫我做一件事?！?/p>
他看著我，眼神里燃燒著一簇孤注一擲的火焰。
“我們，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