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名字倒挺文氣?！笨Х葟d角落的卡座里，
對面女子——林薇——微微向后靠著柔軟的椅背，精心修飾過的眉梢輕輕挑起。
她指尖涂著鮮亮如血的蔻丹，端起骨瓷杯抿了一口，杯沿清晰地印下一抹妖嬈的唇印，
像一枚小小的、帶著溫度的印章?？諝饫飶浡砩夏枪蓾獾脦缀跄郎南闼叮?/p>
甜膩得讓人有些透不過氣。她那雙描畫得極其精致的眼睛，毫不掩飾地在我身上來回掃視，
像是在評估一件剛從櫥窗里搬出來的、標價尚不明確的商品?！奥犝f你在‘創(chuàng)想’做創(chuàng)意？
那地方……能賺多少？”她放下杯子，發(fā)出清脆的一聲輕響，身體微微前傾，
目光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牢牢釘在我臉上，“年薪，方便透露個數(shù)嗎？
”我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溫水，指尖感受著玻璃杯壁傳來的微涼。對面那雙眼睛里，
毫不掩飾的探究和計算，像冰冷的探針，刺得人不太舒服。我扯了扯嘴角，
努力維持住一個還算體面的微笑弧度：“不多，林小姐。剛夠養(yǎng)活自己，再存點小錢，
日子能過?！?聲音盡量放得平穩(wěn)，像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天氣事實。
林薇嘴角那點禮貌性的弧度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了失望和鄙夷的嗤笑。
那聲音不高，卻像根小針，輕易刺破了咖啡廳里輕柔的背景音樂營造的虛假溫情。“哦？
這樣啊……”她慢條斯理地拿起旁邊小巧的手包，指尖劃過包上閃亮的金屬logo，
“那房呢？車呢？總該有吧？”“還在努力?！蔽乙廊痪S持著那點快要僵掉的笑。
她沒再說話，只是那聲嗤笑似乎還在空氣里殘留著余韻。她利落地站起身，
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清脆而冷漠的“篤篤”聲，搖曳生姿地穿過幾桌客人，
徑直走向門口。那濃烈的香水味尾隨了她幾步，
最終也被門外涌進來的新鮮空氣沖淡、消散了。我獨自坐在原地，
看著對面那杯只喝了一小半、杯沿還帶著鮮紅唇印的咖啡。窗外城市傍晚的光線透過玻璃，
斜斜地打在桌面上，分割出明暗的界限。我端起自己那杯早已涼透的水，慢慢喝完，
喉嚨里有點澀。***第二天，“創(chuàng)想”廣告公司策劃部的大辦公區(qū)，
彌漫著一種不同尋常的低氣壓。空氣仿佛被看不見的手攥緊，
往日噼里啪啦的鍵盤敲擊聲和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都收斂了不少，
只剩下空調(diào)系統(tǒng)單調(diào)的嗡鳴，以及紙張被小心翻動的沙沙聲?！奥犝f了嗎？新總監(jiān)今天到任！
總部空降的，據(jù)說是雷厲風行的狠角色！” 隔壁工位的李雪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湊過來，
眼睛瞪得溜圓。我正盯著電腦屏幕上毫無頭緒的提案草稿發(fā)呆，
聞言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空降兵，新官上任三把火，
這些戲碼在職場里早就不新鮮了。我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
試圖把昨天咖啡廳里那抹刺眼的鮮紅和空氣中粘稠的甜膩從腦子里驅(qū)逐出去。世界真小，
又真吵。就在這時，一陣清晰而富有壓迫感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踏破了辦公區(qū)刻意維持的寂靜。所有人像是被無形的線扯了一下，瞬間挺直了腰背，
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入口方向。策劃部總監(jiān)周正陽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身量很高，
穿著剪裁一絲不茍的深灰色西裝，面容冷峻，下頜線繃得很緊，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鷹隼，
不動聲色地掃過整個辦公區(qū)。那目光所及之處，空氣似乎又凝固了幾分。然而，
幾乎所有人的視線，在掠過這位新任總監(jiān)后，
都不由自主地被他身后那個小小的身影吸引了過去。一個女孩跟在他斜后方，
抱著一大摞搖搖欲墜的文件夾。那摞文件堆得實在太高，幾乎擋住了她半張臉，
只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小段柔順垂下的黑發(fā)。她穿著一件樣式簡單的米白色棉質(zhì)襯衫，
洗得有些發(fā)舊卻很干凈，下身是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洗得微微發(fā)白。沒有精致的妝容，
沒有耀眼的飾品，只有臉頰上透出一點自然的紅暈，像是春日里初綻的花瓣。
她小心翼翼地挪著步子，努力保持著平衡，像一只搬運著巨大松果的小松鼠。
就在她經(jīng)過我工位旁邊那條狹窄的過道時，意外發(fā)生了。也許是地板上一處微不可察的凸起，
也許是她自己太過緊張，腳尖被絆了一下，身體猛地一個趔趄！“?。 ?一聲短促的驚呼。
嘩啦——那摞如同小山般搖搖欲墜的文件，終于失去了最后的支撐，轟然倒塌。
雪白的紙張?zhí)炫⒒ò銉A瀉而下，飄飄灑灑，瞬間覆蓋了她腳邊好大一片區(qū)域，
也波及到了我桌角堆放的兩本參考書。整個辦公區(qū)徹底陷入一片死寂。周正陽的腳步頓住了，
眉頭不易察覺地蹙起，那眼神里的冰霜似乎又厚了一層。其他同事的目光，有驚訝，有同情，
但更多的是事不關己的靜默觀望。女孩僵在原地，看著腳下一片狼藉的紙張，
臉頰上那點自然的紅暈迅速蔓延開，一直燒到了耳根。她飛快地蹲下身，
手忙腳亂地去撿拾那些散落的文件，動作倉促又帶著點笨拙的可愛。幾乎是下意識的，
我也立刻蹲了下去。手指觸碰到冰涼的紙張，我?guī)退龜n起離我最近的那幾份，
盡量讓動作顯得自然?！皼]關系，我來幫你。” 我的聲音放得很輕，
試圖驅(qū)散一點這令人窒息的尷尬。她猛地抬起頭，額前幾縷碎發(fā)因為這個動作而滑落，
遮住了點眼睛。她慌忙用手背把它們撥開，那雙眼睛終于毫無遮擋地看向我。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像被山澗清泉滌蕩過無數(shù)次的黑色琉璃，
清澈得能映出頭頂日光燈的光暈。里面盛滿了真實的歉意和一絲尚未褪盡的慌亂，但更深處，
卻漾開一種溫和的笑意，像初春湖面被陽光曬暖的漣漪，柔柔地漾開。沒有絲毫的矯飾，
干干凈凈，坦坦蕩蕩。“對不起呀，”她小聲開口，聲音帶著點剛剛受驚后的微顫，
像羽毛輕輕拂過心尖，卻異常清晰，“真的對不起，剛來就給你添亂了。
”那聲音和眼神里的真誠，像一股帶著青草氣息的微風，
毫無預兆地吹散了我心頭上那片沉甸甸的、由昨天的濃香和今日的冷眼堆積起來的陰霾。
陽光仿佛一下子穿透了厚重的云層，落進心底某個角落?！皼]事，舉手之勞。
”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比想象中要溫和許多。我加快速度，幫她把最后幾份文件也整理好，
疊放整齊，遞到她手里。指尖不小心碰觸到她微涼的手背，她像是被細微的電流擊中，
飛快地縮了一下手，臉頰更紅了?！爸x謝。”她抱著重新整理好的文件，飛快地看了我一眼，
那雙清澈的眸子里笑意加深了些許，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開一圈更柔和的波光。
然后她小步跟上了已經(jīng)走到總監(jiān)辦公室門口的周正陽，
那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門無聲地在她身后合攏?！疤K晚?！崩钛┎恢裁磿r候又湊了過來，
用氣聲在我耳邊八卦，“新來的，總監(jiān)助理兼我們策劃部的項目協(xié)調(diào)。嘖，看著挺乖的，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扛住周扒皮那氣壓……” 她朝總監(jiān)辦公室的方向努了努嘴。蘇晚。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像傍晚時分，天邊最后一抹溫柔的云霞。***“所以啊，
”我壓低聲音，身體微微傾向隔板那邊，對著旁邊工位正埋頭處理數(shù)據(jù)的蘇晚，
壓不住語氣里那股子刻意為之的得意勁兒，“那只北極熊，它站在冰原上，左看看，右瞧瞧，
除了冰還是冰，白茫茫一片真干凈！你猜它最后說了句啥？”蘇晚從電腦屏幕前抬起頭，
轉(zhuǎn)過臉來看我，幾縷碎發(fā)不聽話地垂在她光潔的額角。她沒說話，
只是那雙清澈的眼睛睜得圓溜溜的，像好奇的小鹿，里面清晰地映出我此刻有點傻氣的倒影，
寫滿了毫不作偽的期待。我故意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
模仿著一種深沉而荒涼的腔調(diào)：“‘唉——好冷?。 痹捯魟偮?，我自己先繃不住，
咧嘴無聲地笑了起來，肩膀一聳一聳的。這笑話的冷度，堪比北極冰蓋，
我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然而，預想中的沉默或者敷衍的假笑并沒有到來。
“噗——哈哈哈哈！” 蘇晚先是猛地捂住了嘴，但笑聲還是從指縫里漏了出來，
像一串被搖響的清脆風鈴。緊接著，她像是徹底被戳中了笑點，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
整個人笑得前仰后合，額頭差點磕在電腦顯示器上。她一邊笑一邊擺手，試圖說話，
卻又被新的笑意打斷，眼角都沁出了點點晶瑩的淚花。
“北極熊……它……它好冷……哈哈哈……陳默你……你怎么想到的！”她笑得毫無形象，
臉頰泛著健康的紅暈，原本沉靜的辦公室空氣被她這一笑攪動得生動起來。
這動靜立刻引來了周圍一圈同事的注目禮?！鞍盐业奶?！
” 對面工位的趙強夸張地一拍腦門，痛苦地把臉埋進了手掌里，“陳默！求求你了！
快收了神通吧！你那二到不行的冷笑話庫存能不能清空一下？我這雞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就是就是，”旁邊的王莉也一臉嫌棄地搓著自己的胳膊，“每次聽陳默講笑話，
我都感覺像被強行塞了一嘴冰渣子，透心涼啊！”“蘇晚，你可千萬別鼓勵他！
” 李雪也從隔板那邊探出頭來，一臉“痛心疾首”，“這家伙的笑話，
簡直就是精神污染源！你聽聽就算了，可千萬別當真！”同事們七嘴八舌地控訴著，
表情夸張，語氣“悲憤”，
辦公室里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除了我的笑話本身帶來的低溫效應）。
在一片“討伐”聲中，蘇晚終于漸漸止住了笑。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淚花，
臉頰還紅撲撲的。在一片嫌棄的目光聚焦下，她卻對著我，眼睛亮得驚人，像落入了星子，
毫不遲疑地用力點了點頭，聲音里還帶著未散的笑意，卻異常清晰肯定：“沒有啊，
我覺得超有趣的！真的！特別……嗯，特別有創(chuàng)意！” 她說完，還怕我不信似的，
又補充了一句，嘴角彎起一個溫暖的弧度，“比那些網(wǎng)上抄來的段子有意思多了！”那一刻，
周圍同事的哄笑和調(diào)侃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只有她那雙亮晶晶的、盛滿了真誠笑意的眼睛，清晰地印在我的視野里，
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直直地落進心坎上。像一道暖流，
瞬間融化了所有因自嘲和他人調(diào)侃而結(jié)起的薄冰。心臟，在那個瞬間，
不受控制地、清晰地漏跳了一拍。原來，真的會有人，覺得我這“二到不行”的笑話，
是“超有趣”的珍寶。
***日子在鍵盤的敲擊、提案的修改和偶爾的“冷氣釋放”中悄然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