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破廟時,天已擦黑。林薇讓孩子們把白天撿的柴火堆在角落,又找了塊相對平整的石頭,用碎瓦片拼湊出個簡易灶臺。她劃了根火折子——這是她從原主破舊的衣襟里翻出來的,火苗舔著干柴,噼啪聲里漸漸升起暖意。
“頭頭,我們明天還去粥棚嗎?”最小的丫頭丫丫抱著膝蓋,黑眼睛映著跳動的火光。她昨天被惡仆推倒撞了頭,此刻額角還貼著片臟污的布。
林薇往火堆里添了根細(xì)柴:“不去了?!彼浀们笆揽催^的史料里,官設(shè)粥棚多是做做樣子,米少水多不說,撐死也就維持三五日。今天那桶粥已經(jīng)見了底,明天未必還有。
孩子們臉上剛亮起的光又暗下去。小三咬著唇:“那……我們?nèi)ゴa頭?李大叔說那里卸貨的腳夫有時會賞個饅頭。”
“碼頭的活計輪得到咱們?”林薇挑眉,“那些幫派盯著呢,去了也是挨揍。”原主的記憶碎片里,碼頭一帶被幾個潑皮無賴把持,孤兒們根本插不上手。
她借著火光打量破廟,墻角堆著孩子們撿來的破布、斷木,還有幾個缺角的瓦罐。忽然瞥見角落里堆著半捆干枯的蘆葦,眼睛亮了亮:“小三,你認(rèn)識城里的繡娘嗎?”
小三愣了愣:“認(rèn)識……西街的張嬤嬤,她有時會給我們些碎布頭?!?/p>
“明天你帶兩個孩子去張嬤嬤那,問問她要不要蘆葦絮?!绷洲敝噶酥改抢μJ葦,“把蘆葦拆開,里面的絮晾干了能填棉襖,咱們挑干凈的送過去,換點米糠回來?!?/p>
前世她老家有老人用蘆葦絮做過褥子,雖然不如棉花暖和,卻比稻草干凈。繡娘做活計難免需要填充物,這東西或許能換點糧食。
孩子們聽得發(fā)怔,他們撿蘆葦從來是為了燒火,從沒想著能換吃的。丫丫怯生生問:“頭頭,這……這真能換米糠?”
“試試就知道了。”林薇笑了笑,又轉(zhuǎn)向另一個稍大點的女孩,“阿春,你手巧,明天帶著剩下的人把碎布拼一拼,看看能不能縫成幾個布袋子?!?/p>
她記得白天路過糧鋪時,看到有人用布袋子裝糧食。這些孩子討飯時用破碗,稍多些吃食就沒法帶,有個布袋子總好得多。
夜里,林薇躺在干草堆上,聽著身邊孩子們均勻的呼吸聲,卻毫無睡意。這具身體太虛弱,白天挨的那一腳還在隱隱作痛,更讓她焦慮的是未來的日子。
她悄悄起身,借著月光走到破廟門口。汴梁城的夜很靜,只有遠(yuǎn)處傳來幾聲犬吠,偶爾有巡夜的打更人走過,梆子聲在巷子里悠悠回蕩。
她想起前世的公寓,暖烘烘的暖氣,冰箱里永遠(yuǎn)有新鮮的食材,電腦屏幕上跳動的PPT……那些曾經(jīng)覺得枯燥的日常,現(xiàn)在卻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
“別想了。”她低聲對自己說,“現(xiàn)在不是矯情的時候?!?/p>
她必須盡快找到穩(wěn)定的生計。討粥、撿破爛都不是長久之計,冬天很快會來,沒有足夠的食物和御寒的衣物,這些孩子根本熬不過去。
第二天一早,林薇把孩子們分成兩撥。小三帶著人去拆蘆葦,阿春則領(lǐng)著幾個女孩縫補(bǔ)碎布。她自己則揣著昨天剩下的半個窩頭,打算去城里轉(zhuǎn)轉(zhuǎn),看看有沒有別的機(jī)會。
汴梁的早市很熱鬧,菜攤、肉鋪、雜貨攤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林薇專挑人多的地方走,耳朵卻豎得高高的,聽著商販們的吆喝,觀察著來往行人的穿著打扮。
她發(fā)現(xiàn)這里的人似乎很喜歡小玩意兒——捏面人、糖畫、竹編的小籃子都賣得不錯。尤其是在街角,一個老漢用麥秸稈編的蚱蜢,引得幾個富家子弟爭相購買。
林薇心里一動。麥秸稈隨處可見,編些簡單的小玩意兒,或許能換些錢。她蹲在旁邊看了許久,直到老漢收攤,才悄悄撿起他掉落的幾根麥秸稈。
回到破廟時,小三已經(jīng)帶著蘆葦絮回來了,身后還跟著個挎著籃子的老婦人,正是西街的張嬤嬤。
“你就是這群孩子的頭頭?”張嬤嬤打量著林薇,眼神里帶著幾分驚訝,“小三說你能想到用蘆葦絮填棉襖,倒是個機(jī)靈的?!?/p>
林薇連忙行禮:“嬤嬤好。孩子們不懂事,給您添麻煩了。”
“不麻煩?!睆垕邒邤[擺手,從籃子里拿出兩個窩頭和一小袋米糠,“這蘆葦絮確實干凈,我收了。這點吃食你拿著,以后要是還有好東西,盡管送過來?!?/p>
孩子們看到窩頭,眼睛都直了。林薇謝過張嬤嬤,把窩頭分給最小的幾個孩子,自己則拿起蘆葦絮翻看。
“頭頭,張嬤嬤說以后還收這個!”小三興奮地說,“我們明天再去撿!”
“不急。”林薇搖搖頭,“蘆葦絮要挑干凈的,不能有雜質(zhì),不然下次嬤嬤就不要了?!彼邀溄斩捘贸鰜?,“你們看,這個能編東西?!?/p>
她憑著剛才看老漢編蚱蜢的記憶,笨拙地擺弄著麥秸稈。孩子們圍過來看熱鬧,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像只小老鼠!”
“不對,是小鳥!”
折騰了半天,林薇總算編出個四不像的玩意兒,逗得孩子們直笑。她自己也笑了,這具身體的手指不夠靈活,看來得好好練練。
接下來的日子,林薇帶著孩子們有條不紊地忙碌著。白天,小三他們?nèi)コ峭獾暮訛焯J葦、麥秸稈,阿春則領(lǐng)著女孩們縫補(bǔ)布袋子、分揀雜物。林薇自己則琢磨著編些簡單的竹篾制品——她發(fā)現(xiàn)破廟附近有不少竹子,劈成細(xì)篾能編小籃子。
傍晚時分,她就帶著編好的小籃子、麥秸稈蚱蜢去街頭擺攤。起初生意并不好,路人看她是個討飯的丫頭,大多懶得理會。林薇不氣餒,專挑孩子們聚集的地方去,用編好的小玩意兒逗他們開心。
有次,一個富家夫人帶著孩子路過,那孩子非要買她編的竹籃。夫人嫌粗糙,林薇卻笑著說:“夫人您看,這籃子雖不精致,卻結(jié)實得很,裝些零碎物件正合適。再說,買一個也能讓孩子們換個窩頭,算是積德行善了?!?/p>
那夫人被她說動,買了兩個籃子,還給了些碎銀子。林薇謝過她,把銀子小心地收好——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后,第一次靠自己的雙手賺到錢。
回到破廟,她把碎銀子換成銅錢,買了米和肉。當(dāng)香噴噴的肉粥端上來時,孩子們都看呆了,一個個捧著碗,眼淚啪嗒啪嗒地掉。
“哭什么,以后有肉吃的日子還多著呢?!绷洲毙χo每個孩子碗里再添一勺肉。
火光映著她的臉,那雙清亮的眼睛里,閃爍著對未來的希望。她知道,這條路很難走,但只要她們肯努力,總能在這汴梁城里,找到一席之地。
日子漸漸有了起色。林薇編的竹制品越來越精致,不僅能換些糧食,偶爾還能攢下幾個銅錢。她用攢下的錢,給破廟的屋頂加了層茅草,又買了些粗布,讓阿春給孩子們做新衣裳。
孩子們臉上的笑容多了,腰桿也挺直了。他們不再是任人欺負(fù)的小乞丐,而是跟著“頭頭”靠手藝吃飯的人。
這天,林薇正帶著孩子們在河邊劈竹子,忽然看到幾個熟悉的身影——正是上次在粥棚欺負(fù)丫丫的王大戶家的惡仆。他們手里拿著棍子,正追打一個瘦弱的少年。
“住手!”林薇想也沒想就喊了一聲。
惡仆們轉(zhuǎn)過頭,看到是林薇,頓時露出獰笑:“又是你這野丫頭,上次沒教訓(xùn)夠你,這次還敢多管閑事?”
林薇把孩子們護(hù)在身后,冷冷地看著他們:“光天化日之下打人,就不怕官差抓你們?”
“抓我們?”一個惡仆嗤笑,“這小子偷了我們家主子的東西,打他是活該!”
被打的少年蜷縮在地上,瑟瑟發(fā)抖:“我沒有……我只是路過……”
林薇看那少年不像說謊的樣子,心里大概有了數(shù)。這王大戶在城里橫行霸道是出了名的,多半是惡仆們看少年好欺負(fù),故意找茬。
“他偷了什么?”林薇問。
“偷了……偷了我們家主子的錢袋!”惡仆隨口胡謅。
林薇笑了:“哦?錢袋什么樣?里面有多少銀子?你要是說不出來,就是誣陷好人?!?/p>
惡仆被問住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我……我怎么知道!反正他就是偷了!”
“既然說不清,那就是沒偷?!绷洲鄙锨耙徊?,“趕緊滾,別在這里礙眼?!?/p>
“你找死!”惡仆惱羞成怒,揮著棍子就朝林薇打來。
林薇早有準(zhǔn)備,側(cè)身躲過,順手抓起身邊一根粗竹棍,朝著惡仆的腿掃過去。那惡仆沒站穩(wěn),撲通一聲摔在地上,疼得嗷嗷叫。
其他幾個惡仆見狀,紛紛圍了上來。林薇把竹棍一橫,沉聲道:“你們想清楚,這里離官府不遠(yuǎn),真鬧起來,吃虧的是誰?!?/p>
她的眼神很冷,帶著一股讓人不敢輕視的氣勢。惡仆們對視一眼,看著地上哼哼唧唧的同伴,又看了看林薇手里的竹棍,終究沒敢再上前。
“好,我們走!”一個領(lǐng)頭的惡仆放下狠話,“你給我們等著!”
他們扶著受傷的同伴,灰溜溜地走了。
林薇這才松了口氣,轉(zhuǎn)身去扶地上的少年:“你沒事吧?”
少年抬起頭,露出一張臟兮兮的臉,眼睛卻很亮:“謝……謝謝姑娘?!?/p>
“你是誰?怎么會被他們追打?”林薇問。
少年咬了咬唇:“我叫阿木,是個木匠學(xué)徒,剛才路過王大戶家門口,他們就說我偷東西……”
林薇點點頭,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她從布袋子里拿出個窩頭遞給阿木:“先吃點東西吧。”
阿木愣住了,看著窩頭,又看了看林薇,眼圈忽然紅了:“謝謝……謝謝你……”
他狼吞虎咽地吃著窩頭,眼淚卻不停地往下掉。林薇看著他,心里忽然有了個主意。
“阿木,你會做木匠活?”
阿木點點頭:“會一點,我?guī)煾附踢^我做些小玩意兒。”
林薇笑了:“那你愿不愿意跟我們一起?我們?nèi)眰€會做細(xì)活的人,只要你肯出力,就有飯吃,有地方住?!?/p>
阿木猛地抬起頭,眼睛里充滿了不敢置信:“真……真的嗎?”
“當(dāng)然是真的?!绷洲敝噶酥干砗蟮暮⒆觽?,“我們雖然窮,但不會欺負(fù)人。你要是愿意,以后就跟我們一起干。”
阿木激動得說不出話,只是不停地點頭,眼淚掉得更兇了。
夕陽下,林薇帶著孩子們和新加入的阿木往破廟走。影子被拉得很長,像一串緊緊連在一起的糖葫蘆。林薇看著身邊一張張充滿希望的臉,心里暖暖的。
她知道,以后的路還會有很多困難,但只要他們團(tuán)結(jié)在一起,就沒有過不去的坎。這破廟雖然簡陋,卻因為這群孩子,有了家的模樣。而她這個來自異世的“頭頭”,也漸漸找到了在這里活下去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