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熙消失了。
像一滴水蒸騰在冬日的空氣里，無聲無息。溫暖的生活重新被精準(zhǔn)的鬧鐘、冗長的報表、擁擠的地鐵和寂靜的出租屋填滿。兩點一線，灰白無聲，仿佛那個叫景熙的女孩，連同她帶來的所有喧囂、陽光和向日葵，都只是一場短暫而虛幻的夢。
只是，這寂靜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沉重。窗臺上那束早已枯萎的向日葵，溫暖始終沒有丟掉，干枯蜷曲的花瓣固執(zhí)地指向窗外，像一個無聲的嘲諷，提醒著她失去了什么。
手機安靜得可怕。沒有清晨的問候，沒有午間的吐槽，沒有深夜的“晚安”。那個名為“鋼筋水泥”的頭像，沉在了微信列表的最底端，再也不會亮起。溫暖無數(shù)次點開那個對話框，輸入框里的光標(biāo)閃爍著，她卻一個字也打不出來。道歉？解釋？她該說什么？說“對不起，我躲著你是因為我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上你了”？這個念頭讓她渾身發(fā)冷，指尖顫抖著退出。
日子在麻木中流淌。溫暖強迫自己投入工作，用加班填滿所有空隙，試圖讓身體的疲憊掩蓋心底那個空洞的痛。她開始接受同事的聚會邀約，在喧鬧的KTV里，在觥籌交錯的飯局上，努力融入人群，笑得很大聲，卻感覺靈魂抽離在身體之外，冷冷地看著這一切。
周五晚上，難得的沒有加班。出租屋里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溫暖對著慘白的墻壁發(fā)呆，巨大的空虛感像潮水般將她淹沒。她需要一點聲音，一點光影，一點能暫時麻痹神經(jīng)的東西。
她抓起外套，漫無目的地走出家門。初冬的夜風(fēng)凜冽，刮在臉上生疼。街邊的霓虹閃爍，行人步履匆匆。她不知不覺走到了附近一家大型商場的影院門口。巨大的電子屏幕上滾動著新片預(yù)告，嘈雜的人聲和爆米花的甜膩香氣撲面而來。她像抓住救命稻草，隨手買了一張最近場次的電影票，只想躲進(jìn)黑暗里，讓別人的故事占據(jù)她的大腦。
影廳里光線昏暗，人不多。溫暖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是一部俗套的愛情喜劇，銀幕上俊男靚女上演著甜蜜誤會和歡喜重逢。溫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銀幕上，心思卻飄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那些刻意壓抑的回憶，景熙的笑容，景熙的聲音，景熙背脊的溫度……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帶著尖銳的痛楚。
電影演到一半，男女主角在喧鬧的街頭追逐，背景音樂嘈雜。溫暖覺得胸悶，起身想去洗手間透口氣。她低著頭，沿著昏暗的過道往外走。就在經(jīng)過前排一個角落位置時，眼角的余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鄰座的兩個身影。
腳步，瞬間釘在了原地。
血液似乎在那一刻凝固了，心跳聲在耳膜里轟然炸響，蓋過了影廳里所有的聲音。
她看到了景熙。
景熙側(cè)著臉，正專注地看著銀幕，嘴角似乎還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而她身邊，緊挨著她坐著的，是一個陌生的女孩。那女孩很漂亮，長發(fā)披肩，穿著精致的羊絨大衣，氣質(zhì)溫婉。此刻，她正親昵地挽著景熙的胳膊，頭微微靠在景熙的肩膀上，姿態(tài)放松而依賴。
景熙沒有推開她。她甚至微微側(cè)過頭，對那女孩低聲說了句什么，女孩立刻仰起臉，對著景熙甜甜地笑了起來，那笑容在銀幕忽明忽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又仿佛在瞬間崩塌。溫暖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僵立在過道上，目光死死地鎖在那兩個依偎的身影上。景熙的側(cè)臉，那熟悉的短發(fā)輪廓，那曾經(jīng)只對她展露寵溺笑容的唇角……此刻，全都屬于另一個人。
那個挽著景熙胳膊的動作，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心口最脆弱的地方。一股尖銳到無法形容的劇痛瞬間撕裂了她，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她胸腔里被活生生地掏空了，留下一個冰冷、黑暗、呼呼漏風(fēng)的巨大空洞。
委屈、震驚、難以置信……最后都化為滅頂?shù)慕^望。原來，在她躲藏的這些日子里，在她被愧疚和恐懼反復(fù)折磨的時候，景熙已經(jīng)……開始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可以光明正大依偎在她身邊的人。
世界的聲音徹底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轟鳴和自己粗重壓抑的喘息。溫暖猛地轉(zhuǎn)過身，幾乎是踉蹌著、跌跌撞撞地沖出了影廳。她不敢回頭，怕看到景熙發(fā)現(xiàn)她時可能出現(xiàn)的任何表情——驚訝？尷尬？還是……漠然？
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激得她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終于洶涌而出，模糊了眼前閃爍的霓虹和匆忙的人影。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跑回家的，只記得鑰匙在鎖孔里瘋狂轉(zhuǎn)動的聲音，記得自己沖進(jìn)黑暗冰冷的房間，背靠著門板滑坐到地上，蜷縮成一團(tuán)，身體無法控制地顫抖。
電影院里那一幕，像一個殘酷的慢鏡頭，在她腦海里反復(fù)播放。景熙側(cè)臉的輪廓，那個陌生女孩甜蜜的笑容，她們依偎的姿態(tài)……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像淬了毒的針，反復(fù)扎進(jìn)她心里那個剛剛被撕開的空洞里。
她終于明白了什么叫“萬箭穿心”。原來失去一個人，最痛的不是離別，而是親眼目睹她已在別人的世界里，找到了溫暖和歸屬。而她溫暖，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被遺棄在過去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