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拍打在房車頂部的聲響像某種密碼。林微雨盯著監(jiān)控屏幕,十六個畫面同時顯示著房車內外各個角落。蘇曉和她的五個同學坐在休閑區(qū),拘謹?shù)嘏踔鵁峥煽伞?/p>
"他們看起來像被綁架的小動物。"程昱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他正偽裝成導游站在車前部,"放松點,孩子們!這是藝術考察,不是葬禮。"
林微雨輕輕敲擊麥克風兩下——他們的暗號表示"注意言辭"。她所在的監(jiān)控室是房車中段一個隱蔽隔間,從外部看只是普通的儲物柜。
"周沉的車剛離開酒店。"程昱壓低聲音匯報,"按原計劃,我們比他早三小時出發(fā)。"
林微雨調出手機上的追蹤程序。代表周沉的紅色光點正朝相反方向移動——他應該是去公司了。她松了口氣,切換到另一個界面。濱海大劇院的座位圖上,一個綠點安靜地閃爍著:季瑤已經(jīng)抵達劇院準備晚上的演出。
"林總,您要的咖啡。"司機老陳遞來保溫杯。他是林家二十年的老員工,唯一知道這次行程真相的人。
"謝謝。"林微雨接過杯子時,手指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她已經(jīng)三十六小時沒合眼了,眼球干澀得像撒了沙子。
老陳欲言又止:"大小姐,您這樣..."
"我很好。"林微雨打斷他,同時調大蘇曉所在區(qū)域的音量。女孩們正在討論學校的事,蘇曉笑得勉強但至少笑了。
房車駛上高速公路時,林微雨打開了季瑤的社交媒體。最新更新是昨天凌晨三點十七分——一張排練廳的照片,地板上散落著樂譜,配文"失眠的饋贈"。評論區(qū)有人問為什么總是深夜排練,季瑤回復"夜晚比較安靜"。
林微雨知道真相。季瑤的失眠是從她們分手后開始的。以前每當季瑤睡不著,林微雨會給她彈肖邦的夜曲,直到她在自己懷里睡著。
她關閉頁面,打開加密文件夾。里面存著過去十八個月季瑤所有的公開演出視頻。最早的一個,季瑤在謝幕時明顯哭過,妝都花了。最近的一個,她跳完《吉賽爾》后對著空蕩蕩的觀眾席鞠躬,嘴角帶著林微雨熟悉的、強撐的微笑。
"前方休息站。"老陳的聲音驚醒了她,"要停嗎?"
林微雨查看監(jiān)控:"讓程昱帶他們下去活動十分鐘。蘇曉除外——告訴她洗手間在車上。"
她不能冒險讓蘇曉在公共場合露面。周沉雖然暫時被誤導,但他的眼線遍布主要交通樞紐。
程昱歡快的聲音從揚聲器傳來:"小伙伴們,放風時間到!記住我們車牌號,別上錯車哦~"
林微雨看著學生們歡呼著沖下車,唯獨蘇曉留在座位上,手指不安地絞著衣角。她猶豫片刻,輕輕按下通話鍵:"蘇曉,左手邊柜子第二格有你喜歡的抹茶馬卡龍。"
監(jiān)控畫面里,蘇曉猛地抬頭,眼睛瞪大。她遲疑地打開柜子,看到點心后突然紅了眼眶。
"...微雨?"她小聲問,眼睛四處搜尋攝像頭,"你在看著我們,對不對?"
林微雨沒有回答。蘇曉拿起一個馬卡龍,突然對著空氣說:"季瑤這次跳的《破碎的鏡像》,是為..."她咬住嘴唇,"...為某個重要的人編的。"
監(jiān)控室里,林微雨的呼吸停滯了一秒。季瑤曾經(jīng)說過,如果有一天她們分手了,她會編一支舞,把所有的痛都跳出來。
"她說這支舞..."蘇曉繼續(xù)道,聲音越來越低,"跳完就能放下了。"
林微雨的手指懸在通話鍵上方,最終還是沒有按下。放下?她寧愿季瑤恨她,也好過忘記她。
學生們回來后,房車繼續(xù)行駛。林微雨調暗監(jiān)控室的燈光,打開季瑤今晚演出的宣傳頁面?!镀扑榈溺R像》下方寫著編舞靈感:"當最真實的自我被掩藏,我們是否還能認出鏡中的那個陌生人?"
傍晚六點零七分,房車駛入濱海市。林微雨換上全黑運動裝,戴上鴨舌帽和口罩。
"我去劇院踩點,"她告訴老陳,"有任何異常立刻通知我。"
程昱在耳機里抗議:"太冒險了!周沉隨時可能——"
"所以需要你留在車上。"林微雨檢查著電擊器和噴霧,"如果周沉出現(xiàn),按第三套方案執(zhí)行。"
濱海大劇院燈火通明。林微雨從員工通道溜進去,輕車熟路地避開監(jiān)控——她早已黑進安保系統(tǒng)研究過所有死角。化妝間區(qū)域飄來松節(jié)油和發(fā)膠的味道,她貼著墻根移動,心跳快得不像話。
轉角處傳來腳步聲,林微雨閃身躲進一個道具間。透過門縫,她看到兩個舞者走過。
"...季瑤今天狀態(tài)好可怕,"其中一個說,"排練時把腳指甲都跳裂了,血流了一地還不肯停。"
"自從那個人甩了她之后,她不一直這樣?"另一個回答,"聽說那女的是某個豪門繼承人..."
聲音漸遠。林微雨靠在墻上,掌心被自己指甲掐出四個月牙形血痕。她早該料到季瑤會這樣傷害自己,就像當年她骨折了還堅持練舞一樣倔強。
道具間門突然被推開,林微雨瞬間繃緊身體——
"誰在那里?"一個場務探頭進來,手電筒晃過角落。
林微雨屏住呼吸。就在場務即將走近時,對講機響了:"所有人員注意,VIP包廂客人提前抵達,請立刻前往接待。"
場務嘟囔著離開。林微雨等了幾秒才呼出那口憋著的氣。VIP包廂?周沉不應該在新加坡嗎?
她迅速掏出手機查看追蹤程序——紅色光點確實顯示在濱海市,而且正快速接近劇院。林微雨瞳孔驟縮:周沉識破了他們的計劃。
耳機里傳來程昱急促的聲音:"微雨,出狀況了!蘇曉的手機收到一條短信,內容是'你以為能逃得掉?'"
林微雨咬緊牙關:"帶所有人立刻去B計劃安全屋,現(xiàn)在!"
"但季瑤的演出——"
"照做!"她幾乎是吼出來,又立刻壓低聲音,"我留下來處理周沉。"
林微雨快速穿過走廊,來到監(jiān)控室門外。通過半開的門縫,她看到周沉正指著屏幕對保安說什么。屏幕上是劇院各個入口的實時畫面,他顯然在找人。
"周先生,"保安為難地說,"沒有警方許可,我們不能隨意調取觀眾..."
周沉從錢包抽出一疊鈔票:"我只需要知道這個座位有沒有人。"他遞上一張紙條。
林微雨瞇起眼睛。那個座位號——是五年前她第一次看季瑤演出時坐的位置。季瑤竟然一直保留著這個習慣?
保安接過錢,開始操作電腦。林微雨趁機溜到拐角,撥通一個號碼:"趙局長,我是林微雨。濱海大劇院可能有持槍危險分子,請立刻派便衣支援...對,我父親知道這事。"
掛斷電話,她深吸一口氣,走向監(jiān)控室。是時候正面會會這位"情敵"了。
周沉看到她時明顯一怔,隨即露出假笑:"林小姐?真巧。"
"不巧。"林微雨直視他的眼睛,"我在找你。"
周沉挑眉:"為那個小丫頭?她對你很重要?"
"蘇曉是我表妹的同學,"林微雨聲音平靜,"我答應阿姨確保她安全回家。"
"安全?"周沉輕笑,"她在我這里最安全。"他向前一步,身高優(yōu)勢形成壓迫感,"不像某些人,連自己最愛的人都保護不了。"
林微雨面不改色,但后背已經(jīng)滲出冷汗。他在暗示季瑤。
"周先生,"保安突然插話,"您要查的座位一直空著,從開場就是。"
周沉的表情瞬間陰沉。他盯著林微雨,像要看穿她的偽裝:"你知道嗎?季瑤每次謝幕都會看那個方向。"他冷笑,"我很好奇,如果她今天看到那里坐著人,會是什么反應?"
林微雨的心跳漏了一拍。周沉想引季瑤在舞臺上失控。
"恕我直言,"她故作輕松,"追女孩用這種手段,未免太低級了。"
周沉突然抓住她手腕:"我們打個賭如何?如果今晚季瑤跳砸了,你就永遠退出她的生活。"
林微雨掙脫開來:"季瑤和我早就結束了。"
"是嗎?"周沉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一張照片——季瑤床頭柜上擺著她們倆的合影,"那為什么她每天睡前都要看著你的照片哭?"
林微雨喉嚨發(fā)緊。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這不關你事?,F(xiàn)在,如果你不想到警局喝茶,最好立刻離開。"
仿佛為了印證她的話,遠處傳來警笛聲。周沉瞇起眼:"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林小姐。"他轉身前意味深長地說,"替我向蘇曉問好。"
林微雨等他走遠才允許自己發(fā)抖。她必須親眼確認季瑤安全,然后立刻離開。但《破碎的鏡像》已經(jīng)開場,所有入口關閉了。
她找到一條通風管道,爬向舞臺上方。透過網(wǎng)格,舞臺盡收眼底。季瑤穿著一襲破碎的白色舞裙,在鏡面裝置中起舞。每一個旋轉,都有無數(shù)個"她"在鏡中碎裂又重組。
音樂漸入高潮,季瑤的動作越來越激烈。突然,她望向那個空座位,動作明顯頓了一下——林微雨順著她視線看去,差點驚呼出聲:周沉不知何時坐在了那里,正對著舞臺微笑。
季瑤的舞步亂了半拍,但很快調整回來。接下來的動作變得更加決絕,仿佛在與什么無形的力量搏斗。最后一段獨舞,她幾乎是自虐般地重復著摔倒又爬起的動作,直到膝蓋滲出鮮血。
林微雨在黑暗中捂住嘴。這是她見過最痛徹心扉的表演,每一個動作都在訴說被背叛的絕望。當季瑤最終蜷縮在破碎的鏡片中謝幕時,掌聲雷動,而林微雨淚流滿面。
演出結束后,林微雨潛入后臺。她必須確保季瑤的膝蓋得到處理。躲在醫(yī)務室簾子后,她聽到季瑤拒絕去醫(yī)院。
"只是皮外傷,"季瑤的聲音疲憊但堅定,"幫我拿一下包里的止痛藥就好。"
助理離開后,林微雨從縫隙中看到季瑤獨自坐在診療床上,慢慢卷下舞襪。右膝蓋已經(jīng)血肉模糊。季瑤盯著傷口,突然輕笑一聲:"...還是不夠痛。"
林微雨再也忍不住,她悄悄將一個藥瓶放在門口地上——那是季瑤以前常用的特效藥,然后敲了敲門迅速躲開。
季瑤打開門,看到藥瓶后僵在原地。她撿起來,手指顫抖地撫過標簽——這是只有林微雨才知道她用的特殊藥劑。
"...誰在那里?"季瑤望向黑暗的走廊,聲音哽咽。
林微雨屏住呼吸,貼在轉角處墻壁上。她能聽到季瑤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手機突然震動。是程昱發(fā)來的緊急信號。林微雨咬牙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季瑤,最終轉身消失在消防通道中。
回到安全屋,程昱立刻迎上來:"周沉的人去了房車??奎c,不過我們的人提前轉移了。"他遞過一份包裝精美的禮盒,"剛送到的,給季瑤的匿名禮物。"
林微雨打開盒子,里面是一份珍貴的原版樂譜——肖邦《夜曲》Op.9 No.2的手稿復制品。她曾經(jīng)答應過季瑤,等畢業(yè)時送她這份禮物。
"要轉交嗎?"程昱問。
林微雨輕輕合上盒子:"放在劇院失物招領處。"她停頓片刻,"附一張紙條,寫...『給永不謝幕的吉賽爾』。"
那是她們第一次約會時,林微雨對季瑤說的第一句話。
程昱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知道她一定會認出是你。"
林微雨望向窗外,雨又下了起來:"認出又如何?"她聲音輕得像嘆息,"我們之間...早就沒有未來了。"
但當她獨自回到房間,打開手機里剛偷拍的季瑤照片時,眼神卻溫柔得不可思議。照片里,季瑤正對著那份樂譜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