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這幾日看似與之前并無大不同,府醫(yī)日日前來,眼見身子有所恢復。
這清羽院一應用度悉如往常,甚至稱得上豪奢。
昭王一直沒再出現(xiàn),我多少有些松了口氣。
前日我和紫鳶試著將行囊收拾到最簡,緊緊裹在身上,然后遮好,以逛街為名在府門口
好說歹說了半天,仍是鎩羽而歸。
理由是殿下不在京中,吩咐讓我好生休養(yǎng)。
呵,好一個休養(yǎng)。
積攢數日的憤怒在昭王再次出現(xiàn)時達到了頂峰,我不愿再與他虛與委蛇。
“殿下困我在此,究竟想做什么?”
我面無表情盯著面前的茶水,并不打算接過。
他很自然地放在我面前,神情溫和,卻顧左右而言他。
“這幾日身體如何?可有哪里不適?若是缺少什么,直接吩咐寧成便是?!?/p>
看著他那身烏云一般的裝束,我心底升起一陣煩躁。
“殿下如何才能放我離開?”
“為何要離開?”
他的聲音放緩了幾分,卻也低沉了下來,仿佛帶著審判的意味。
“因為我不想在這里,我想離開,這就是理由?!蔽也挥諒澞ń抢^續(xù)配合他裝腔作勢,
“昭王殿下,你沒有資格限制我的自由?!?/p>
“但我能?!?/p>
漆黑的目光壓過來時有如實質,將他的未盡之言表露得明明白白。
“殿下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翎兒當真不知?”他輕飄飄地伸出兩根手指托起茶盞,抿了一口。
“要你?!?/p>
對于這個答案我并非沒有猜測,但始終覺得荒謬。
“殿下如此權勢,如此人才,想要什么樣的女子沒有?為何偏抓著我不放?”
“你救了我?!?/p>
“所以殿下便是如此對待救命恩人的?絲毫不顧他人意愿,恩將仇報?”
我猛地握住茶盞,又很快冷靜下來,默默將方離桌面一寸的茶盞向下壓了回去。
“翎兒若認為這是恩將仇報,那便是吧?!?/p>
“翎兒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自從醒來見到你的那刻,我便暗下決心,此生必要娶你為 妻?!?/p>
他眼中似是認真,我卻好像看到了漆黑的巨口向我張開,直待我無法抗拒,徹底被卷入
其中。
“殿下那時不過因為身體虛弱,才會有如此錯覺?!蔽翼斨麛S來的壓力,直視著他。
“我容貌不過清秀,性情亦稱不上溫柔,與殿下更不相熟,這不過是您的執(zhí)念罷了?!?/p>
“如何不相熟?只是翎兒單方面與我不相熟罷了。”他看起來并未有絲毫動搖?!昂螞r, 就算是執(zhí)念,那又如何?本王只要與你朝朝暮暮,白頭偕老?!?/p>
最后幾個字聽得我實在有些反胃,冷聲開口:
“若我偏不愿呢?”
“那你想要嫁誰?林霄澈嗎?”他眼中盛上了惡意的挑釁,“他已經死了,翎兒,你甚至親自祭拜過的。”
一瞬間,我放在桌子上的手指不自覺用力,渾身連骨頭都似乎顫抖了起來。甚至想要破
口大罵,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梗著脖子低下頭,拼命壓回眼中瘋狂外溢的溫熱。
對面的聲音卻增了幾分幸災樂禍。
“翎兒,放下吧,我才是你最好的選擇。”
說罷,他起身繞了過來,俯身環(huán)住我的肩,如同親密愛人般貼了上來,湊到我耳邊輕聲 開口,回答了方才的問題。
“翎兒只能愿意。”
耳畔拂過一陣熱氣,帶來的卻是三九寒天的陰冷。
他走時腳步輕松,我心中如墜千鈞。
09
之后的十余日,他似乎閑了下來,日日來此,與我說些有的沒的。
不管我如何惡言相對,始終一副毫不在意甚至頗為舒心的姿態(tài)。
我漸漸冷靜下來,不再受他言語相激。
他這般無非是溫水煮青蛙,如此對峙于我而言毫無意義。
近幾日,我緩了態(tài)度,仿佛終于有所動容,漸漸開始對他假以辭色。
感受到我的轉變,他心情愈發(fā)好了起來。
“翎兒,嘗嘗桂心坊新出爐的桂花糕,你最喜歡的?!?/p>
手上書卷被人拿走,換了一份精致的糕點。
他今日換了一身黛青,雖也算不得多好看,總比整日一團烏云順眼了些。
但我看著眼前的桂花糕,生不出一絲胃口。
原來我是這般挑食的人,同樣的東西,換了一雙手拿給我,我便不認了。
我伸手,拿起一小塊放入口中。
味道確實也不如當初了。
“多謝殿下,新出爐的味道確實很好?!?/p>
這些時日,他對我很是關心,也很了解我的一些喜好。
雖然大多浮于表面,卻也足夠細致。
從飲食到裝扮,甚至生活中的一些細微習慣。
難怪之前會覺得房中裝飾如此合我眼。
他確實關注我已久。
我心頭發(fā)寒,并不似面上動容。
只有種被毒蛇窺伺已久的懼意。
甚至...... “別叫殿下。”
思緒被打斷,面前的黑眸中隱有暗光流轉。
“叫我阿澤?!?/p>
...... “越澤”
我選擇第三個答案。
他顯然也很滿意,日常不自覺微微下撇的嘴角都劃起了向上的弧度。
數日的和諧相處,我與他仿佛有了些許情誼。
我向他打聽父親的案子進展,雖然皇帝那邊已經塵埃落定,但越澤說會給我一個交代。
雖不指望他能直接為父親平反,但我必須弄清楚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幕后那人,到底是誰?
“翎兒,此事我正要同你說,這些日子,我的人一直在調查。根據線人回稟,真正與北 境勾連之人,是太子。也是他,將其他參與人滅口,栽贓孟伯父,在關鍵證人死無對證的情況下,徹底斷掉追查的線索。”
他坐近了些,將我的手拉過去緊緊包住。
“不用擔心,翎兒的仇,我必會想辦法報。”
想什么辦法,扳倒太子他自己上嗎?
這本就是他要做的事,不是么?
我泫然欲泣、淚眼朦朧地看向他。
“他不是太子嗎?為何要這樣做啊!”
他眼中似乎滿是心疼,將我攬在懷里,低聲安撫。
“他不該如此,但......他資質平平,母家亦弱勢,雖得父王疼愛,可這幾年,我和五弟 日漸長成、羽翼漸豐,他已過而立仍功業(yè)未立,此消彼長之下,他許是感到了壓力......對不起,大哥如此,我亦有責?!?/p>
我靠在他肩上,垂著頭輕聲啜泣。
內心思緒飛轉。
看似主動將責任攬到身上,實則給了太子一個叛國罪由。
而他,只是不慎惹了太子猜忌的無辜皇子。
我確實擔心過太子若知我救了昭王會心生不滿,卻從不認為太子會因此便對孟家做到這
種地步。
且這斷尾求生如此狠辣,可不符合他的“平庸”之名。
身為名正言順的太子,又有如此手段,何須勾連北境?
我雖不能斷定這個說法是假,可其中頗有不妥,亦未看到真憑實據。
線人回稟的“真相”,暫且無法驗證。
我又努力擠出了幾滴傷心欲絕的淚水,便以需要休息為名請他明日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