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最大那沓錢往蘇清顏懷里推，蘇清顏卻猛地攥住了娘的手腕。蘇母的手背上，褐色的老年斑像撒了把芝麻，虎口那道深褐色的疤猙獰地臥著——去年秋收時被鐮刀劃的，當時血珠子順著指縫往下淌，她卻咬著牙說“小口子，不礙事”，硬是沒舍得花那幾毛錢去衛(wèi)生所。
“娘，我真不要這么多?！碧K清顏的聲音哽在喉嚨里，眼眶紅得像浸了水的櫻桃，“家里留著吧，我到了部隊……陸崢會照顧我的。”
蘇母卻把錢往她懷里又送了送，指腹拍了拍那厚實的一沓，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拿著！聽娘的，分兩處藏——貼身縫個兜，藏一半；外頭揣一半，路上買水買干糧才方便。”她頓了頓，枯瘦的手指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背，“他照顧是他的情分，你手里攥著錢，才是自己的本分?！?/p>
蘇清顏攥著那沓錢，粗布衣裳下的紅綢錢袋被指腹碾得發(fā)皺，錢上還帶著娘手心的溫度，燙得她鼻尖發(fā)酸。心里頭像是被什么東西堵著，酸的、澀的、暖的、疼的，攪成一團?？蓱z天下父母心，原主當初怎么就狠得下心，讓這對老人最后落個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下場？
另一邊，陸崢啃完兩個雜糧餅，軍靴在泥地上踩出沉穩(wěn)的步子，往鎮(zhèn)上趕。到了郵電所門口，他抬腳在臺階上蹭了蹭鞋底的泥塊，細碎的土渣簌簌往下掉。推開那扇掉漆的木門，“吱呀”一聲響，里頭的油墨味混著汗味撲面而來，柜臺后的接線員正對著話筒扯著嗓子喊：“大點聲！線路不清，聽不見！”
“接部隊營部?！标憤槹衍娒蓖衽_上一放，帽檐的汗?jié)n在木頭上洇出個淺圈，他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面，指節(jié)分明，帶著常年握槍的薄繭。
等電話的間隙，他望著窗外曬得發(fā)白的土路，陽光晃得人眼暈。蘇老漢揮著鋤頭怒吼時漲紅的臉、蘇母往他手里塞餅子時掌心的溫熱、還有蘇清顏今早縮在他身下時，那雙泛紅的眼角和微微顫抖的睫毛，忽然在腦子里攪成一團，亂得讓他有些心不在焉。
“喂？陸崢？”聽筒里傳來劉指導員的大嗓門，裹著電流的滋滋聲，震得他耳膜發(fā)麻。
陸崢猛地直了直脊背，原本松散的肩膀瞬間繃緊，聲音也沉了下來，帶著軍人特有的利落：“報告劉指導員，送錢任務已完成。另外，向您報備：我與蘇建軍同志的妹妹蘇清顏情投意合，計劃提交結婚申請。”
“哦？蘇建軍那妹子？”劉指導員在那頭笑起來，笑聲裹著電流，顯得有些失真，“哈哈……你小子可以啊，這趟任務還順帶拐個對象回來？”
陸崢沒接話，目光落在窗臺上那盆蔫了的太陽花上，花瓣打著卷，無精打采地垂著。他沒提今早院里雞飛狗跳的陣仗，沒說蘇家那些藏著掖著的算計，更沒提自己醒來后丟失的那段記憶，只喉結動了動，低聲應：“嗯，看對眼了?！?/p>
“哈哈……行，你小子可算開竅了！”營長的笑聲更響了，“雖說建軍是自家人，但該走的流程不能少，我這就安排人給蘇家妹子做政審。你回來就把手續(xù)辦了?！?/p>
陸崢指尖在柜面上頓了頓，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兩聲，才又開口，語氣里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急切：“領導，等探親假結束，我想帶蘇清顏去隨軍，所以……還請您盡快批復，能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