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火勢
1
“你不在乎我嫁了誰,你要做小嗎?”
謝舜華當真要被逗笑,她戲謔道:“一國之君不做了,洗手給我做妾?”
褚紹瀾仿佛認真思索一番后,搖頭道,“憑何是我做妾。你我成婚在前,該他來拜見我。”
謝舜華感到一絲詭異的喜感,“我從前竟不知,你心胸如此寬廣?!?/p>
竟然能容忍兩夫侍一妻。
褚紹瀾似乎沒在同她玩笑,“其實我本想殺了他。但恐怕從此以后,你會更加對他念念不忘。古人云,堵不如疏,我不如放你去嘗試一番?!?/p>
謝舜華反問,“然后回到你的身邊嗎?”
“自然。”褚紹瀾理所當然地答道,“你我才是一樣的人。他心性赤忱,不會認同你。舜華,你會很辛苦的。”
謝舜華冷淡地笑笑,“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我甘之如飴。”
褚紹瀾沒再回應,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謝舜華能感受到他內(nèi)心的波動,像是海面下的暗流,微微起伏,卻始終無法平靜。
“你真以為能從中得到樂趣?”他終于開口,“你或許一時認為,在他身邊能夠得享一時的自由,但你會發(fā)現(xiàn),不過是假象而已。
“仿佛水清淺,實則一腳踏空,就是萬丈深淵。你們分別這么多年,世事遷移,豈會有人會一成不變?!?/p>
謝舜華笑了笑,目光依舊冷靜,“那又如何。他變了,我也心甘情愿承受后果。我不會像你一樣,只愿選擇熟悉和習慣的人?!?/p>
“你說得對,我不喜失控。與其讓一個不知底細的女人睡在我身邊,不如還是你。
“情愛,那是愚蠢之人才會相信的鬼話。舜華,你這么聰明,難道還看不破嗎?你這樣的人,就應該站在我身邊,我們一起君臨天下,不好嗎?”
月亮升起來了,牛乳似的柔和光芒照在褚紹瀾身上,他身披月華,濃墨描繪的眉目愈發(fā)清晰奪目。
他如今不必再以病容示人,背脊筆直,骨肉勻稱,形體萬中無一,這副曾讓謝舜華著迷稱贊過的身軀,尋常青衣穿在他身上,也風姿出眾。
他眼睛也生得好,專注地看著人時,恍若柔情蜜意,他朝她伸出手來,像話本里邀請閨秀私奔的情郎。
她當真有一瞬的心搖神曳,不過很快便回過神來。
她笑得眉眼彎彎,眼中卻盡是諷意。
“這些話你就不必來哄我了。我想要什么我自己知道。不需要你來教我?!?/p>
她毫不在意他的評價與規(guī)訓,“過了這么久,你依然學不會怎么尊重人。既然你不會好好說話,我們?nèi)蘸笠膊槐卦僖?。你要記住,這里是南朝?!?/p>
她的冷漠與決絕仿佛一把利刃,抵在他脖頸上,她在警告他。
褚紹瀾的呼吸微微停滯,目光緊緊跟隨她,仿佛她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他心底的弦。
“你從未真正理解過我?!敝x舜華的聲音低沉而清晰,“也許我曾經(jīng)也對你有過期待,但我早已明白,我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即便是你?!?/p>
她轉(zhuǎn)身準備離開。
褚紹瀾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輕,卻也并非出于憤怒,而是某種壓抑的情感,仿佛一根弦被緊緊拉住。
“放開?!?/p>
褚紹瀾的手微微抖了抖,但依然沒有松開她的手腕。
他問:“舜華,你想起過他嗎?!?/p>
謝舜華一瞬間明了,他說的是誰。
一些潛藏在心底的痛苦被喚醒,她微微顫抖,褚紹瀾感受到了,語氣不免愈發(fā)緩下來,像潮濕的云霧。
“舜華。你想過他嗎?”
聲聲叩問。
“現(xiàn)在說這些,有意義嗎?”
謝舜華想掙開他,她不想聽這些,那是她放在回憶角落里刻意忽略的箱子,上面早已灰塵密布。
“我想過他?!彼f。
“那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我期盼過他的到來?!?/p>
謝舜華沒有回應,她的目光避開了他的視線,心里卻如海浪涌起,那段時日的痛苦驚懼仿佛又重新回到了身體里。
身體一日一日涌起變化,感情一天更勝一天的深厚,到最后狠心剝離出去,幾乎將大半個自己撕裂了。
她將對他全部的愧疚與愛都收撿起來,埋在最底,告訴自己不能回頭,多思無益。
她不能在自己是囚徒時生下一個小囚徒。
但此刻,當褚紹瀾措不及防地問她,想過他嗎。
她還是禁不住顫抖了。
她用力甩開他的手,堅定地向外走去,不再回頭。
褚紹瀾站在原地,盯著她離去的背影,沉默良久。
她的每一句話都像在錘擊著他的心,他從未見過如此堅定的她,也從未想過她會如此決絕地擺脫他。
2
謝舜華回來時,婚房內(nèi)漆黑一片,沒有點燈。
她只當蕭飛燼睡了,推門而入。
誰知他尚未入睡,定定地站在屋內(nèi),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
謝舜華被他嚇了一跳,她上前,裝作若無其事,“怎么還沒睡?安歇吧,我也累了?!?/p>
蕭飛燼卻沒有順著她的心意,他問她:“你見了誰?”
“那邊來的人。我不是已經(jīng)告訴過你了嗎?”
她假作輕松。
蕭飛燼步步逼近,他忽然摸上她臉頰,她這才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自己一臉的淚。
她想避開他的觸碰,卻被他緊緊禁錮住,“舜華,不要對我說謊。
“是誰讓你掉眼淚了?!?/p>
蕭飛燼不依不饒,他一定要知道。他不容許任何人,在她心里,越過他去。
黑夜里,她沉默著,不知是否要告訴他事實。
“是褚紹瀾嗎?!?/p>
蕭飛燼幫她說出了這個名字。
謝舜華抬眸,一驚。
“舜華,這并不難猜。”
他的聲音極盡冷靜,“十城來的人,你要見,其實也不需要支開我。如果是有什么急事要你處理,也不會去了這么久。更不會掉眼淚?!?/p>
謝舜華啞然,她有些手足無措,此刻她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
“是,我是去見了他——”
解釋的話戛然而止,她忽然被蕭飛燼撲倒在地,他一口咬在了她肩膀上。
“痛啊。蕭飛燼,你屬狗的嗎?”
謝舜華吃痛,一巴掌拍在他頭上,他悶哼一聲,卻不松口,咬得越發(fā)狠了,像在品嘗什么珍饈佳肴。
血絲滲出來,激得他越發(fā)興奮,咬得更用力,好似狗成了狼,要將這口肉活活咬下來,吃進肚里才能安心。
謝舜華惱了,照著他腦袋,狠狠給了兩個巴掌,“蕭飛燼!”
他像是終于聽懂人話,回過神來,松開口。
謝舜華痛嘶一聲,側(cè)頭看,一個血淋淋的牙印清晰可見。
她看著蕭飛燼,愈發(fā)來氣,狠狠瞪他一眼,又想打他,但又不想顯得像小孩子打架,將衣服一攏,起身就走。
蕭飛燼卻不肯,拽住她手,再次將她撲倒在地,他手緊緊按住她手,將她死死禁錮在自己身下。
謝舜華如今體力大不如前,哪能與久居沙場之人相比,她掙不開他,十分惱怒,瞪著他。
“別生我氣。”他濕漉漉的眼睛望著她,好像知道自己犯錯了一般。
謝舜華偏過頭,懶得看他,冷冷道,“放開?!?/p>
“不要。”他問,“你是不是又想著要離開我。”
謝舜華冷笑,“怎么,我離開你,你就要咬死我是嗎?”
“我哪有那本事?!?/p>
“我看你本事大得很。說咬就咬,當真是狗嗎。”謝舜華冷笑。
蕭飛燼根本聽不進去,他將頭緊緊貼在她脖頸處,死死摟著她,像是要將她揉進骨血里。
“不可以離開我。舜華。你永遠不可以再離開我。”
他雖抱她這么緊,卻好像得不到一點熱源,冷得嚇人,謝舜華忽然意識到,他在發(fā)抖。
她后知后覺地明白,他的脆弱。
她將手放在他頭上,輕聲安撫,“蕭飛燼?!?/p>
他的眼淚落進她頸窩,她心軟了。
她哄他,“我與褚紹瀾已經(jīng)和離了。和你才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你在擔心什么?!?/p>
蕭飛燼悶悶地說,“你以前,也是這么哄著我,然后突然就離開,去嫁給那個男的。一句話也不留給我,最后一面也不讓我見?!?/p>
謝舜華不免嘴賤,“那我要再嫁他,肯定讓你見最后一面?!?/p>
“謝舜華!”他生氣地直起身子來,要好好和她理論理論,卻被她直接堵住了唇,她的唇輾轉(zhuǎn)廝磨,似在安撫,似在挑逗,她的氣息如蘭,他洶涌的怒意瞬間被沖淡了。
他含糊著要說什么,剛發(fā)出一點聲音,便被她的吻堵了回去。
她氣喘吁吁地松開他,“大好的辰光,你怎么老想些不相干的人?!?/p>
蕭飛燼被哄好了,美滋滋地閉上眼,沉溺在這溫柔鄉(xiāng)里。
3
黎明時分。
應天府的登聞鼓被敲響了。
范相長子范棠云捧著血書,一步一叩首地走到宮門前,字字泣血,“舜華帝姬仇殺我父!請官家主持公道!”
馬上就要到上朝的時辰,當然不能讓人這么鬧著,皇室的顏面往哪里擱,有人精的小太監(jiān)忙將范棠云安撫了下來,派人去報官家。
謝康云被秦祿海喚醒,匆匆從寢殿內(nèi)轉(zhuǎn)出來,不免頭疼,“這又是怎么了?!?/p>
秦祿海在他耳畔低語,謝康云面色漸漸沉重起來,“派人去接舜華。順道把范棠云拉進來。在宮門前鬧哄哄的,像什么樣子?!?/p>
秦祿海聽吩咐去了。
蕭飛燼亦得知消息,與謝舜華一同前來。
灰蒙蒙的天,還沒亮透,他在馬車上魂不守舍,頭疼欲裂,難以置信。
這簡直像是一場噩夢。
謝舜華握住他手,無聲地安撫。
兩人到時,偏殿里霎時靜了下來。范無庸的妻子齊蕪雙眼紅腫,伏在棺前,默默淌著淚。
范棠云仇恨地瞪著謝舜華。
蕭飛燼慢慢地走近范無庸的棺槨,他那一直如山般高大剛直的老師,就這樣躺在了棺槨里,面目灰敗,閉著眼,身形像是小了一圈。
蕭飛燼才猛然驚覺,他竟然已經(jīng)這么老了嗎。
他承受不住地跪在了棺槨前,痛哭出聲,“老師——”
齊蕪來扶他,“阿燼,好孩子,快起來——”
但她也在悲傷之中,如何有力,攙扶不得,反倒愈發(fā)被蕭飛燼觸動了情腸,眼淚淌得更兇。
范棠云淚目兇狠,“阿燼,你自幼由父親教導,父親視你為子,我們兄妹,也一直拿你當一家人看待,你若心里還念著父親半分恩德,你就絕不能放過謀害了父親的人?!?/p>
他眼神直直射向謝舜華,他所指控之人是誰,一目了然。
范妙蘅就要直接得多了,她沖上來,指著謝舜華哭吼道:“就是你,你殺了我阿爹!你給我阿爹償命!”
蕭飛燼下意識擋在謝舜華身前,“兄長,這其中是否有何誤會,舜華昨夜一直與我在一起,老師怎會是她殺的。她也沒有理由要殺老師。”
“阿燼!你莫要被這個女人蒙蔽了!”
范棠云氣憤異常,“朝野上下誰人不知,父親一直反對你與她結(jié)親,她才一直懷恨在心。昨日她將父親強綁至府上吃酒,酒后歸來,后半夜人就沒了,不是她,還能是誰!”
謝舜華在旁聽了半晌指控,終于幽幽開口,“就因范相反對我與蕭飛燼成親,我就殺了他?豈不太荒謬?!?/p>
“有何荒謬的?師長為父,婚姻之事,若無父母之命,名不正言不順,父親堅持反對,你懷恨在心,為免阿燼動搖,直接斬草除根,豈不痛快!”
謝舜華聽了,卻是淡淡抬眉,“那他反對了這么久,有結(jié)果嗎?”
范棠云忽然被問住了。
“賜婚,是父皇賜的。天地高堂我們一個也沒少拜,已然是夫妻了。昨日答謝宴的酒,老師也喝過了。我再殺他,豈非多此一舉。范公子,你是否冷靜一些,別被真正的兇手,利用了?!?/p>
她慢條斯理地一句一句,一時之間將范棠云堵得憤怒全消,竟然找不到發(fā)脾氣的因由了。
“兄長,你冷靜些?!笔掞w燼固然心痛,但他仍然保持著理智,“昨日老師肯喝下那杯喜酒,他就已經(jīng)承認我與舜華。舜華沒必要殺他。事有蹊蹺,不能妄下定論。”
4
“官家到——”
秦祿海尖銳的嗓音劃破沉默,謝康云還身著朝服,臉色不耐地踏了進來。
薛光宗與刑部尚書程泉跟在他身后,一臉悲慟,哭著走至范無庸棺槨前,“范兄,你這大好的年紀,怎么就——
“朝中上下我最敬佩的就是你了。這般剛直不阿,這般風姿風貌,文臣當中,你是第一流啊,怎么就,太突然了——”
他哭得真情實感,仿佛躺在這的不是多年的政敵,而是自己的親爹。
悲痛得讓齊蕪都不得不反過來安慰薛光宗,“薛大人,亡夫想必也不愿見您如此傷懷。您節(jié)哀?!?/p>
薛光宗順勢由齊蕪扶著起身,他抬手抹了抹淚,轉(zhuǎn)頭又跪到謝康云身前去,“官家,范兄為我南朝鞠躬盡瘁,他不能這般枉死了,臣請官家,為范兄主持公道啊?!?/p>
范無庸多年兢兢業(yè)業(yè),門生故舊遍天下,偏還清廉無比,官聲極好,他這般功績,壽寢正終后,是配享太廟的。
一朝意外,天子腳下,一品丞相,竟被殺害在自己府邸當中,傳出去,不止朝野震蕩,百姓想必更加心驚。
此事處理不好,史書上不定如何落筆。
故而謝康云頭疼至極,這一天天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事。
他按著眉心,“范棠云,你既要狀告舜華殺害你父,有什么證據(jù)?!?/p>
范棠云當即跪下,“臣并非故意誣陷舜華帝姬,但仵作已然驗過,父親是被毒殺的。
“父親身中之毒,世所罕見,尋常醫(yī)者并不識得,配藥耽誤了時辰,父親這才,毒發(fā)身亡——”
范棠云一度哽咽,“臣在父親書桌上尋到了半本賬本殘卷與旁的口供證詞,臣才知道,帝姬和親這些年,一直里應外合,走私昂貴藥材牟取暴利,父親正是因為查實了這點,才被帝姬滅口。
“事后,臣求許太醫(yī)與仵作合力,驗一驗父親究竟中了什么毒,這樣厲害,竟然回天無術(shù)。這才知道,父親中的是噬心毒,此毒劇烈,與酒相融時,酒液清澈如常,反而愈加芬香。
“父親常年克己修身,并不飲酒,昨日只在舜華帝姬府上飲過一杯酒,回來后,夜里人就沒了——”
他強忍著悲痛,向謝康云道:“臣之所言,句句屬實,有仵作與太醫(yī)供詞為佐證,臣請官家,主持公道?!?/p>
謝康云眼神看向太醫(yī),“范卿的話,可屬實么?”
太醫(yī)叩頭,“范公子所言,句句屬實。范相的確身中噬心毒?!?/p>
噬心毒極罕見,是從前庫羅來那族的秘藥,庫羅來那被滅以后,族中寶物盡數(shù)歸了北齊皇室。
毒與藥是不分家的,北齊本就缺醫(yī)少藥,這些東西自然收得愈發(fā)緊,只供給皇室使用,不可能輕易流落在外。
若說誰能得到這樣一瓶珍貴的毒,只能是舜華帝姬了。
何況還有走私的賬本。
謝舜華唇角冷笑,她聽到此處,已經(jīng)明白了一切,她冷眼睥睨著滿殿跪著的人,她知道,她的對手并不在此。
她沉默不語,思索著。
究竟是薛執(zhí)忠被謝舜玉發(fā)現(xiàn)了,還是從一開始就是他們夫妻倆給她布下的局呢。
范妙蘅早已悲痛欲絕,她哭著拔下發(fā)髻上的簪子,朝著謝舜華而去,“毒婦,你把爹爹還給我!”
謝舜華全然沉浸在思緒當中,一時不防,竟被她搶到身前來了。
5
“噗嗤”一聲,金簪刺入血肉的聲音。
殿上之人都驚了。
蕭飛燼擋在謝舜華身前,硬生生挨了范妙蘅這一刺,他手握金簪,面露痛色,冷汗頻出,艱難叫出一聲,“郡主——”
范妙蘅被嚇到,哭道:“阿燼,我不是想殺你啊,你,你為什么還要護著她呢?!?/p>
謝舜華不耐地將范妙蘅拉開,上前查看蕭飛燼傷勢,她眼神冰冷,聲音小,卻讓范妙蘅聽得很清楚。
“他不止是為了護著我,也是為了護著你。行刺帝姬,你有幾個腦袋可以擔待?!?/p>
齊蕪也反應了過來,忙跪下向謝康云請罪,“官家,小女是悲痛太過,神志不清了。請官家恕罪?!?/p>
一殿亂糟糟的,謝康云煩心不已。
薛光宗站了出來,作勢要為謝舜華求情,“官家,帝姬到底是皇室血脈,雖說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還里通外國,但到底和親有功,官家還是,從輕發(fā)落吧。”
范棠云大聲道:“功過不能相抵,求官家為我父主持公道?!?/p>
謝舜華淡淡道:“諸位就這么給我定了罪,未免也太著急了些。我既是與人合謀走私,那么是與誰合謀呢,蕭飛燼嗎?照范相的性子,他門下弟子若做出此等事,他還能忍氣吞聲多年嗎?”
范棠云答道,“自然不是阿燼。是靖遠伯程硯。”
謝舜華不免嗤笑出聲,揚眉,“朝中上下誰不知道,我與程硯乃是死仇,他與北齊叛徒里應外合誣蔑我之事方過去多久,若說我與他合謀做生意,豈不荒謬?”
“有何荒謬,正是你被北齊皇帝休棄,無法再為程硯提供便利,程硯與你分贓不勻,兩廂爭斗罷了。不過是他沒斗得過你,被你殺害滅口罷了?!?/p>
謝康云滿帶深意地問薛光宗,“這事兒,薛相知道嗎?”
薛光宗此時狀似驚訝,“硯哥兒,竟然也,也參與了這事嗎?臣老邁糊涂,竟是懵然不知?!?/p>
他大義凜然地跪下,“臣請官家,不必顧念薛家門楣與臣的幾分薄面,該如何查辦就如何查辦。”
謝舜華幾乎要笑出聲來。
把事情全推到一個死人身上,確實是謝舜玉做得出來的事。
謝舜華懶懶地笑著,“父皇,你瞧兒臣這事辦的。費盡心思走私,怎么還是被揭發(fā)出來了。我做事怎么這么不小心呢?!?/p>
謝康云見她面對千夫所指,不慌不忙,一時不免怔住,他像是想起了旁的人,原本的不耐也不免緩解了些。
他語氣緩和下來,“舜華,你想說什么,就盡管說?!?/p>
“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帝姬以為滅口就能瞞天過海了嗎。正是您將事情做得太絕了,這才有了痕跡?!?/p>
范棠云揮了揮手,自有下人送上半本殘卷,“父親一生剛直不阿,查實此事,今日本就是要上奏的,連奏疏也寫好了,臣請官家過目?!?/p>
謝舜華意味不明地笑,“范公子,令尊有沒有告訴過你,這半本殘卷,是我給他的呢?
“的確有人與北齊勾結(jié)走私,但勾結(jié)之人可不是我。誰不知程硯是皇后娘娘最疼愛的外甥,他為誰做事,還需要我說嗎?”
謝舜華輕描淡寫兩句話,就將矛頭指向了薛家。
“硯哥兒娶了蘇氏女,他們夫妻一向恩愛。誰不知道,蘇氏在閨中與殿下您是最要好的。連她死了,她的女兒,您還要收來養(yǎng)著,硯哥兒要聽媳婦的,瞞著我們這些長輩。我們又有什么法子呢?!?/p>
薛光宗一邊哭訴,一邊暗暗心驚,謝舜華果然厲害,還好舜玉早就教過他應對之法,否則他豈不是要被問住了。
6
“薛相說的有理?!敝x舜華笑瞇瞇地道,“但程硯是您的外甥,朝野上下誰不知道,他最孝敬的就是您這個舅舅。他若牟取暴利,能不孝敬舅舅一份么?誰得了好處,查一查府上積年的賬簿就知道了。”
謝舜華福身下去,“兒臣歸朝以前,身家如何,早已清清白白地告知父皇。此刻再清查,兒臣也問心無愧。”
薛光宗心虛,不敢表態(tài),他額上冷汗頻頻,這話怎么回,舜玉沒教過啊。
謝康云眼神銳利,幾乎已經(jīng)看穿了薛光宗的皮肉。
他剛要開口下旨,秦祿海道:“官家,舜玉帝姬求見?!?/p>
謝康云擰眉,“舜玉來做什么?!?/p>
他本想說不見。
但秦祿海道:“官家,帝姬說是為走私一案而來。”
“讓她進來吧。”謝康云心煩地擺了擺手。
謝舜玉款款而來,她身后的侍從手里捧著幾沓高高的賬本。
她款款福身下去,“母后常說,我們的一衣一食皆仰仗父皇恩賜,必要時時感念,自己也要問心無愧,賬簿時時清楚,方能不辜負父皇恩賞。
“兒臣聽得一些風聲,想必父皇要傳召,兒臣便自作主張,先將賬本送來了?!?/p>
她起身,朝謝舜華露出一個有恃無恐的笑來。
謝舜華與她對視一眼,無聲地交鋒。
謝舜玉志得意滿,她就不信,她已經(jīng)將這個局織得密不透風,謝舜華還能跑得出去。
謝舜華剛要開口,被謝康云打斷。
“好了,這件事,朕心里有數(shù)。范相為我朝操勞多年,勞苦功高,斷沒有枉死的道理。一切,交由刑部主理,務必要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至于舜華?!敝x康云看了她一眼,嘆息一聲,“先禁閉在府吧,無詔不得出?!?/p>
謝舜玉得意地斜睨了她一眼。
這次,必須是她贏。
7
事情終究還是傳開來。加之謝舜玉有意推波助瀾,鬧得滿城風雨。
青衡義憤填膺,“刑部尚未發(fā)話,此事還無定論,他們一個一個的,上疏要求嚴懲帝姬,豈不荒唐可笑。”
謝舜華仍舊穩(wěn)如泰山,不慌不忙地翻著書,“謝舜玉怎會放過好機會,她當然恨不得父皇在這個當口,一怒之下把我斬了,哪怕定不了罪,將我帝姬名位除了也不是不行。到時我還不任由她拿捏嗎?”
“帝姬,您就一點都不著急嗎?!?/p>
“不急?!敝x舜華道,“時候還未到。”
但她究竟在等什么時機,連青衡也不清楚。
近來蕭侯爺也不知怎么,從宮里出來就和帝姬起了別扭,兩人在宮門口吵了一架,這些日子都是分房睡的。
青衡有些擔心,但又不知該怎么勸說,只得嘆口氣,默默將小幾上涼了的茶水端下去,準備去給帝姬換上熱的。
誰知她端著茶回來時,帝姬面前竟無聲無息地坐了另一人。
青衡嚇一跳,差點叫出聲來,但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
她左顧右盼,生怕蕭侯瞧見了,又要同帝姬鬧了。
褚紹瀾倒是不意外,他甚至有心思嘲笑,“你這丫頭倒是忠心,就算哪日你要殺人,她也得在旁邊給你望風吧?!?/p>
謝舜華不同他玩笑,朝他攤開手,“賬本。”
“你求我辦事,就這個態(tài)度?”
謝舜華冷淡道,“我何時求你?!?/p>
“你傳令給十城中人,要他們尋人。但沒我的允許,誰又敢?guī)湍??!?/p>
“我替你鏟除內(nèi)患,你該謝我。”
褚紹瀾唇角微勾。
這女人真是,永遠這么理直氣壯。
他從袖中取出賬簿,送到她手里,“你欠我一次?!?/p>
謝舜華從容接過,繼而對著他無恥一笑,“我不承認?!?/p>
褚紹瀾無所謂地笑笑,“我替你記上了?!?/p>
他走前,嘲笑她,“你們不是情比金堅嗎,怎么,這種時候,他還是不免疑心你?”
內(nèi)室扔出一個茶杯,砸在門框上,早沒了人的蹤跡。
8
蕭飛燼氣了幾日,也不見謝舜華來哄他。
那日他疑心老師的死與褚紹瀾有關(guān),舜華卻極力否認。
她這樣維護他,問也不問地相信他。他醋壇子不免打翻了,兩人在宮門前大吵一架。
他愛她什么呢。
他不免想。
這么多年,包括祖母,也問過他這個問題。
他見過的聰明靈秀的閨秀數(shù)不勝數(shù),也并非無人主動靠近,為什么就偏偏對舜華念念不忘呢。
此刻蕭飛燼凝神瞧著她的側(cè)顏,她手里鎮(zhèn)定地研磨著草藥,午后悠然的日光映在她身上,光影浮動,她巋然不動,沉浸地做著自己的事。
愛她什么。
不就是愛她。
愛她永遠是她自己,永遠不會因旁人而改變自我,她一直棱角分明,懶得懷疑自己,永遠這樣理所當然地正確,哪怕碰得頭破血流也無所謂。
歲月流轉(zhuǎn),他好些時候都不免迷失自我。
而看到謝舜華時,就像找到了自己的參照物。她在哪,他就知道自己該在哪。
蕭飛燼心道,算了,這是他命里的魔星。
他走過去,謝舜華抬眼看了看他,他也不理睬她,只一言不發(fā)地撿過空閑的玉臼,拿著小杵,用力研磨著草藥,像是撒氣一樣。
謝舜華被他逗得“噗嗤”一聲笑出來,“你在和我賭氣嗎?”
蕭飛燼側(cè)過頭,他才不跟她說話。他沒有原諒她,她兇他,為了那男的兇他。
他狠狠杵著草藥。
“讓你惹我生氣,讓你惹我生氣。我把你的活兒都干了,我看你干什么?!?/p>
謝舜華哈哈大笑。
蕭飛燼狠狠瞪她,“不準笑。我在跟你生氣。”
謝舜華撐著下巴,笑瞇瞇地看著他,語氣軟軟的,“那我求你,不要和我生氣了好不好?”
她眼波流轉(zhuǎn),嘴唇紅潤,偏著頭望著他笑,明艷動人。
蕭飛燼顯然松動了,但他嘴上哼哼唧唧,“我考慮一下。”
謝舜華懶得同他計較,將他身子扯過來,要同他說話。
蕭飛燼警惕,“做什么。這位小娘子,我是成了婚的人。你不要拉拉扯扯的?!?/p>
謝舜華一屁股坐他身上,摟住他脖頸,“你知道,我沒有殺老師的對吧。我答應過你的?!?/p>
蕭飛燼沒好氣地應了一聲,“我知道。”
謝舜華眉眼俱笑,她摟住他脖頸,將他強拉過來,伏在他耳畔,輕輕說了些什么。
她說完,又摸摸他的頭頂,像是給大狗狗順毛,“你相信我,此事當真與褚紹瀾無關(guān)。”
蕭飛燼也知道,但他還是沒好氣地哼一聲:“謝舜華。我討厭你?!?/p>
從少年時起,她早就習慣他時不時的討厭了,毫不在意,“好。你討厭我?!?/p>
蕭飛燼忿忿不平,臭著個臉,好似是勉勉強強地被她摟著,但手卻悄悄地攀上了她的腰。
9
范相被毒殺后的第十天,刑部尚書向官家呈遞了一份奏疏,官家看完后,沉思良久,最后下令讓御林軍圍了帝姬府,雖尚未將舜華帝姬判罪下獄,但這已經(jīng)是一個信號。
薛光宗見好就收,也不欲逼得太緊,這會適得其反。
謝舜玉本不贊同,她想一鼓作氣地將對方逼入死地。
但薛光宗道,“眼下當務之急,是趕緊將范無庸下葬,毀尸滅跡,尸體一日留著,謝舜華一日就有翻盤的本錢。”
謝舜玉想一想,便也同意了。
范無庸的喪儀無比盛大,官家下旨,極盡哀榮,百官前來吊唁,靈堂前迎來送往,好不熱鬧。
范棠云站在最前招呼賓客,眾人瞧著他進退有節(jié),說話舉止都頗得范相真?zhèn)?,好些也不免動了惻隱之心,拍著他的肩膀,暗自上心,往后要多多提攜一下這位故人之子。
范棠云面對這些父親的故舊,禮數(shù)周全,對他們的到來感激萬分。
三日喪儀,他操持得風風光光,叫人挑不出毛病來。
最后一日夜里,范棠云送走齊蕪,“母親快回去睡吧。靈堂這有我守著就行了?!?/p>
齊蕪也安慰他,“你父親到底是已經(jīng)去了,你也要節(jié)哀?!?/p>
范棠云眼眶紅紅,“是?!?/p>
等到所有人都走盡了,范棠云方冷下臉來。
他面無表情地走至父親棺槨前,抬手,推開了棺門,父親威嚴的臉,再次出現(xiàn)在他眼前。
范棠云眼中露出刻骨的恨意。
他手里持著燭臺,神色冷靜地點燃了靈幡,火舌一觸及到素布,便熊熊燃燒起來,他尚不解恨,索性要將燭臺扔進棺槨里去。
“嗖”一聲,羽箭飛來,射偏了范棠云的手,燭臺倒在地下,火勢燒得更大了起來。
范棠云一驚,回頭去看,蕭飛燼正冷冷地盯著他。
他手挽長弓,氣勢凜然,白衣一身,周身氣質(zhì)卻肅殺冷冽,他質(zhì)問,“兄長,你在做什么?”
星星點點的火已經(jīng)燒起來了,宿淮忙帶人上前,將范無庸的棺槨移出靈堂。
范棠云站在火勢當中,卻沒有要走的意思,他甚至還悠閑自在的,繼續(xù)點火。
他半點沒有被拆穿的心虛,他微笑,“是阿燼啊,我夜半守靈,太困了,手里沒拿穩(wěn)燭臺,不小心摔了。”
蕭飛燼冷笑,“你是想毀尸滅跡吧。老師那日的確飲過酒,卻不止在帝姬府內(nèi)飲過,他是回到府中,喝下親兒子端來的溫酒一盞后身亡的?!?/p>
范棠云有恃無恐,“哦?阿燼,你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呢。府中器具程大人全都驗過了不是嗎?何來阿爹所中的毒呢?”
“為什么驗不出來,你不清楚嗎?噬心毒與冷酒相融時,酒液清澈如常,毫無毒性,只有溫過以后,毒性才會被激發(fā)。飲者會在短時間內(nèi)心痛難忍,最終毒發(fā)身亡?!?/p>
蕭飛燼說著,聲音微微顫抖,“兄長,你為何要這么做?老師一生為國為民,為何會死在自己親兒子手里。”
他望著范棠云,當真不解。
“我為什么不能殺他?!?/p>
范棠云見已經(jīng)無可辯駁,索性破罐子破摔,“我管他到底是個多么好的官,多么好的老師,我不在乎,我只知道,范無庸他這輩子,怎么都算不上一個好爹?!?/p>
他嘲諷地笑著,“清正廉明的范相,一生都只為百姓謀福祉,他什么時候顧及過他的親兒子!他門生故舊遍天下,可他什么時候想過我的前程,他可曾為我的官階去奔走過?他官至丞相,我身為他的長子,我沾過他一分光嗎!”
蕭飛燼震驚,他全然不懂。
范棠云冷笑,“你不用拿鄙夷的眼神瞧著我。你是在想,為什么好竹出歹筍了吧?我告訴你,這都是范無庸應得的!
“他當初為娶我阿娘,甚至甘愿入贅齊王府,他口口聲聲說愛我阿娘,可婚后他又為我阿娘做了什么。
“從來都是我阿娘在遷就他,替他操持府務,為他生兒育女,外祖盡全力扶持他??僧斘覀冃枰麜r,他又在哪?
“他是清正廉直,不受賄賂,但偌大一個范府,難道憑他那點俸祿就夠維持生計了嗎?我苦苦哀求他提拔我,他卻訓斥我心術(shù)不正,不思正道。轉(zhuǎn)頭去扶持你。
“天底下誰都能走我親爹的路子,就我走不得?他吸干我外祖全家的心血,為他自己鋪路,他是名垂千古了?我呢!我和我娘呢!”
范棠云聲聲控訴,幾乎是想將范無庸拉起來,當面指著他罵。
“我不指望他了,我去尋旁的路子,他非要斷我財路。憑什么?我都跪下來求他了,我說爹,你就放過我這一次,一次。他偏不。”
范棠云甚至有些無奈地笑了,“那我還能有什么辦法?!?/p>
蕭飛燼說不出話來,他已經(jīng)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了。
褚紹瀾給舜華的是從北齊繳獲的完整賬簿,上面清清楚楚地記著南朝有哪些官員參與其中。
范棠云的名字赫然在列。
老師追查此事的時日不短,他定然已經(jīng)知道范棠云也攪和在了里面。
想來是老師大義滅親,連親子也不打算放過,范棠云最后為自保,不得不動手殺人。
范棠云認了,笑一笑,“既然你已知道了,何必還在這里同我廢話呢。速速向官家秉明情況,救你的心上人出來呀?!?/p>
蕭飛燼抬起眼眸,他依然是顧念著舊情的,“兄長,走私這事,你雖參與,但終究不是主謀。你知道,我也知道,殺害老師的,也絕不止你一人,只要你供認,我替你去向帝姬和官家求情。絕不株連?!?/p>
此次布局之縝密,心計之毒辣,動作之迅速,絕非范棠云一人之力。
范棠云輕輕一笑,“罷了。罷了。”
他已經(jīng)無所謂了。
株連也好,不株連也罷。
他的前途,就到這里了。
火燒斷了房梁,轟然砸下來,蕭飛燼欲上前去救范棠云,被宿淮死死攔住,“侯爺,帝姬還在等您回去。”
他生生被攔下。
火勢洶涌,似一條火紅的巨龍,猶豫一瞬,就再無人能進去。
蕭飛燼眼睜睜看著范棠云被漸漸吞沒成一塊小黑影。
一切的愛恨仇怨,全都被火燒成了灰燼。
10
震驚朝野的范相一案,隨著一場大火,落下帷幕。
帝姬府門前的侍衛(wèi)自然被撤走,謝舜華尊榮一如往常。
反之,齊王府世襲罔替的爵位被官家罰沒,元嘉郡主的名位被收回,范棠云被燒死在靈堂,官家也并無追究之意。
朝堂上哪個不是人精,大多猜到了些什么。
程泉寫完結(jié)案奏疏呈遞上去,心里還十分犯難,照理說,這樣的大案其實應該昭告天下,以彰朝廷法威。
但以子弒父,這是大逆。
天下人難免揣測范府門風,對范府還活著的人來說,也不好。
程泉犯了難,只得送上去請官家指示。
他剛走出刑部,迎面被齊蕪攔下,齊蕪好說歹說,求他無論如何將此事瞞下,“妙蘅還未結(jié)親,我只這一個女兒,求大人無論如何可憐可憐我們母女?!?/p>
程泉昔年也曾受過范無庸照拂,豈能不起憐憫之心,但他只能嘆息一聲,“師母,此事,我是做不得主的。您只能去求舜華帝姬?!?/p>
于是齊蕪求上帝姬府。
謝舜華聽完來意,輕輕一笑,“郡主,您所說的,都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p>
齊蕪聽到這句話,剛要松口氣,“如此,我也要多謝你。”
“不必?!敝x舜華淡淡笑著,卻不容置疑地道:“我知曉您所有的考慮,您考慮了范府門楣,考慮了齊老王爺?shù)拿?,也考慮了兒女往后的前途。的確算無遺策,可惜您忘了考慮我。這件事,我才是被冤枉的苦主?!?/p>
齊蕪一聽急了,“是,我知道??扇缃瘢覂阂呀?jīng)伏法,齊王府世襲罔替的爵位已被罰沒,你已經(jīng)得到了公道,為何非要如此苦苦相逼啊。”
面對齊蕪的哭求,謝舜華并無任何動搖,她道,“范府與齊王府如今所經(jīng)歷的一切,皆是你們自己造下的苦果,本該承擔。
“但潑在我身上的污水并未洗凈,天下清流文官,還當是官家偏寵偏愛,才讓我這個大逆不道之人活著安享尊榮的。百年后,史書上豈不要成一樁懸案?我豈不要遺臭萬年?”
齊蕪急了,“你只是女眷,又不需為官入仕,名聲就那么重要嗎?官家心中知曉真相,又不會影響你往后,可這是,這是阿蘅的一輩子啊——”
謝舜華似被逗笑,她本是風流嫵媚的相貌,笑起來時,明艷得晃人眼睛,可惜她眼底并無笑意,反帶著譏諷嘲笑。
她像一座高山,靜靜看著山腳下浮云變幻,永遠不會被蒙蔽哄騙。
她收了笑,正正看著齊蕪,毫不留情地回答,“她的一輩子,沒有我的名聲重要。
“抱歉了師母,您所托之事,我做不到。一向少有人為我打算,我便不能不為自己多打算一些。哪怕周全不得旁人。我也顧不得了?!?/p>
齊蕪心一橫,“你對范府這樣絲毫不留情面,你怎樣面對阿燼?
“阿燼有情有義,你就不怕,妙蘅名聲毀了,他娶了她,如此來照顧她一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