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的雨季,雨水總是來得又急又猛。
豆大的雨點砸在瓦片上和青石板上,噼啪作響,匯成一片喧囂的白噪音。
風(fēng)卷著濕冷的雨氣,從窗戶縫隙里鉆進(jìn)來,帶著刺骨的寒意。
我蜷縮在出租屋斜對面一個廢棄的雨棚下。
雨水順著棚頂?shù)钠贫绰┫聛恚驖窳税脒吋绨颉?/p>
我死死盯著那扇熟悉的窗戶。
今晚的燈光似乎比平時更亮一些,還透出一種異樣的、刺眼的紅色。
一種強(qiáng)烈的不安攫住了我。
突然,那扇窗戶被猛地推開了。
沈雪堂的身影出現(xiàn)在窗口。
她沒有打傘,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她的頭發(fā)和單薄的衣衫。
她手里似乎緊緊攥著什么東西,鮮紅得刺眼。
在昏黃的燈光和窗內(nèi)透出的紅光映照下,我看清了。
那是一塊布,一塊上好的、繡著繁復(fù)金線龍鳳圖案的…紅蓋頭。
她半個身子探出窗外,任由冰冷的雨水沖刷著。
她仰著頭,望著漆黑如墨,只有暴雨傾瀉的天空,胸口劇烈起伏著。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繃緊的脖頸線條和緊攥著紅蓋頭、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
下一秒,她做了一個讓我魂飛魄散的動作。
她猛地將手中的紅蓋頭向窗外用力擲去。
那抹刺目的鮮紅,像一道絕望的血痕,在狂風(fēng)暴雨中翻卷著。
然后被無情地卷向黑暗的深處,瞬間消失不見。
“啊——!??!”
一聲極致的不似人聲的嘶吼從她喉嚨里爆發(fā)出來。
那聲音穿透了震耳欲聾的雨幕,充滿了無法言說的痛苦、不甘和徹底的絕望。
吼聲未落,她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順著窗框滑了下去,消失在窗內(nèi)。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開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毀滅一切的沖動瞬間淹沒了理智。
我忘了腿上的舊傷,忘了冰冷的雨水,忘了橫亙在我們之間的所有深淵和禁忌。
我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野獸,猛地從雨棚下沖了出去。
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地砸下來,瞬間濕透了全身。
左腿傷處傳來一陣熟悉的撕裂般的劇痛,我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劇痛反而刺激了神經(jīng),我不管不顧,拖著那條不爭氣的腿,用盡全身力氣朝著出租屋那扇緊閉的大門沖去。
“砰!砰!砰!”
我用拳頭,用手肘,用身體,瘋狂地撞擊著那扇單薄的木門。
雨水和汗水糊住了眼睛,喉嚨里發(fā)出嘶吼:
“開門!沈雪堂!開門!”
門內(nèi)一片死寂。
“開門!我知道你在里面!開門??!”
我抬起腳,用那條沒受傷的右腿,狠狠踹在門板上,老舊的門栓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開裂聲。
“哐當(dāng)!”
門栓終于斷裂,木門被我一腳踹開。
我渾身濕透,滴著水,像剛從河里撈出來的水鬼,跌跌撞撞地沖了進(jìn)去。
狹小的出租屋里,彌漫著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香燭味和血腥氣。
桌上點著兩支粗大的紅燭,燭淚像血一樣流淌下來。
燭光搖曳,映照著滿室刺目的紅。
床上鋪著嶄新的龍鳳被褥,椅子上搭著同樣鮮紅的嫁衣。
地上散落著幾個被掀翻的、貼著囍字的紙盒。
而沈雪堂,就蜷縮在墻角那片鮮紅的陰影里。
她身上還穿著白天那件素凈的棉布衫子,已經(jīng)被雨水和不知名的水漬浸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輪廓。
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幾縷發(fā)絲黏在嘴角的血跡上。
那血跡是她自己咬破的嘴唇滲出來的。
她手里緊緊攥著一支尖銳的、閃著寒光的銀簪。
簪尖死死抵在她自己纖細(xì)脆弱的脖頸上。
白皙的皮膚已經(jīng)被刺破了一點,滲出一顆殷紅的血珠,在燭光下妖異得刺眼。
她的眼神空洞得嚇人,沒有焦距地望著沖進(jìn)來的我,仿佛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闖入者。
那眼神里什么都沒有了,沒有恨,沒有痛,沒有絕望,只剩下一種萬念俱灰的、冰冷的死寂。
“雪堂!”
我肝膽俱裂,叫著她的名字,踉蹌著撲過去,想奪下她手里的簪子。
就在我靠近的剎那,她手中的簪子猛地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
帶著一股玉石俱焚的狠絕和冰冷刺骨的恨意,鋒利的簪尖閃電般刺向我撲過去的胸膛。
劇痛!
冰冷的金屬瞬間刺破了皮肉。
我前沖的勢頭戛然而止,身體猛地一僵。
低頭看去,那支銀簪深深扎進(jìn)了我左肩下方,只留下一個冰冷的簪頭在外面。
鮮血瞬間涌出,浸透了濕透的衣衫,溫?zé)嵴吵怼?/p>
我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燭光在她臉上跳躍,映出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此刻,那死寂的冰層裂開了一道縫隙,露出底下洶涌的、幾乎要將我吞噬的恨意和瘋狂。
她握著簪柄的手因為用力而劇烈顫抖著,指節(jié)捏得死白。
她死死地盯著我,嘴角緩緩勾起一個極其慘淡、極其冰冷的弧度。
鮮血從我肩頭的傷口涌出,順著濕透的衣料往下淌,在腳下冰冷的青磚地上洇開一小片暗紅。
簪子冰冷的觸感透過皮肉,直刺骨髓。
肩上的劇痛,遠(yuǎn)不及她眼中的恨意帶來的萬分之一。
她握著簪柄的手還在劇烈地顫抖,指節(jié)捏得死白。
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沒有把它更深地捅進(jìn)去。
燭光在她臉上跳躍,映著那雙深潭般的眼睛。
那眼神狠狠剜著我的心,剜得血肉模糊。
“滾……”
她喉嚨里發(fā)出一個破碎的音節(jié),握著簪子的手又往前送了一分。
尖銳的刺痛讓我悶哼一聲,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
肩上的血涌得更急了。
就在這時,出租屋外狹窄的樓梯上傳來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一個男人驚怒的呼喊:
“雪堂!雪堂你怎么了?開門!”
是陳志遠(yuǎn)。
他顯然是被踹門的巨響和沈雪堂剛才那聲尖叫聲驚動了。
腳步聲迅速逼近門口。
陳志遠(yuǎn)那張帶著金絲眼鏡,寫滿驚疑和怒氣的臉出現(xiàn)在被踹開的門框外。
他一眼就看到了屋內(nèi)的景象。
散落的嫁衣、翻倒的喜盒、搖曳的紅燭。
墻角蜷縮著、握著染血銀簪、狀若瘋魔的沈雪堂。
以及門口渾身濕透、肩頭插著銀簪、血流如注的我。
“你?!”
陳志遠(yuǎn)的目光瞬間釘在我身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憤怒和一種被侵犯領(lǐng)地的暴戾。
“周野?你這個畜生!你對雪堂做了什么?!”
他的目光掃過我肩頭那支屬于沈雪堂的銀簪。
又看到沈雪堂嘴角的血跡和脖頸上被簪尖刺破的紅痕,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來人!快來人!抓住他!這個流氓闖進(jìn)來要行兇!”
陳志遠(yuǎn)對著樓梯口厲聲吼道,同時一個箭步?jīng)_進(jìn)屋里,直直撲向我。
他的拳頭帶著風(fēng)聲,狠狠砸向我的面門。
動作兇狠,顯然是練過幾下子的。
怒火和肩上的劇痛瞬間燒斷了理智最后一根弦。
去他媽的拆遷!
去他媽的副局長兒子!
去他媽的門當(dāng)戶對!
“滾開!”
我發(fā)出一聲咆哮,不閃不避,左肩的劇痛反而激發(fā)出骨子里最原始的兇性。
受傷的左腿猛地蹬地,身體借力前沖,右拳帶著積壓了太久的力量,后發(fā)先至。
狠狠地、毫無花哨地轟在了陳志遠(yuǎn)的鼻梁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清晰響起。
“??!”
陳志遠(yuǎn)發(fā)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嚎,整個人被打得向后倒飛出去,“哐當(dāng)”一聲重重撞在門框上。
金絲眼鏡飛了出去,摔得粉碎。
鮮血瞬間從他塌陷變形的鼻子里噴涌而出,糊了滿臉。
他捂著鼻子,蜷縮在地上,發(fā)出痛苦的呻吟和含糊不清的咒罵。
樓梯口傳來更多人的腳步聲和驚呼,顯然是陳志遠(yuǎn)的跟班被驚動了。
我沒有看地上哀嚎的陳志遠(yuǎn),也沒有理會即將沖進(jìn)來的人。
我猛地轉(zhuǎn)過頭,猩紅的眼睛死死盯住墻角那個握著染血銀簪、眼神空洞絕望的女人。
跑?
逃?
不!
她說的對。
教我武功,不是讓我逃的!
一股前所未有的、不顧一切的瘋狂席卷了我。
我像一頭真正的瘋虎,拖著那條劇痛的左腿,無視肩頭還在淌血的傷口,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墻角的沈雪堂猛撲過去。
她似乎被我這完全超出預(yù)料的舉動驚呆了,握著簪子的手僵在半空,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掠過一絲驚愕。
就在她驚愕的剎那,我已經(jīng)撲到了她面前。
帶著血腥味和雨水冰冷氣息的身體,猛地將她死死壓在了冰冷的墻壁上。
我伸出沒有受傷的右手,用上了十二分的蠻力,一把攥住了她握著銀簪的那只手腕。
骨頭都被我捏得咯咯作響。
“跟我走!”
我對著她近在咫尺的蒼白的臉,從喉嚨里溢出聲音。
聲音因為劇痛和激動而扭曲變形:
“雪堂!跟我走!現(xiàn)在就逃!離開這個鬼地方!”
她的手腕在我鐵鉗般的手掌里徒勞地掙扎著。
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里面翻涌著驚濤駭浪。
是震驚,是憤怒,是掙扎,還有一絲被徹底打亂計劃的茫然和無措。
“放開我!周野!你瘋了!”
她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嘶啞地低吼,另一只手拼命推搡著我受傷的左肩。
劇痛讓我眼前一黑,身體晃了晃,但攥著她手腕的右手卻更加用力。
鮮血從肩頭的傷口加速涌出,染紅了她的衣袖。
“我是瘋了!”
我死死盯著她的眼睛,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鼻尖,能聞到她身上那股混合著血腥、雨水和絕望的味道。
“從在祠堂看見你第一眼就瘋了!從你在井臺邊搖扇子就瘋了!從器械房那晚我就徹底瘋了!”
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氣:
“沈雪堂!你看看這周圍,這他媽就是你想要的嗎?!
跟我走!我這條命給你!現(xiàn)在就逃!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背著你走!”
外面的腳步聲和呼喊聲已經(jīng)到了門口。
陳志遠(yuǎn)痛苦的呻吟和咒罵聲也清晰起來。
“里面的人!出來!不然報警了!”
“陳少!陳少您沒事吧?”
“抓住那個瘋子!”
時間不多了。
沈雪堂掙扎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她不再推我,也不再試圖掙脫我的鉗制。
她抬起頭,濕漉漉的頭發(fā)貼在臉頰上,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順著下巴往下淌。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此刻像兩口劇烈沸騰的熔爐,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那目光太復(fù)雜,太沉重,像要穿透我的皮囊,直刺靈魂深處。
她看了我?guī)酌腌姟?/p>
然后,她沾著血和雨水的嘴唇,極其緩慢地勾起了一個極其慘淡,卻又帶著一種奇異決絕的弧度。
她猛地抬起那只被我死死攥住的手腕。
連同那支深深扎在我肩頭的銀簪。
“嗤啦!”
銀簪被硬生生從我肩頭的皮肉里拔了出來,帶出一股溫?zé)岬难?/p>
劇痛讓我悶哼一聲,身體不由自主地松了力道。
就在我松力的剎那,她被我攥住的手腕猛地一翻。
是用一種極其刁鉆又迅捷無比的手法。
那是我在梅花樁上苦練了三年都沒完全掌握的“纏絲擒拿手”中的一式。
她瞬間反扣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之大,角度之刁鉆,讓我整條右臂瞬間酸麻無力。
緊接著,她沾滿鮮血和雨水的手,猛地抓住了我胸前的衣襟。
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向后一拽。
我猝不及防,被她拽得向前一個趔趄。
而她的身體,卻像沒有重量一樣,借著這一拽之力,猛地撞進(jìn)了我的懷里。
冰冷、濕透、帶著血腥氣的身軀,緊緊貼上了我同樣冰冷濕透、血流不止的胸膛。
她的額頭重重地抵在我的下頜上,滾燙的淚水混合著冰冷的雨水,瞬間浸透了我胸前的衣料。
一個滾燙的、帶著血腥味和絕望氣息的吻,狠狠地、毫無章法地印在了我滿是雨水和血污的脖頸上。
像烙印,像撕咬,更像訣別。
“走!”
她在我耳邊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如同泣血般的命令,聲音低得只有我能聽見。
“翻后窗,快走!”
話音未落,她猛地將我向后一推。
力道之大,讓我踉蹌著退了好幾步。
與此同時,出租屋的門被幾個人猛地撞開。
陳志遠(yuǎn)的跟班和幾個鄰居沖了進(jìn)來,手電筒的光柱亂晃。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陳少!快叫救護(hù)車!”
混亂中,我看到沈雪堂猛地轉(zhuǎn)過身,背對著沖進(jìn)來的人群,也背對著我。
她手里,再次緊緊握住了那支染血的銀簪,簪尖對著她自己,也對著沖進(jìn)來的方向。
“誰敢過來!”
她嘶聲吼道,聲音因為激動和絕望而尖銳破音,帶著一種同歸于盡的瘋狂。
“再過來一步,我就死在這里!”
她的吼聲像一道驚雷,瞬間鎮(zhèn)住了沖進(jìn)來的所有人。
手電光定格在她染血的背影和那支寒光閃閃的銀簪上,沒人敢再上前一步。
就是現(xiàn)在!
求生的本能和肩上撕裂的劇痛讓我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
我猛地轉(zhuǎn)身,撲向房間后面那扇狹窄的,糊著舊報紙的后窗,用盡全身力氣撞了上去。
“嘩啦!”
腐朽的木窗框和脆弱的玻璃應(yīng)聲碎裂。
冰冷的夜風(fēng)和更大的雨點瞬間灌了進(jìn)來。
我沒有絲毫猶豫,甚至顧不上被碎玻璃劃破的傷口。
像一條受傷的野狗,一頭從破窗中扎進(jìn)了外面無邊無際的黑暗和狂風(fēng)暴雨之中。
身后,是沈雪堂絕望的背影,是陳志遠(yuǎn)痛苦的哀嚎,是人群混亂的驚呼,是越來越近的警笛尖嘯……
冰冷的雨水瘋狂地沖刷著身體,肩頭的傷口在奔跑中被劇烈牽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痛楚。
我拖著那條瘸腿,在漆黑濕滑、污水橫流的巷弄里深一腳淺一腳地亡命狂奔。
身后是越來越近的警笛聲和雜亂的呼喊。
雨水模糊了視線,冰冷的絕望纏繞著心臟。
沈雪堂最后那決絕的背影和染血的銀簪在眼前反復(fù)閃現(xiàn),混合著肩頭真實的劇痛,幾乎要將我撕裂。
不知跑了多久,肺像破風(fēng)箱般拉扯著,腿上的舊傷也不堪重負(fù)。
警笛聲似乎被雨幕隔開,變得遙遠(yuǎn)。
我拐進(jìn)一條堆滿垃圾散發(fā)著惡臭的死胡同。
再也支撐不住,背靠著冰冷濕滑的磚墻,緩緩滑坐到骯臟的泥水里。
肩膀上的血還在流,混著雨水,在身下洇開一小片暗紅。
寒冷和失血讓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
我撕下破爛的衣角,胡亂地、用盡最后力氣勒緊肩頭的傷口,牙齒死死咬住布條的一端,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
跑出來了。
然后呢?
天地茫茫,身無分文,還背著襲警和“意圖不軌”的罪名。
通緝令大概很快就會貼滿大街小巷。
像一條真正的喪家之犬。
“跟我走!現(xiàn)在就逃!”
幾個小時前,我在紅燭搖曳的出租屋里對她嘶吼的話,此刻像最惡毒的諷刺,回蕩在冰冷的雨夜里。
我逃出來了,卻把她一個人留在了那片絕望的紅色里,留在了陳志遠(yuǎn)和警察的包圍中。
她握著銀簪,以死相逼。
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巨大的恐懼和無邊的悔恨瞬間吞噬了我。
我猛地將頭狠狠撞向身后冰冷的墻壁!
“咚!”沉悶的響聲被雨聲吞沒。
“呃?。 ?/p>
壓抑的、痛苦的嘶吼從喉嚨深處擠出來。
肩膀的劇痛和心頭的絕望交織,幾乎要將我徹底摧毀。
就在意識即將被疼痛和冰冷拖入黑暗深淵時。
一股微弱卻異常執(zhí)拗的力量,像黑暗中的火星,猛地在我心底燃起。
她推開我時,撞進(jìn)我懷里的冰冷觸感,那個帶著血腥味和絕望氣息的吻,還有那聲嘶啞泣血的“走”……
那不是訣別!
那是命令!
是托付!
是她用自己作為人質(zhì),給我撕開的一條生路!
“周野,教你武功,不是讓你逃的。”
她曾經(jīng)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卻不再是詛咒。
她讓我走,不是讓我像懦夫一樣消失。
她是在說:活下去!帶著我那份,一起活下去!
然后,
回來!
這個念頭像一道閃電,劈開了絕望的濃霧。
求生的欲望瞬間壓倒了所有傷痛和疲憊。
不能死在這里!
絕不能!
我掙扎著,用那條還能使上勁的右腿,和一只勉強(qiáng)能動的手臂,支撐著墻壁,一寸寸,無比艱難地站了起來。
冰冷的雨水沖刷著傷口,帶來刺骨的寒意,卻也帶來一絲清醒。
我辨認(rèn)了一下方向,拖著沉重的身軀,一步一步,挪向死胡同更深處。
那里堆滿了腐爛的垃圾和廢棄的建筑材料。
我在一堆濕透的硬紙板和破塑料布下,找到了一個勉強(qiáng)能蜷縮進(jìn)去的縫隙,像老鼠一樣鉆了進(jìn)去。
黑暗,潮濕,惡臭。
傷口在骯臟的環(huán)境下隱隱作痛。
我蜷縮著,牙齒因為寒冷和疼痛而咯咯作響。
每一次昏昏欲睡,都會被肩頭的劇痛或者沈雪堂最后那個決絕的眼神刺醒。
不能睡!
睡著了,就真的完了!
我強(qiáng)迫自己清醒。
撕下相對干凈的內(nèi)襯,摸索著重新包扎肩頭還在滲血的傷口。
每一次動作都牽扯出新的劇痛,汗水混著雨水往下淌。
沒有藥,只能寄希望于身體的自愈能力。
時間在寒冷和疼痛中變得無比漫長。
雨似乎小了些,但警笛聲在城市的遠(yuǎn)處此起彼伏,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
我像一只受傷的野獸,蟄伏在黑暗的巢穴里,舔舐著傷口,積蓄著力量,等待著屬于我的時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