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燕覺臨擋下刺客的毒箭，怕他擔(dān)心，獨自去山莊療傷。
豈知在我瀕臨死亡卻掙扎著想活著見他一面時，他竟將一個宮女封為妃子，專寵后宮。
曾經(jīng)的誓言化為灰燼。那我不介意，也將他化為灰燼。1從息機山莊回來的第一日，
燕覺臨并未來接我回宮。從前我只是去蘭竹林避暑幾日，他都會粘著我不讓我離開他。
如今卻連影子也看不見。直到入夜，桌上的碗筷剛撤下，燕覺臨才姍姍來遲。
他摸了摸我的手，“怎么這樣冷，剛?cè)肭锏臅r節(jié)，覓兒該多穿點?！蔽覡繌姷爻镀鹨荒ㄐΓ?/p>
眼睛不自覺看向他的身后。他身后站著一個女子，身量纖細(xì)，肌膚雪白，低著頭看不清容貌，
卻可從下巴處看出玲瓏可愛。我這才想到回宮后舒妃說的。燕覺臨封了個宮女，位份很高，
跨過答應(yīng)直接做婕妤。吃穿用度甚至超過婕妤份例，比不受寵的嬪妃還要好上三分。
她說陛下鬼迷心竅，被妖妃蠱惑。只有我知道，他動了真心。“林云參加皇后娘娘，
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蔽夷曋?，她的臉上還殘留著一分紅暈，口脂雖然已經(jīng)畫好，
但唇邊泛紅可以證明來之前被燕覺臨疼愛過一番。這樣拙劣的不經(jīng)意間透露的炫耀，
我第一次見。從前燕覺臨只寵愛我一人，后宮妃嬪也知曉入宮不過是一場權(quán)勢的交易，
故而這么多年，從沒人在我面前這樣使過心機。我沒有說話，冷冷地看著她?！耙拑?。
”燕覺臨心疼小宮女跪得久，臉色不虞。我凝眉，眼神里帶著鄙夷地將視線移到燕覺臨臉上。
“起來吧?！毙m女起身，這才抬起頭來。她先是怯懦地看了我一眼，
又像是求救般看了燕覺臨一眼。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只不過是讓她多跪了幾息。
燕覺臨看我臉色不對，走到她身邊，捏了捏她的手安慰，繼而討好地對我說，“覓兒，
這是阿云，新晉的林婕妤，封她時你不在宮里，如今回來了，正好將冊封禮一同辦了。
”我將桌上的茶盞提起，砸到地上。茶盞碎片飛濺，掃到了林云的手上，劃出一道血印。
碎裂聲打破室內(nèi)寂靜。林云捂住手，驚呼出聲。燕覺臨不是第一次見我發(fā)脾氣，
但眼底也有波動的情緒，“覓兒，我只是……”我的聲音平靜地可怕，“燕覺臨，
從我這次進(jìn)宮起，你未曾問過我一句身子如何，
見到我第一眼就急吼吼地為著這個女人的冊封禮來麻煩我，你覺得我會同意嗎？
”燕覺臨神色愧疚，他看了正在垂淚的林云一眼，又快速移開眼睛?！昂?，覓兒，是我不好，
我只是怕你不喜歡阿云，急著帶她來見你，覓兒若不喜歡，便不冊封了，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哄著我，與從前一樣?？晌抑溃男囊呀?jīng)回不去從前了。
林云溫順可人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一絲裂痕。我冷笑道，“好。”2夜晚的風(fēng)刮進(jìn)景仁宮，
帶著初秋的寒意，穿透我單薄的衣衫。我望著銅鏡中那張蒼白如紙的臉，
擦去脂粉后的疲憊肯定會讓燕覺臨大吃一驚。“娘娘，藥熬好了?！辩穸酥幫脒f給我，
眼中滿是擔(dān)憂。我擺擺手，示意她放下。這藥，喝與不喝，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琦玉是我從大周國帶來的侍女，從小與我一起長大。燕覺臨說要陪著我，被我趕走了。
他知曉我每次生氣后都會趕他走。以前他總是腆著臉求我留他，如今只是淡淡地說了句，
“覓兒好好休息?！辩駳鈶嵉亓R道，“陛下肯定是去那小狐媚子宮里了，娘娘，
你就不怕陛下的心越陷越深嗎？”我捧著熱茶喝了幾口，身子才暖一些?！扮?，變心這事，
從一開始就是深淵，何來的越陷越深之說，深與淺沒有區(qū)別?！辩駸o奈嘆氣，
上前卸掉我的釵環(huán)，卻被我一口鮮血噴了半身?！澳锬?！怎么會，奴婢去拿護(hù)心藥。
”我扯住她的衣袖，借力讓自己直起身子?！傲T了，已藥石無醫(yī)，何苦還要強求。
”琦玉將我扶到床邊，已是泣不成聲，“娘娘，您為陛下?lián)跸露炯?，騙他只是普通箭傷，
還同陛下說去蘭竹林避暑，實則去息機山莊求醫(yī)，如今這樣，值得嗎？
”我已累得睜不開眼睛，喉間血腥鐵銹味難受的很。沉默良久，我終于妥協(xié)，道，“不值得。
”這讓我如何說服自己說出值得這句話。我與燕覺臨的開始，本就是他的精心策劃。
策劃這個詞，從古至今就不是個褒義詞。我名韓覓，是大周國丞相嫡女。
與燕覺臨于十年前相識。十年前他不過十七歲的年紀(jì)，燕國皇帝暴斃，局勢動蕩，
把握兵權(quán)的異姓王爺顧伊翡趁亂自封攝政王，把持朝政。燕覺臨不甘被當(dāng)做棋子，
此時正巧燕國與大周混戰(zhàn)，顧伊翡本想全力攻打大周國，燕覺臨怕他勢力過大動搖皇權(quán)，
便擅自帶了百萬黃金來到大周和親。大周當(dāng)時也逢內(nèi)亂，但無公主和親，滿大周無一女可嫁。
就在這時，一場宴會上，燕覺臨對我一見鐘情。在宴會上當(dāng)眾求娶我。我那時性子暴躁，
不愿遠(yuǎn)嫁，想也不想地拒絕，甚至連皇帝的面子也不給，頂著殺頭的壓力從宴席上離開。
可燕覺臨并未放棄，每日來丞相府拜見，送的禮全都是打聽過我的喜好而送。最終在七月七，
他送了我滿城鮮花，每一枝都由他親手所摘，匯聚的上萬枝鮮花放在船上。
迎著那晚的漫天星光，我躺在花船里，看著他的側(cè)臉，悸動如約而至。很快，
我被封為寧安公主嫁了過去。我不是沒有擔(dān)心過——擔(dān)心他的愛是假象，
擔(dān)心深宮別院會將我鎖死，擔(dān)心燕朝的規(guī)矩被將我淹沒……可是沒有，他敬我，愛我，疼我，
漸漸的，我也真真切切愛上了他。直到這次，我替他擋下毒箭。他卻在我毒發(fā)忍痛時，
移情別戀。這讓我怎么說出，值得二字。我只恨不得將這個騙子千刀萬剮。3深夜，
我被冷醒。這是毒發(fā)時的預(yù)兆。我緊緊裹住被子，被子里放了五六個湯婆子，
這是琦玉早早備好的?？啥拘蕴?，我還是忍不住咳嗽起來，熟悉的血腥味上涌，
我忙用帕子接住。琦玉匆忙進(jìn)來，滿臉焦急，“娘娘！”“無礙?！蔽覍⑴磷诱燮?，
不讓她再看，“什么時辰了？”“寅時三刻。”琦玉扶我坐起，為我披上外衣，
“娘娘再睡會兒吧。”我搖搖頭，“睡不著了?！鄙钜沟臅r間總是難熬的，毒發(fā)時滿身冰冷，
更是折磨，這樣折磨的夜晚，已經(jīng)熬了百來日。不知過了多久，身子終于漸漸回暖，
琦玉也說我的唇色終于紅了兩分。正打算繼續(xù)睡下，卻聽到了不尋常的聲音。是幾聲貓叫，
若是平常我不覺得奇怪，但我這病不能接觸動物毛發(fā)，不然會加速毒發(fā)。自打我回宮，
便讓內(nèi)務(wù)府將一切動物都移出了景仁宮，包括景仁宮周邊一圈宮殿，
故而宮里絕不會有貓的出現(xiàn)。且這貓叫不自然，像是有人仿叫。我示意琦玉去看看。不久后，
琦玉回來，神色怪異，“是林婕妤，她往御花園方向去了?！蔽阴久?。深更半夜，
一個剛?cè)雽m的婕妤獨自去御花園做什么？琦玉又說，“剛剛她學(xué)貓叫，路過儲秀宮，
宮里出來一個男人，身形高大，不似內(nèi)侍，倒像是前殿侍衛(wèi)。”儲秀宮在景仁宮對面，
是歷來安放秀女的宮殿，這幾年燕覺臨獨寵我一人，已經(jīng)很久未選修，
儲秀宮也就漸漸冷落下來，無人進(jìn)出。“更衣，我們跟去看看?！辩窦绷?，“娘娘，
您的身子還虛弱著，不便多動?！薄翱烊??！蔽疫∷氖?，目色嚴(yán)厲，不容置疑。
御花園月光如水，將園中景致照得清晰可見。林云站在假山后，正與那個黑影低聲交談。
我示意琦玉噤聲，借著花木遮掩靠近幾步，隱約聽到他們的對話。“藥已備好，阿云，
這藥你確定要用？”林云的聲音輕柔卻冰冷，“要，我得快點懷上他的孩子，
我要讓他完全信任我?！睉焉虾⒆?？懷上燕覺臨的孩子？
她此時冰冷的神色與白日里見的全身心依賴燕覺臨的樣子全然不同。這個小宮女不簡單。
很快我又聽到她說，“皇后回宮，計劃必須快點實行。燕覺臨對皇后的感情復(fù)雜，
雖……卻依舊在意她，這個討厭的女人不會允許我坐上高位，如今只有懷孕這條路，
又快又有用?！彼虚g可以壓低了聲音，我并未聽清那句話。深夜的風(fēng)一陣一陣，
我身子疲憊，腳下一軟，不慎踩斷一根枯枝。他們的交談戛然而止?！罢l？”男人喝道。
琦玉一把拉住我躲入旁邊的灌木叢。我們屏息靜氣，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林云噓了一聲，
讓男人先走。她自己則緩緩向我們靠近，就在林云即將發(fā)現(xiàn)我們時，遠(yuǎn)處傳來太監(jiān)的呼喊，
“林婕妤？陛下醒了，正找您呢！”林云的腳步停住了。她匆匆應(yīng)了一聲，隨那太監(jiān)離去。
4翌日，舒妃來請安。“娘娘氣色怎么這樣差？”她一進(jìn)門就驚呼道。我勉強笑笑，
“這幾日天冷，沒歇好，伊春，今日請你來，是想問問你關(guān)于林云的事。
”伊春是顧伊翡的親妹妹，全名顧伊春，也是燕覺臨為挾制顧伊翡而納進(jìn)宮的可憐女子。
她進(jìn)宮才兩年，歲數(shù)也才十八，自小被顧伊翡保護(hù)得很好，
是宮里為數(shù)不多活得通透自在的人?！澳阏f那個矯情的宮女??？她可不是個好相與的，
本是周姐姐宮里的漿掃宮女，半年前院子里掃花時不慎撞到陛下，就這么與陛下看對了眼，
之前您不在，她也就日日過來向我請安，有次找我請安的姐妹多了，少了她的凳子，
忙不迭就跑去跟陛下訴苦，說我刻意薄待她，害得我宮里的宮女們少了個月例銀，真是可惡。
”我被她逗笑，“你還怪護(hù)犢子。”伊春嘆息，“總之這個女子，口蜜腹劍，心口不一，
皇后娘娘，若是您有空，替我收拾收拾她就好了。”說著她還雙手合十，做求人狀。
我啼笑皆非，搖了搖頭道，“罷了罷了，留著我這條命吧，不折騰了?！庇质莾蓚€月過去，
天氣更加涼爽，幾年前我栽的柿子樹結(jié)了果子。我想，這應(yīng)該是最后一次吃柿子了，
便叫人多摘了些。燕覺臨是在我吃最后一個柿子時過來的。他一來便抱住我，閉著眼休息。
片刻后，他松開我，看到了半桌子的柿子皮?！耙拑哼€是這樣愛吃柿子，
院里的柿子樹還是我與你親手栽下，琦玉，還有嗎，給朕呈上幾個?！辩袂拿藗€白眼，
正好被我看到。我不由地覺得好笑?！耙拑汉问逻@樣開心?！毖嘤X臨問。我收回視線，
并不打算分柿子給他，“琦玉，收拾下桌子?！薄昂玫哪锬铩！笔赀^去，
燕覺臨已經(jīng)二十七歲，稱得上是少年皇帝。他知曉這個柿子吃不上，撇了撇嘴，
“覓兒何時變得這么小氣。”我沉默地看著他，也想問，你何時變得這么負(fù)心。
其實我是不大相信愛情的。我的父親，大周國鞠躬盡瘁的丞相大人，
娶了我母親還沒一個月就納了三方嬌妾。一身正氣，卻寵妾滅妻。讓我相信他愛我，
是他跪在我面前說自己只愛我一人時。是寒冬臘月，他在梅園凍了一夜，只為摘紅梅給我時。
是我多年未育，他替我擋住朝堂上的唇槍舌戰(zhàn)時。是這十年如一日只寵我一人時?？扇缃?，
這些誓言都成了池塘里的落葉，看起來雖美，實際卻已腐爛，令人唏噓?！耙拑海?/p>
”燕覺臨見我出神，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回過神，淡淡道，“陛下今日怎么有空來？
”他神色一滯，隨即笑道，"朕想你了。"我垂下眼，不再說話。
燕覺臨似乎也察覺到我的冷淡，沉默片刻后，突然道，“覓兒，阿云她有了身孕。
”我猛地抬頭，手中的茶盞“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林云真的懷孕了！“你說什么？
”“阿云有了身孕，太醫(yī)說已經(jīng)兩個月了?！毖嘤X臨眼中帶著喜悅，“覓兒，你要當(dāng)母后了。
”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嘗到血腥味才松開。我瀕臨死亡，他卻與那女人顛鸞倒鳳。
“恭喜陛下?！蔽衣犚娮约赫f，聲音平靜得不像話。燕覺臨似乎松了口氣，握住我的手，
“覓兒，朕知道你不喜歡阿云，但她腹中畢竟是朕的骨肉?！薄八阅?？”我打斷他，
眼神冷漠如霜。燕覺臨蹲在我面前，一如從前仰著頭對我撒嬌，說出的話卻令我渾身寒冷。
“好覓兒，給阿云一個冊封禮罷，她宮女出身，本就被眾人瞧不起，如今有孕，
朕不想她受委屈。”一股怒火從心里竄上。啪。酸疼的手腕使了最大的力氣，我揉了揉，
看著被我打懵的燕覺臨道，“燕覺臨，她就算死，我也不會承認(rèn)她的地位，是你說的，
這輩子唯我一人珍愛，可這才多久，你便叫她連孩子都有了，燕覺臨，
是不是嫁過來這幾年我脾氣收著了，倒叫你覺得好哄？”燕覺臨的側(cè)臉被我扇得紅腫，
他眼睛低垂，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只知道他頂了頂腮幫子，良久才說，“覓兒，我是皇帝，
所以，冊封由不得你?！鄙嗉鈬L到了苦澀的味道，我將一口血硬生生吞下去，“好，
靜待陛下?！?冊封禮被燕覺臨定在了下月初八，是相國寺算過的好日子。
他很是珍視林云與她肚子里的孩子。聽琦玉說，
流水一樣的補品與珍寶如今都是首先送到霖音宮。連我這個皇后都是挑剩下的?！澳锬铮?/p>
內(nèi)務(wù)府掌儀在外求見。”我喝完最后一口甜粥，“進(jìn)來罷?！眱?nèi)務(wù)府掌儀是我提拔上來的，
今年二十五歲，即將出宮的年紀(jì)，聽說已在宮外尋了位好夫婿。雖然年紀(jì)不大，辦事卻妥當(dāng)。
“娘娘，請交出鳳印，陛下吩咐您身子不好，主理六宮之權(quán)移交德妃娘娘?！钡洛?/p>
宮里最愛燕覺臨的女人。曾嫉恨我受燕覺臨獨寵，使過不少陰招在我身上。
就連……就連我的第一個孩子。離見到這個世界只差三天的孩子，被她“不小心”推倒，
肚子狠狠砸在了青石板路上。她還假意摔倒了我的身上，壓在了我的肚子上！
孩子是在腹中窒息而死。太醫(yī)說，只須早一刻，早一刻我的孩子便能被救下來。至此以后，
我再也不能生育?？芍皇堑洛赣H在殿前磕了幾個頭，這事就被燕覺臨重重拿起，輕輕放下。
那晚他跪在我的床邊，哭得像個孩子，最后的落款卻是，“覓兒，她的父親是燕朝大將，
為了牽制顧伊翡，只能先委屈你。”我攥緊手中的帕子，那上面還沾著今晨咳出的血。
我喃喃道，“燕覺臨，你可以心安理得委屈我，
卻不能讓林云受到一絲一毫的委屈......”很快我回復(fù)李掌儀，“李掌儀，
辛苦回陛下，本宮還活著一天，就不會交出鳳印，太后已逝，后宮唯本宮獨大，
鳳印只能在我這。”掌儀眉心緊蹙，她一向是個一板一眼的人，這次卻猶豫了。
許是看我臉色憔悴，許是念著從前提拔的情分，她輕輕點頭，“諾，臣會如實回稟。
”她后退退下，在轉(zhuǎn)身的前一刻頓住，看向我。只見她淺笑著對我說，語氣里帶著擔(dān)憂，
“皇后娘娘臉色蒼白，臣會讓御膳房添道玫瑰黃芪茶，娘娘每日溫補是最好的，娘娘，
保重鳳體，臣先告退?！闭f罷便轉(zhuǎn)身離開。我望著她的背影，不由地暖心，
到底這深宮中還有人惦記著我。6李掌儀死了。琦玉說，陛下聽了我的回話后大怒。
正巧林云在場，當(dāng)即哭哭啼啼了半個時辰才歇。最后燕覺臨罰李掌儀在殿外跪了整夜，
林云卻嫌棄李掌儀跪在殿外打擾她的心情，說了句拖下去打死。輕飄飄的，
一條人命因我而消散。二十五歲，在這深宮里為奴為婢了十五年，好不容易受機遇脫了賤籍，
成為良民甚至做了皇宮里僅有幾位的女官。就這么死了。死在了我與燕覺臨的爭執(zhí)下，
死在了林云的口齒間。她本應(yīng)該有個得之不易的、會被她好好珍惜的美滿的人生。
溫?zé)岬拿倒妩S芪茶剛?cè)牒?，眼淚就無知覺地落了下來，經(jīng)過嘴唇我舔了一下，很咸，
咸得發(fā)苦。我將素衣褪下，讓琦玉為我換上華服，盛裝打扮。我想，
到了地府再對李掌儀說句抱歉。活著時，得好好出口氣啊。琦玉為我戴上最后一支金鳳步搖。
“娘娘，沒必要的?！蔽抑浪囊馑?。沒必要為了一個女官去跟燕覺臨爭執(zhí)。
琦玉總以為我這個病會好，她總想讓我與燕覺臨和好。銅鏡中的我，臉色蒼白如紙，
卻因憤怒而雙頰泛紅。我抿了抿口脂，讓唇色更加鮮艷，"去太和殿。"太和殿外，
掌事太監(jiān)阿福上前迎我，卻告知殿內(nèi)燕覺臨召了大臣議事。我推開他，沉聲道，“正好，
讓朝臣們判定天子濫殺無辜，是否有罪！”阿福被我的“口出狂言”嚇得跪下，不敢阻攔。
我徑直推門而入，燕覺臨正坐在皇位上，神情嚴(yán)肅，下首的顧伊翡正說著什么，
聽到我進(jìn)來后也沒再說話?！耙拑?？”燕覺臨蹙眉，不明所以?！氨菹隆！薄俺兼獊碚堊铩?/p>
”話雖如此，但我脊背挺直，目光如炬。燕覺臨起身，向顧伊翡道，“先生請先退下，
朕與皇后有要事相商?！鳖櫼留涑镀鹨荒Ｅd味的笑，目光朝我看來。我堅定道，“不必，
有顧大人在場，本宮相信此事更能得到一個公平的說法。”燕覺臨臉色驟變，“覓兒！
”我打斷他的話，大聲說，“陛下！臣妾有罪，臣妾管轄后宮失責(zé)，
竟叫林婕妤當(dāng)眾打死女官，臣妾自請陛下責(zé)罰。”我就這么直直地盯著燕覺臨。他咬牙不語，
胸膛起伏不定。顧伊翡施施然坐到一旁的太師椅上，輕笑道，“依臣所見，此事的確嚴(yán)重，
妃嬪應(yīng)是禮儀淑德之表率，怎能濫殺無辜呢?！鳖櫼留湟桓笨春脩虻臉幼影蜒嘤X臨氣得不輕。
“先生說笑，林婕妤最是膽小，她也是宮女出身，定不會這般蠻橫，想是那女官冒犯她，
她為自保才不得已而為之?！蔽覅柭晸屵^他的話語，“自保？
如今后宮人人皆知林婕妤受陛下寵愛，無人敢招惹，李掌儀與她無冤無仇，
不過是替本宮回絕了陛下您收回鳳印的指令，怎么就這樣丟了性命！”我實在忍不住發(fā)火，
重重呼吸。盡管知道這樣子很不端莊，更不體面。顧伊翡疑惑，“哦？
陛下還想收回娘娘鳳印？本朝若不是皇后犯了滔天的罪，輕易是不能收回鳳印吶陛下。
”顧伊翡的聲音帶著幾分玩味，目光在我和燕覺臨之間來回游移，
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他今日穿了一襲月牙白錦袍，腰間玉帶上掛著一枚蓮花香包，
應(yīng)該是臨時被燕覺臨叫進(jìn)宮里，連官服也沒穿，故而整個人看起來慵懶而危險。
燕覺臨面色鐵青，手指焦躁地敲擊著龍椅扶手，“先生有所不知，覓兒近來身子不適，
朕只是擔(dān)心她操勞過度?！蔽依湫σ宦?，“陛下倒是體貼，
體貼到連臣妾的鳳印都要替臣妾保管?！钡顑?nèi)氣氛一時凝固。顧伊翡忽然輕笑出聲，
“陛下與娘娘鸞鳳和鳴，看來臣多慮。”“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林婕妤打死女官一事，
的確需給個說法，畢竟內(nèi)務(wù)府女官掛的是前朝的職，生死不由后宮娘娘們決定。
”燕覺臨閃過一絲惱怒，卻在顧伊翡平靜的注視下漸漸平息。他深吸一口氣，“好的先生，
朕會處理此事?！蔽易穯?，“哪敢問陛下，如何處理？
如今只是需要林婕妤出面當(dāng)場對峙您都不忍心，何談對她的處罰！”“夠了皇后！
”“陛下才是夠了！”我疾言厲色，絲毫不懼他眼底的威脅。同時緊追不舍，
“陛下打算怎么罰？是罰她月例，還是罰她禁足？李掌儀的命就這么不值錢？”“韓覓！
”燕覺臨猛地拍案而起，“你今日是存心要與朕作對嗎？”我仰頭直視著他，
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陌生得可怕。十年夫妻，他從未對我這樣惡語相向。我垂眸，
掩蓋住內(nèi)心的失望與難過?！俺兼桓??！蔽揖従徆蛳?，行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大禮。
“臣妾只是為枉死的李掌儀討個公道，若陛下覺得臣妾僭越，臣妾甘愿領(lǐng)罰。
”燕覺臨愣住了。成婚十年來，我從未對他行過如此大禮。這生疏的禮儀像一把刀，
在我們之間劃出一道鴻溝。顧伊翡適時地清了清嗓子，“陛下，臣忽然想起還有軍務(wù)待辦，
先行告退。”燕覺臨揮了揮手，目光卻仍鎖定在我身上。顧伊翡經(jīng)過我身邊時，
袖中滑落一張紙條，悄無聲息地落在我裙邊。我借著整理衣擺的動作，將紙條收入袖中。
殿門關(guān)上后，燕覺臨走下臺階，伸手想扶我起來。我避開他的觸碰，自己站起身?！耙拑?。
”他的聲音軟了下來，“你非要這樣？我們之間，也一定要因為這些莫須有的事情爭執(zhí)嗎？
”“莫須有？陛下覺得這是莫須有的事情？妾膽敢問陛下，請問陛下覺得該如何？”我反問，
“看著你縱容后妃濫殺無辜，還要我笑臉相迎？”“阿云她本性不壞，只是一時沖動。
”“一時沖動就能要人性命？”我冷笑，“那臣妾現(xiàn)在也很沖動，
想去霖音宮將她拎出來罰跪三天三夜?！毖嘤X臨眉頭緊鎖，“你變了，覓兒，
以前的你不會這樣咄咄逼人?！薄笆前?，我變了，從兩個月前替陛下?lián)跫缶妥兞耍?/p>
從陛下在我出宮時愛上他人開始就變了；不，甚至更早，在我們的孩子被活活害死，
你卻偏袒兇手開始，就變了！”提到孩子，燕覺臨眼中閃過一絲痛色。
那是我們之間永遠(yuǎn)的傷疤?！袄钫苾x的事，朕會給你一個交代，不必把孩子拿出來說嘴。
”這句話無疑深深刺痛我。他知道失去了孩子這件事是我畢生的噩夢。從失去孩子的那一天，
我從未拿孩子來與他慪氣。也從未在他面前這樣撕開自己心里最慘烈的傷疤?！芭?！
”我用盡全身力氣，打了他一巴掌。這是我第二次打他，第一次，是在他求我饒恕德妃那日。
“燕覺臨，你是最不配提孩子的人?！毖嘤X臨的眼神閃過陰霾，神情陰沉晦暗，“是，
是我的錯，可覓兒，事情都過去了，孩子與那個女官都回不來了，
你同我在這置氣又能改變什么？為了他們影響我們夫妻之間……”“閉嘴！燕覺臨，
兩條人命對你來說只是我與你的置氣？我看你才是變了，變得喪心病狂，變得泯滅良知，
變得人面獸心。燕覺臨，你聽好了：“我從來都不是在與你置氣，我是明明白白地威脅你，
我韓覓背靠的是大周國，我手里的勢力是大周國整個國家，
你若是想奪我鳳權(quán)給你那個小嬌妾鋪路，先掂量掂量我大周國的勢，和顧伊翡手里的兵吧。
”燕覺臨娶我無非是為了大周國的支持來壓制顧翡手里一半的兵權(quán)，
我不相信這樣的君王會為了一個女人打破他小心翼翼維持了十年的平衡。他最終妥協(xié)道，
“阿云的冊封禮廢除，將她降位份至答應(yīng)，份例減半，抄寫宮規(guī)百遍，禁足至誕下龍?zhí)ィ?/p>
這樣，你可滿意？”燕覺臨一副退讓的樣子。令我惡心。我搖了搖頭?！安粔?，
李掌儀生前受過的板子，她也得受。”燕覺臨瞪大眼睛，當(dāng)即回絕，“不行！
阿云她還懷著身孕?！薄澳潜菹麓饝?yīng)我，十年內(nèi)不得晉封林云，就算誕下龍?zhí)ヒ膊恍小?/p>
”燕覺臨的臉上閃過糾結(jié)的神色，但想了想就答應(yīng)下來。我深知這已是他的底線，
便不再糾纏。告退后，我匆匆回到景仁宮，取出顧伊翡留下的紙條?！敖褚钩髸r，千秋亭，
事關(guān)娘娘所中之毒。”我指尖一顫，紙條飄落在地。顧伊翡怎么會知道我中毒的事？
這消息我瞞得緊，除了琦玉和息機山莊的大夫，無人知曉?！澳锬铮俊辩穸酥庍M(jìn)來，
看到我臉色不對，連忙放下藥碗，“娘娘，可是毒又發(fā)了？”我搖搖頭，將紙條遞給她。
琦玉看后大驚，“顧大人如何知曉？莫非這毒是他所下！”“若真是他，
想必今日也不會約我會面，無礙，待會兒一問便知。”我將紙條湊近燭火，燒了干凈。
丑時將至，我換上太監(jiān)的衣裳，悄悄溜出景仁宮。7顧伊翡早已在千秋亭等候多時。
千秋亭是御花園南角深處，周邊栽的幾顆古樹年歲有近千年，先帝曾吩咐無需打理，
故而野蠻生長的大樹將千秋亭圍得密不透風(fēng)，只有月光倔強地透過樹影斑駁。
亭子中間顧伊翡穿著一身玄色暗袍，發(fā)絲沒有垂下，用一根玉帶豎起，
腰間的墨竹錦帶將他的身姿襯得挺拔端方。真是一副容易迷惑人心的皮囊。
“顧大人讓本宮來此，不會只讓本宮欣賞您的背影吧？”他回頭，挑眉，“娘娘來得晚了些。
”“身子弱，夜里冷，膝蓋疼?！鳖櫼留渥旖枪雌穑σ饷黠@，將手中的湯婆子遞向我，
“娘娘需要嗎？”我走到桌子前坐下，太監(jiān)帽對我來說有些大，總遮住我的視線，
我只能使勁抬起頭，“不需要，顧大人不妨直說，夜深了，本宮不好出來太久。
”顧伊翡在我對面坐下，點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個白玉瓶子。雖然瓶帽還未打開，
但幽香還是鉆進(jìn)我的鼻子。一瞬間如石子砸進(jìn)死水潭我的胸悶被驅(qū)散不少，
混沌悶痛的腦子也清醒不少?！斑@是？”“藥?！鳖櫼留鋵⑵孔油葡蛭?，“解藥。
”我拿起瓶子，在月光的照耀下玉瓶通體清透。嗯，是塊好玉。
“顧大人怎知本宮中了什么毒？”顧伊翡眨了眨眼睛，突然咳嗽兩聲，還摸了摸鼻子。
我拍案而起，“毒是你下的？！”顧伊翡擺了擺手，“你聽我解釋。”我怒目圓睜，“說。
”“毒不是我下的，相反，這毒是林云所下，我也是今日才查到其中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