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著喜服嫁給村里有名的家暴男時,我的啞巴前夫回來了。十一年前,他為了一張回城票,
拋下我消失得無影無蹤。如今,他西裝革履,成了全村仰望的貴人。他輕撫著我的腰,
紅著眼問我:“江禾,你就這么作踐自己?”我笑得明媚:“周老板,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 他不知道,當年真相揭開的那一刻,我比他更想讓他死。01“新娘子跨火盆,
日子越過越紅火!”媒婆喜氣洋洋地喊著,把我推向那個熊熊燃燒的火盆。
火焰燎得我臉頰發(fā)燙,也映紅了我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紅棉襖。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我,江禾,
要嫁給紅星村的養(yǎng)豬大戶,陳屠夫。隔著跳動的火光,我看見陳屠夫那張油光滿面的臉,
他咧著嘴,露出被煙熏得焦黃的牙,一雙小眼睛在我身上滴溜溜地轉(zhuǎn),
像是打量一頭待宰的豬。所有人都說我命好,一個沒了男人還拖著個病秧子妹妹的女人,
竟能嫁給村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戶。只有我知道,陳屠夫是村里有名的家暴男,他的第一任老婆,
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晌冶仨毤?。我那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妹妹,等著錢做手術(shù)。
我深吸一口氣,正要抬腳,人群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一輛黑色的轎車,像一頭沉默的巨獸,
蠻橫地擠開看熱鬧的人群,停在了陳家院壩的中央。這年頭,在村里,自行車都是稀罕物,
更別提這種四個輪子的小轎車了。車門打開,先下來的是一個穿著干部服的男人,
他小跑著到后座,恭敬地拉開車門。一只锃亮的皮鞋,踩在了我們村這片貧瘠的黃土地上。
然后,我看到了周知白。十一年了,我以為我早就忘了他長什么樣??僧斔麖能嚴镢@出來,
完完整整地站在我面前時,我才發(fā)現(xiàn),這個人,早已刻進了我的骨血里。他變了,
又好像沒變。褪去了當年的青澀,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深色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和周圍灰撲撲的鄉(xiāng)親們,隔出了一個世界。我的心,
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疼得我無法呼吸。這個男人,曾是我的丈夫。
一個為了兩百塊錢和一張回城票,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拋下我遠走高飛的啞巴丈夫。
他一出現(xiàn),周圍的空氣都安靜了。村民們的目光,從我這個新娘子身上,
齊刷刷地轉(zhuǎn)移到了他身上。有驚訝,有羨慕,有嫉妒。村長最先反應(yīng)過來,他搓著手,
滿臉諂媚地迎上去:“周……周老板?您怎么來了?哎喲,您能來,
真是讓咱們紅星村蓬蓽生輝啊!”周老板?我心里冷笑一聲。十一年不見,我的啞巴丈夫,
混成“老板”了。周知白沒有理會村長,他的目光,像兩道利劍,穿過人群,
直直地釘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情緒翻涌,有我看不懂的痛楚,和毫不掩飾的憤怒。
他一步一步向我走來。周圍的人自動為他讓開一條路。他停在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將我完全籠罩?!敖?,”他開口了,聲音嘶啞得厲害,
不再是那個咿咿呀呀的啞巴,卻比寒冬的冰還要冷,“你就這么缺男人?”一句話,
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捅進我的心窩。我笑了,努力挺直了腰桿,迎上他的視線:“是啊,
我缺男人,缺得厲害。不像周老板,身邊從不缺女人吧?”我的話里帶刺,
每一個字都扎向他。他死死地盯著我,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澳憔瓦@么作踐自己?”他又問,
聲音里帶上了壓抑的顫抖?!白髹`?”我笑得更開了,我抬手,扶了扶發(fā)鬢,動作輕柔,
卻充滿了挑釁,“周老板,看清楚了,我正要嫁人呢。陳家給了五千塊的彩禮,
足夠給我妹妹做手術(shù)了。這不叫作踐,這叫各取所需。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你呢,
要不是你當年走得干脆,我怎么會有今天的好日子?
”我故意把“好日子”三個字咬得特別重。我看到他眼里的光,一點一點地熄滅了。
取而代之的,是化不開的濃霧。他忽然伸出手,一把攥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很燙,
力氣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頭。我毫不畏懼地看著他,“周老板,
你今天是以什么身份來問我這句話?前夫?還是……債主?”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一旁的陳屠夫看不下去了,他仗著幾分酒意,挺著啤酒肚走上前來,
一把推開周知白:“你他媽誰?。扛覄永献拥呐?!給老子滾遠點!”周知白的目光,
終于從我身上移開,落在了陳屠夫身上。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啊,沒有憤怒,沒有鄙夷,
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他什么都沒說,只是松開了我的手腕,然后,對著陳屠夫的臉,
干脆利落地揮出了一拳。02“砰”的一聲悶響,陳屠夫那肥碩的身體,像一袋沉重的谷物,
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砸翻了八仙桌,滿桌的酒菜稀里嘩啦碎了一地。全場嘩然。沒人想到,
這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周老板”,動起手來這么狠。陳屠夫的鼻血瞬間就涌了出來,
他捂著臉,在地上殺豬般地嚎叫。“打人啦!殺人啦!”媒婆尖叫起來,
場面瞬間亂成一鍋粥。周知白卻像是沒事人一樣,他收回拳頭,
慢條斯理地從西裝口袋里掏出一塊潔白的手帕,仔細地擦拭著指節(jié)上沾染的血跡。那個動作,
優(yōu)雅得像是在參加什么高級宴會,而不是一個混亂的鄉(xiāng)村婚禮現(xiàn)場。他擦完手,
將手帕隨意地扔在地上,那抹白色,在黃土地上顯得格外刺眼。然后,他重新看向我,
目光里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強勢?!案易?。”他說。不是商量,是命令。我站在原地,
沒有動。我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十一年了,他以為他是誰?當初說走就走,
現(xiàn)在說來就來,說帶我走就帶我走?“周知白,”我連名帶姓地喊他,“你憑什么?
”他眉頭緊鎖,似乎對我的反應(yīng)很不滿?!熬蛻{我是他,”他指了指地上還在哀嚎的陳屠夫,
“惹不起的人?!焙么蟮目跉?。但我知道,他說的是事實。能開著小轎車,
帶著干部秘書回村的人,確實不是陳屠夫這種村里的土財主能惹得起的?!澳怯衷鯓樱?/p>
”我揚起下巴,“我今天,就是要嫁給他?!薄澳愀遥 敝苤椎穆曇舳溉话胃?,
帶著壓不住的怒火?!澳憧次腋也桓?。”我轉(zhuǎn)過身,不再看他,徑直走向倒在地上的陳屠夫。
我在他面前蹲下,從口袋里掏出我自己的手帕,學(xué)著他剛才的樣子,輕輕擦去他嘴角的血跡。
“陳大哥,你沒事吧?”我的聲音很輕,很柔,和我剛才跟周知白說話時判若兩人。
陳屠夫被我這突如其來的溫柔弄得一愣,連嚎叫都忘了。他呆呆地看著我,
一雙小眼睛里充滿了困惑。我能感覺到,周知白那兩道幾乎要將我洞穿的目光,
死死地烙在我的背上。我就是要讓他看,讓他看清楚,我江禾,沒有他,一樣能活。而且,
還能“活”得很好?!敖?!”周知白的聲音,像是從地獄里傳來,帶著徹骨的寒意。
我沒有回頭。我扶起陳屠夫,柔聲說:“陳大哥,吉時快到了,我們拜堂吧。
”陳屠夫被周知白那一拳打蒙了,但一聽到“拜堂”,立刻來了精神。
他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也顧不上臉上的疼了,拉著我就要往堂屋走?!昂?,好,拜堂,
拜堂!”可他沒能拉動我。因為我的另一只手腕,被周知白死死地扣住了。
他的力氣比剛才更大,我甚至能聽到自己骨頭發(fā)出的輕微聲響?!拔艺f最后一遍,跟我走。
”他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是淬了冰。“我也說最后一遍,”我猛地回頭,
用盡全身力氣甩開他的手,但失敗了。我只能用盡全身的恨意瞪著他,“周知白,你給我滾!
”我的話音剛落,一個誰也沒想到的變故發(fā)生了。我那個一直被我護在身后,
膽小怯懦的妹妹江苗,不知道從哪里沖了出來。她像一頭被激怒的小獸,張開雙臂,
擋在了我和周知白之間。“不準你欺負我姐姐!”她沖著周知白大喊,
聲音因為激動而顯得有些尖利。她身體不好,這么一喊,小臉漲得通紅,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我心里一緊,趕緊把她拉到身后:“苗苗,別怕,這里沒你的事?!敝苤椎哪抗?,
落在了江苗身上。當他看清江苗那張因為心臟病而有些發(fā)紫的嘴唇時,他的身體,
明顯地僵硬了一下。他的眼神,在那一刻,變得極其復(fù)雜?!八彼斫Y(jié)滾動,
聲音干澀,“她的病,還沒好?”我心中冷笑,他居然還記得?!巴心愕母#粌H沒好,
還更嚴重了?!蔽依淅涞鼗卮?。當年,他拿著我父母留下的所有積蓄,說是要去南方闖蕩,
掙大錢給苗苗治病。我信了,我傻傻地在村里等了他十一年。結(jié)果呢?他一去不回,
音訊全無。如果不是村里的張醫(yī)生一直用土方子幫苗苗吊著命,她早就……我不敢再想下去。
周知白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他看著江苗,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那副樣子,真是可笑。就在這時,村長帶著幾個壯漢,拿著鋤頭和扁擔(dān),
氣勢洶洶地圍了上來。“周老板,有話好好說,別動手??!”村長色厲內(nèi)荏地喊道,
“陳屠夫是我們村的人,你今天要是敢把人帶走,就是跟我們整個紅星村作對!
”周知白的秘書立刻上前一步,擋在周知白面前,冷聲道:“放肆!你們知道周總是誰嗎?
他是回來投資建設(shè)家鄉(xiāng)的!你們就是這么對待我們這些投資商的?”“投資?”村長愣住了。
“沒錯,”秘書揚了揚下巴,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周總準備在我們村投資五十萬,
建一個食品加工廠。你們要是還想讓村里人都有個好活計,就都給我放聰明點!”五十萬!
這個數(shù)字,像一顆炸雷,在所有人的腦子里炸開。村民們都驚呆了。他們看著周知白,
眼神瞬間就變了。從剛才的敵視,變成了敬畏和討好。就連陳屠夫,也忘了疼,張著嘴,
一臉的不敢置信。我看著周知白,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他用五十萬,
輕而易舉地買下了整個村子的尊嚴。而我,就是他用來展示他如今權(quán)勢和財富的,
第一個戰(zhàn)利品。他看著我,眼神里沒有了剛才的憤怒,只剩下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敖?,
現(xiàn)在,你還要嫁給他嗎?”03周知白的話,像一個響亮的耳光,扇在我的臉上。
他用最殘忍的方式,剝開了我用來自保的、堅硬的殼,將我最狼狽、最不堪的一面,
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周圍的村民們,看我的眼神也變了。剛才,
他們還羨慕我能嫁給陳屠夫,現(xiàn)在,他們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不知好歹的傻子。是啊,
一邊是五十萬的投資商,一邊是村里的養(yǎng)豬戶,傻子都知道該怎么選。
陳屠夫顯然也想明白了。他看了看周知白,又看了看我,臉上的橫肉抽搐了幾下,最后,
他一跺腳,指著我的鼻子罵道:“江禾你個掃把星!老子真是瞎了眼才想娶你!晦氣!
真是晦氣!”他罵完,又對著周知白點頭哈腰:“周老板,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一般見識。
這女人,您要,您就帶走,我陳屠夫絕無二話!”說完,他竟真的轉(zhuǎn)身,鉆進屋里,
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門,像是躲避瘟疫?;槎Y,就這么成了一場笑話。我成了那個笑話本身。
我站在院壩中央,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我低著頭,
看著自己腳上那雙不合腳的紅布鞋,忽然很想哭??晌抑?,我不能哭。眼淚,
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我深吸一口氣,再抬起頭時,臉上已經(jīng)重新掛上了笑容。
“周老板,好手段?!蔽铱粗苤祝蛔忠活D地說,“用五十萬,買我的難堪,
你一定覺得很過癮吧?”周知白的眉頭,又一次緊緊地皺了起來。
他似乎很不喜歡我這種帶刺的樣子。“我沒有那個意思?!彼谅曊f?!澳阌袥]有,不重要。
”我打斷他,“重要的是,所有人都這么認為。”我環(huán)顧四周,那些村民們,
果然都在用一種看好戲的眼神看著我們。“周知白,你回來,不就是想看我過得有多慘嗎?
”我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直到我們之間只剩下不到一拳的距離,“現(xiàn)在你看到了,
我嫁不出去,帶著個拖油瓶妹妹,還要靠出賣自己來換救命錢。你滿意了嗎?看到我這么慘,
你是不是覺得,當年拋棄我的決定,無比正確?”我的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傳到了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里。周知白的臉色,在我的逼問下,一寸一寸地變得蒼白。
他看著我,眼神里是我從未見過的痛。“我沒有……”他想解釋,聲音卻干澀得厲害。
“你沒有什么?”我咄咄逼人,“你沒有拋棄我?還是你沒有拿走我父母留下的所有錢?
”“我……”“周知白,”我忽然湊近他,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
“你知道嗎?在我心里,你早就死了。死在十一年前那個大雨滂沱的夜里?!闭f完,
我看到他的身體,猛地晃了一下。他那雙總是沉靜如水的眼睛里,終于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滿意了。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我要讓他痛,讓他悔,讓他一輩子都活在愧疚里。
我不再理會他,轉(zhuǎn)身拉起江苗的手:“苗苗,我們回家。”“姐姐……”江苗擔(dān)憂地看著我。
“沒事,”我對著她笑了笑,笑容里帶著讓她安心的力量,“天塌下來,有姐姐頂著。
”我拉著江苗,頭也不回地往外走。沒有人敢攔我。我能感覺到,周知白的目光,
像兩道烙鐵,一直跟在我的身后。但我沒有回頭,一次都沒有。走出陳家院壩的那一刻,
我聽到身后傳來周知白壓抑到極致的聲音?!敖?,當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的腳步頓了一下,只有一下。然后,我繼續(xù)往前走,走得更快,更決絕。
不是我想的那樣?那又是哪樣?難道是我逼著他走的嗎?周知白,事到如今,
你還想狡辯什么?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04我和江苗的家,在村子最東頭,
一間破舊的土坯房,是父母留給我們唯一的遺產(chǎn)。一進門,江苗就再也忍不住了,
抱著我放聲大哭?!敖悖麄兌计圬撃?!那個壞人,他憑什么那么說你!
”我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著她?!昂昧?,苗苗,不哭了。姐姐沒事。
”“可是……”“沒有可是,”我捧起她的臉,幫她擦干眼淚,認真地看著她,“苗苗,
你記住,無論什么時候,我們都不能在外人面前掉眼淚。因為,沒人會同情我們,
他們只會看我們的笑話?!苯缢贫嵌攸c了點頭。我心里嘆了口氣。她還太小,
不懂這世道的人心險惡。安撫好江苗,我走進里屋,從床底下拖出一個破舊的木箱。箱子里,
是我這些年所有的積蓄。我把里面的錢都倒了出來,一毛,五毛,一塊,
十塊……最大面額的,是幾張五十的。我一張一張地數(shù)著,數(shù)了三遍。一共,
兩千三百七十四塊五毛。距離五千塊的手術(shù)費,還差一半多。我無力地坐在地上,
看著那堆零零散碎的錢,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將我緊緊包圍。我以為,嫁給陳屠夫,
是我唯一的出路?,F(xiàn)在,這條路,也被周知白堵死了。他毀了我的婚禮,卻給了我一條活路。
他就那么喜歡看我掙扎在泥潭里的樣子嗎?“姐,”江苗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進來,
她手里拿著一個用紅布包著的東西,小心翼翼地遞給我,“給你。”我打開紅布,里面,
是一只銀手鐲。手鐲的樣式很舊了,上面還帶著幾處磕碰的痕跡。這是我媽留給她的遺物,
也是她最寶貴的東西?!懊缑纾氵@是干什么?”“姐,你把它當了吧,
”江苗的眼睛紅紅的,“張醫(yī)生說,我的病不著急治,可以再等等?!蔽业男?,
像是被針扎一樣疼。我一把將她摟進懷里,聲音哽咽:“傻丫頭,說什么傻話呢。
你的病必須治,馬上就治?!蔽野咽骤C重新給她戴上:“這是媽留給你的,不準再取下來。
”江苗還想說什么,我卻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我站起身,重新將錢收好。不就是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