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死在了冷宮后，我被冊封為了公主。我不受寵，不僅因為我的出身，還因為我是個傻子。
我能看到鬼在天空說話。它在不停罵我。尤其在我救了小太監(jiān)后。鬼說小太監(jiān)是個大反派，
該死。我不知道大反派是什么。我也不覺得小太監(jiān)該死。我和我娘在冷宮沒炭火，
是他給我們送來。菜的種子是他給我們買的。我快餓死的時候，
是他讓我去父皇常去的路上吃死老鼠……1我出生在冷宮。從有記憶起，就是斷壁殘垣，
家徒四壁。我娘得了瘋病。她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她能去除荒草，種菜。
也能幫我洗澡洗衣服。壞的時候，她頭發(fā)亂糟糟的，嘴里說著皇上臣妾冤枉，
求您放過臣妾的娘家吧?；蛘咧淞R皇上該死。2我對皇宮的印象不是金碧輝煌或者富麗堂皇。
皇宮對我來說，是一個用高高的圍墻圈起來的巨大荒野。廢棄老舊的宮殿，
老太監(jiān)或者老嬤嬤送來的餿飯，和他們惡毒刻薄的嘴臉。還有大大的空地上，
長滿了高高的荒草，我在里面和小貓玩捉迷藏。3我從沒覺得我過得不好。
因為我也不知道好該是什么樣。我大部分時間，過得都挺快樂的。我跟著我娘煮草吃，
種菜吃，吃餿的饅頭和稀飯。我每天和小貓在荒野里玩耍。餓了沒東西吃的時候，
可以喝水或者睡覺。睡著了就不餓了。有人會偷偷給我和娘送些東西來吃用。4我4歲那年，
發(fā)現(xiàn)自己也得了瘋病。起因是我那天去找小貓。我不知道它去了哪里。我有點(diǎn)擔(dān)心它。
因為宮里那些老太監(jiān)老嬤嬤就像老妖怪。他們有最壞的心腸。小貓要是落在他們手里，
可能被他們折磨死，或者吃掉。想到那個可能性，我就害怕。小貓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找了它很久很久。后來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然后我就在一個小樹林，
看到有一個太監(jiān)，正在勒另一個太監(jiān)的脖子。我嚇了一跳。5想殺人的太監(jiān)嚇了一跳，
慌忙跑了。差點(diǎn)死了的太監(jiān)叫劉瑾。那天他緩了過來，卻依舊死氣沉沉地看著我，
看得心底發(fā)毛。我沒說一句話，轉(zhuǎn)身跑了?；亓死鋵m，我才看到小貓已經(jīng)回來了。
它還給我咬來了一只死老鼠。6冷宮的荒地里、宮殿里，很多老鼠。
它們常常在房梁上、在草地里，肆無忌憚地吱吱吱，跑得比兔子還快。
我和我娘快餓死的時候，她就會去掏老鼠洞。后來我也學(xué)會了掏老鼠洞。老鼠肉很好吃。
把老鼠的皮剝掉，然后肉放進(jìn)陶罐里煎一下，放點(diǎn)水和野菜，是美味。
小貓也經(jīng)常把它捉到的老鼠咬死了送我。我娘這幾天又犯病了。她頭發(fā)亂糟糟的，
上面還有草，她就呆呆坐在廊下，看著虛空發(fā)呆。我不知道天空有什么好看的。
但我知道我娘很悲傷。在她斷斷續(xù)續(xù)的描述里，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7皇上娶她，
是迫于我外祖的兵權(quán)。外祖后來被皇上安了謀反的罪名，誅了九族。我娘被貶到了冷宮。
她可能最開始是想過死的。但她懷了我。她說她要看到皇上遭報應(yīng)。
她要看到他的江山?jīng)]有她爹和哥哥們的守護(hù)，土崩瓦解。她對我的感情很復(fù)雜。她愛我。
我知道，她把能吃的、好吃的都給我。她已經(jīng)瘦得不成樣子了。她也恨我。
但她可能是個很懦弱的人，因為她也沒對我做什么。可能有時候眼神之間對我有恨意，
但我又能感覺到她半夜抱著我哭，和我說對不起。8我也跟著她看著天空。
想看看她到底在看啥。這一看，把我嚇一跳。天空上有字。她精神頭好的時候，教過我識字。
我能認(rèn)識。我碰見鬼了嗎？鬼在虛空罵我。它說：「這個乞丐為什么要救大反派?。 ?/p>
「劉瑾死了多好啊，這個死太監(jiān)，將來可是要?dú)⑴鲗殞毜?！」「這個閹人，
還是男主寶寶最大的政敵！好在男主寶寶為了給女主報仇，把他給殺了?！埂杆佬『ⅲ?/p>
怎么不去死！好惡心啊，她居然在剝老鼠皮，我要被惡心死了。」「更惡心的是，
她們經(jīng)常吃老鼠！」9我驚恐地看著天空。我對我娘說：「娘，上面有字。」
我娘呵呵傻笑起來……這里沒別人，我們單獨(dú)住一個破舊的宮殿。我只能等著見到人，
再問問。我只能等著見到人，再問問。我去拿了陶罐出來，放在用石頭壘起來的小坑上，
把老鼠肉放進(jìn)陶罐里煎了煎，然后煮。我又驚恐地看到鬼在罵我。說我惡心，吃老鼠肉。
我不敢再看。雖然它罵我，但餓肚子的滋味太難受了，我不想餓肚子。我娘這幾天病著，
我還得多喂她些老鼠肉，給她補(bǔ)補(bǔ)身體。我煮好了肉，放涼了些，去拿了我們唯一的破碗，
把肉夾出來，全給我娘。10我夾著肉，對她說：「乖寶寶，張開嘴，吃肉肉啦?！?/p>
只有這么說，她才會吃。因為這樣會讓她以為自己回到了小時候，她娘喂她吃飯的時候。
娘果然張開了嘴，還笑了起來。雖然她現(xiàn)在面色蒼白瘦弱，憔悴不堪，
但我還是在她的笑容里，看到曾經(jīng)美麗的容顏。笑著笑著，她就流下了眼淚。
我一只手緊緊握著碗。這碗破了，我再去找一個破碗可不容易。另一只手給她擦擦眼淚，
然后嘴里念著「不哭不哭，娘在呢?！刮雇炅怂?，我牽著她的手，說：「乖寶寶，睡覺覺啦。
」我娘躺在床上睡了。我把破衣服蓋在她身上。然后去把陶罐里剩下的湯和野菜吃了。
我貪婪地喝著美味的老鼠湯，最后把頭伸進(jìn)了陶罐里，把邊邊角角都舔了一遍。
滿足……我瞇著眼睛，摸著圓圓的肚子，想象自己吃的全是老鼠肉，那該多美味啊。
不過老鼠肉得給娘吃，只有她病著的時候，我才能給她喂進(jìn)去肉，她醒了，就會給我吃了。
她太瘦弱了，得補(bǔ)補(bǔ)。11我睜眼時，才發(fā)現(xiàn)門口站了個人。盯著我看了許久。
是那天我救的那個太監(jiān)。他看起來年紀(jì)也不大，十五六歲的樣子。他長得很好看，唇紅齒白，
如果忽視他眼里的冷意，我會覺得他長得很俊美。我警惕地看著他。然后，
我又瞄到鬼在天空說話。「哈哈哈哈哈，這小乞丐，要被大反派弄死了。」
「大反派現(xiàn)在就心狠手辣，不知道弄死了多少人?！埂肝覒岩伤蟹瓷鐣烁?，喜歡殺人?！?/p>
「反派的心思你別猜。希望反派殺別人就好，別殺女主寶寶，嗚嗚嗚嗚，
我不想看到男主寶寶絕望的樣 子?！刮以俅稳タ葱√O(jiān)的眼睛。里面確實(shí)只有冰冷。
我抱緊陶罐，轉(zhuǎn)身就要跑。12但我的衣領(lǐng)被揪住了。我被提了起來。他好高啊。
我撲騰著四肢，啊啊啊叫喚：「放了我放了我！」他蹙眉：「你跑什么？」我不敢說話。
他道：「這給你。」我才發(fā)現(xiàn)，他的另一只手提著個盒子。他把我扔地上，盒子塞我懷里，
轉(zhuǎn)身就走了。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他的身影淹沒在夜色中。13剛開始，
劉瑾送來的東西，我不敢吃。誰知道他是不是想害死我。
我可是親眼看見有太監(jiān)或者嬤嬤給冷宮里的一些人送好吃的，吃了人就沒了的。
我心眼子很多。哼。誰也害不到我。但他送來的那些東西，真的好香啊。
有肥肥的泛著油的肥肉，還有大顆晶瑩的大米飯，還有綠色的、白色的、紅色的糕點(diǎn)！
還有幾個大饅頭和包子。我警惕地關(guān)了門。然后把食盒放到床上的角落里。我娘睡得香。
我看著食盒流口水。我死死地抓著我的腳，生怕我忍不住過去吃了。吃了就死了。
我死了不要緊，我娘病的時候，就沒人給她喂飯了。14但我把一些吃的拿出來放地上。
第二天，東西沒了，也沒見死老鼠。于是，我才先吃。狼吞虎咽了一陣，我等了幾個小時，
發(fā)現(xiàn)自己沒死。我才給我娘和小貓吃。他們兩個吃得很高興。我也很高興。
后來劉瑾送來的吃食，我都會晚上喂老鼠，第二天我們再吃。我娘清醒的時候，
會對劉瑾說感謝的話。不過她也不是很愿意見人。劉瑾一般天黑了再來。他有武功，
還能飛檐走壁。我也不知道為啥他要給我送東西吃。但他其實(shí)也不喜歡我。
他總是冷著一張臉。15每次劉瑾來，我都能看到鬼在罵我，罵他。鬼在咒我們死，
讓我們?nèi)ニ?。后來我逐漸明白，鬼不能把我怎么樣，除了罵我以外。鬼說劉瑾是個壞人。
我不信。鬼說的是鬼話，所以我不信。我當(dāng)天空中那些話都是放屁。
我和我娘都吃的長了些肉。劉瑾有時候臉上也有些傷。他剛開始來了放下東西就走。
后來他會坐在屋檐下，看著我忙忙碌碌。他來了，我都很感謝他。我會特意把老鼠肉存起來，
放點(diǎn)鹽腌在我找的另一個罐子里。鹽是劉瑾帶給我的。他來了，
我就熱情地招呼他：「你坐坐。等我給你煮老鼠肉，老好吃了?！?6他來的時候，
我娘一般都回屋里待著了。第一次我給他煮老鼠肉，他看看肉，又看看我，
嗤笑一聲：「我養(yǎng)的狗都不吃?！刮业纱笱劬Γ骸肝乙拆B(yǎng)了只貓?！顾f我是傻子。
后來他也能欣賞老鼠肉的美味了。我們一起坐在屋檐下，喝著熱湯。他不說話。
我就滔滔不絕地和他說。我也對我娘說話，但我怕我娘煩，或者又想到傷心的事，
所以總是很克制。但劉瑾看起來沒那么脆弱，所以我對他說很多很多話。我說我的貓，
我做的夢，夢里我吃的好吃的，我咒罵偷吃了我的糧食的老鼠，
發(fā)誓要吃光所有的老鼠……我和他說我在草地里玩捉迷藏。我和他說，
我在門縫里看到哪個太監(jiān)來欺負(fù)這里的女人，又或者打這里的女人，或者誰吃了好吃的，
然后 死了。有時候我很擔(dān)心：「我不想我娘被欺負(fù)?！?/p>
他這時候會說一句：「你外祖家還有些人，能保護(hù)你娘和你?！惯@種時候，我會想哭。
但我見到了我娘太多的眼淚，我發(fā)誓我絕對不哭。17冬天的時候，我們?nèi)泵抟潞吞炕稹?/p>
我在屋里囤了很多干草，之前也是這樣，不過之前是我娘帶我囤的。
她今年沉默和犯病的時間比較多。我就自己去囤了。冷的時候，我就燒干草。
不過今年特別冷。干草不經(jīng)燒。劉瑾也很久沒出現(xiàn)了。我和我娘沒吃的，沒穿的，也很冷。
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偷吃的。我不想餓死。所以半夜的時候，
我就去那個很大的廚房偷東西吃。偷得還算順利。因為天氣冷，大家都睡了。
我偷了好些包子和饅頭，還有餃子。我用破衣服把它們包了起來。18我經(jīng)過一條路的時候，
又看到天空的字了。鬼說：「哈哈哈，大反派要死了！」「害蟲終于要死了，
可別又有人去救！」「小乞丐現(xiàn)在要餓死了呢，她哪有空去救！」
「跳湖自殺真是太便宜大反派了！應(yīng)該千刀萬剮才對！」劉瑾要跳湖？這么冷的天，
我已經(jīng)冷得瑟瑟發(fā)抖了，我不敢想象，要跳進(jìn)湖里，得凍成多硬的冰棍！宮里的湖很多，
我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跳。只能碰運(yùn)氣。我跑了好久，身體都凍僵了，
才在一個湖邊看到一身雪白的劉瑾。他好像站了很久。19他一動不動。宮里不準(zhǔn)穿白衣的。
這我也知道。我知道他現(xiàn)在是宮里的大紅人，也知道他是20歲的年紀(jì)，
能爬上高位將來前途無量。他怎么會想跳湖呢。我想喊他，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我的喉嚨干得很，
開口就要破了。我只能去碰他的手。他的手白皙纖長，很好看。也冷得像冰棍。
他麻木地低頭看我。他眼睛紅得不像樣。我第一次見他這么傷心。我看到他哭，
我也情不自禁跟著流眼淚。但我的眼淚也凍成了兩個冰條子。我說：「劉瑾，你別死。
你是好人。」20劉瑾麻木地看著我。眼神空洞冰冷。他是真的萌生了死意。實(shí)在太冷了。
我拉著他，就往我住的冷宮跑。好在還有些干草，能取暖今晚。我把烤熱的饅頭給他吃。
他不理我。我只能自己吃，給我娘吃。我娘現(xiàn)在是清醒的。他們兩個都沉默地看著火堆，
沒有說話。我默默吃著饅頭，心里想著明晚要不要去偷點(diǎn)柴火。但我力氣實(shí)在太小了。
搬不動太多。我娘身子骨弱，這個冬天又生病了，總是咳嗽。我把目光投向劉瑾，
我說：「劉瑾，你能幫我弄點(diǎn)炭火或者柴火來嗎？」我沒指望他理我。
因為我之前也說了很多話，比如好死不如賴活著。比如，日子再苦，也要堅持下去。
之類的廢話。但我又什么都不說，萬一哪句話他就奉為至理名言呢。21劉瑾理我了。
他說好。清冷孤寂的聲音。聽了都讓我覺得心疼。那個冬天有了劉瑾的炭火和食物，
我和我娘總算又順利過了一個冬天。不過開春后，我娘的身體一日比一日差。
她沒力氣起來了。有時候我給她喂了水，然后出了屋門，又呆呆地坐在臺階上，
看著孤寂的天空。我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我知道我娘很苦。她是為了我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