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研舉著手機的胳膊僵住了。
誰的聲音？不要告訴他是汪女士的。他不敢信。
視頻通話那頭仍在繼續(xù)。而后一陣稍低一些的男聲從揚聲器傳出。
“這娃是歸林的？笑話，看著像一歲的，那小子哪有膽生孩子還偷偷瞞一年?！?/p>
“哎呀，你說話客氣點呀，那小寶寶都快被你嚇哭了。還有，剛剛我可聽見李助理說的話了，人親口說的，這是歸林的兒子。你瞧這這孩子長得多好，我看就是咱家的?！?/p>
汪秀琳說完，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長得真好看，眼睛圓溜溜的，有福氣?！?/p>
念念委屈巴巴抿著嘴，在鏡頭范圍內(nèi)被汪秀琳和時建鋒輪流觀看，尤其是時建鋒，數(shù)十年來身上沉淀的上位者氣息太重，帶著一副眼鏡，板著一張臉，看著崽崽無端有種審視的感覺。
小動物的本能讓念念想要逃離，可他走不穩(wěn)，跑不快，當下竟然只能僵在沙發(fā)上。過了幾秒，念念雙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視線被擋住后，眼前一片漆黑，仿佛看不到時建鋒就不害怕了，只剩下沒被小手蓋住嘴巴露在外面，癟嘴的幅度越來越大。
委屈與害怕的情緒越積越多，到了一定程度后，念念的淚腺便開了閘，豆大的水珠透過指縫從臉上往下落，“嗚嗚嗚嗚……papa……嗝……嗚嗚嗚……”
李研早就崩潰了?，F(xiàn)下一團糟的局面讓他直接擺爛。他看了眼手表，估摸著時哥應(yīng)該快回來了，于是俯身過去給念念擦眼淚，“念念不怕，爸爸馬上就回來了，咱們?nèi)ソ影职趾貌缓?？?/p>
同時還對鏡頭那邊道了個歉，說不小心打錯了。
屏幕那端的兩人渾不在意，只是看到念念實在哭得可憐巴巴的，粉白的小臉都紅彤彤了，心下也著急。
顧不得因時歸林在外弄出孩子生氣，也來不及問孩子的媽媽是誰。汪秀琳隔著屏幕便開始安慰：“是叫念念對吧？念念呀，奶奶不是壞人吶，別怕，啊，嗓子哭啞了怎么辦……”
李研汗顏，心說怎么就自稱奶奶上了，接受能力真強，不愧是時哥親媽。
她耐心哄著，五十八歲的聲音是經(jīng)年沉淀出的平和，說話的語調(diào)帶著南方人特有的輕軟。不知不覺，念念真慢慢停下了哭聲，怯生生地瞅著鏡頭。
汪秀琳瞧念念不哭了，展顏一笑，嗓音不自覺夾起來：“小念念，我是奶奶，是你爸爸時歸林的媽媽。叫我一聲奶奶好不好？”
這串有倫理邏輯的話太長，念念的腦袋有些接收不了，于是一個字也沒說，但哭完的余韻讓他的小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這一抖，帶動著臉蛋都duangduang的，惹得汪秀琳看他的眼神更熱切了，耐不住端坐著更湊近鏡頭一些。然后她食指指向自己，慢慢教道：“奶——奶——”
念念粘連著眼淚的睫毛一簇一簇的，奶里奶氣的聲音帶上哭泣后的鼻音，牙牙學語：“吶、吶吶?！?/p>
“噯，你聽，真可愛?！蓖粜懔諉问盅谧】冢χ读顺渡砼詴r建鋒的胳膊。
時建鋒不語，板著臉，鏡片下的雙眼定定盯著念念。
念念跟他對視一會兒，又有點想爸爸了。
突然，時建鋒擠到鏡頭前，沉默半晌后，指了指自己，“爺爺?！?/p>
意思是讓念念喊他。
念念看著屏幕上放大的嚴肅臉，兩手惴惴不安放在胸前，閉緊嘴巴不知所措。時建鋒就這樣耐心等著，一老一小無聲對視。
正在這時，玄關(guān)處傳來“滴”的一聲，隨后是開關(guān)門的動靜。
“念念，爸爸回來了！”
是時歸林的聲音。那一刻李研發(fā)自內(nèi)心地覺得他解放了。
念念更是迫切地伸出胳膊要抱抱：“papa?！?/p>
時歸林快步走到沙發(fā)坐下，一把抱起念念左右臉各親一下，“想不想我？寶寶。”
本來正是父子溫情的時刻，一道壓著些許怒氣的聲音忽然插入：“不如先解釋一下你懷里的寶寶從哪兒來的吧?！?/p>
汪秀琳女士唇角微彎，眼里滿是威脅。時建鋒照舊在她旁邊當無聲閻王。
時歸林眼皮一跳，轉(zhuǎn)頭看向正通著視頻電話的手機：“……”
三秒后，他一臉無語的將目光移到默默無聞舉著手機當支架的李研。
李研秒慫：“不小心打錯的?！比缓笱a道：“念念的事我還沒說呢。”
時歸林不忍直視，有時候真想把李研這倒霉玩意兒開了。他本來還想跟家里人徐徐圖之，慢慢透露領(lǐng)養(yǎng)念念的想法，這下好了，直接捅出去了，孩子暴露了。
“媽，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時歸林頓了頓，“爸，你別這副表情，我沒亂糟蹋女孩子?！?/p>
他雙手捂住念念的耳朵，垂眸低聲道：“念念是我在山里拍戲撿的，他被遺棄了。他很乖，我想養(yǎng)他?！?/p>
場面一時凝固，時歸林也不說話，大拇指眷戀地撫了撫念念又小又白的耳朵。他心知肚明，家里人同意的概率渺茫，領(lǐng)養(yǎng)這個決定在他們看來一定無比草率與莽撞，沒人認為他是認真考慮過的。
“真的嗎？”這疑問詭異得混雜了驚喜。時歸林見鬼地望向汪秀琳，發(fā)現(xiàn)她居然眼眶紅了。
汪秀琳抬起指節(jié)點了點濕潤的眼眶：“這么乖巧可愛的孩子被遺棄？那家人也太過分了，管生不管養(yǎng)，可憐了念念?！?/p>
眼淚擦完，她緩和情緒，有些憤恨：“沒眼光的一群蠢貨，估計留下他們也養(yǎng)不好?！鞭D(zhuǎn)而又變了語氣，“我看念念水靈靈的，有福氣著呢。我一眼就喜歡?！?/p>
時建鋒：“嗯。你媽說的對?！?/p>
時歸林：“……”奇了怪了，他爸媽有這么喜歡小孩嗎。
“先掛了吧，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我戲剛殺青，等馬上吃完午飯，我?guī)钅罨丶?，咱們回家再細說?！睍r歸林放下給念念捂耳朵的手。
“好。這個點了，念念也該餓了，你喂他吃飯仔細點，別噎著。”汪秀琳一句沒關(guān)心時歸林，叮囑完扭頭跟念念揮手：“念念呀，奶奶下午就跟你見面，給你包大紅包，拜拜呀?！?/p>
時歸林抓著念念的手，幫崽崽手動跟電話那端的兩人拜拜。電話掛斷，他陷入沉思。
半晌，他撐著下巴，看向坐自己腿上的小團子。
“你給我爸媽下迷魂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