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絕望守候雨點砸在重癥監(jiān)護室的玻璃窗上,發(fā)出沉悶又固執(zhí)的聲響,
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手指在不停地叩擊。窗內(nèi),是絕對的寂靜,
只有各種儀器規(guī)律的、冷漠的滴滴聲,在蒼白得刺眼的燈光下編織成一張無形的網(wǎng),
籠罩著那張病床。林晚躺在那里,薄薄的被子蓋到胸口,露出的手臂皮膚蒼白得幾乎透明,
青色的血管在皮下蜿蜒,清晰得令人心驚。她的臉很小,陷在松軟的枕頭里,
呼吸罩遮住了大半張臉,只留下緊閉的雙眼和兩道濃密的睫毛,投下兩彎脆弱的陰影。
她的胸口隨著呼吸機強制的節(jié)奏,微弱地起伏著,每一次,都像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顧言就坐在離病床一步之遙的塑料椅上。七天七夜,那椅子似乎已經(jīng)長進了他的骨頭里。
他弓著背,手肘撐在膝蓋上,十指深深插進自己蓬亂油膩的頭發(fā)里,用力地揪扯著。
身上的襯衫還是結(jié)婚紀念日那天穿的,昂貴的面料此刻皺得像一團腌菜,領(lǐng)口敞開,
露出鎖骨嶙峋的輪廓。下巴上胡子瘋長,青黑一片,眼窩深陷得如同兩個黑洞,
里面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紅血絲。他死死盯著床上的人,那眼神空洞得嚇人,
仿佛靈魂早已被抽干,只剩下一具被絕望徹底蛀空了的軀殼。“晚晚…”他嘴唇翕動,
聲音嘶啞得不成調(diào),像砂紙摩擦著朽木,
“五周年…我們的五周年…不該是這樣的…”他的視線模糊起來,眼前病床上蒼白的人影,
和記憶中那個鮮活的身影重疊、分離,又重疊。
2 甜蜜陷阱空氣里彌漫著剛出爐蛋糕的甜香,混合著奶油和草莓的清新氣息。
暖黃色的燈光溫柔地籠罩著精心布置的餐桌,水晶杯里琥珀色的香檳冒著細小的氣泡。
林晚穿著那條新買的酒紅色絲絨長裙,襯得她肌膚勝雪,
笑意盈盈地從廚房端出最后一個盤子。裙擺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搖曳,像一片流動的晚霞。
“顧大律師,快放下你的手機!”她嗔怪地笑著,走到他面前,
故意用沾著一點奶油的手指戳了戳他的鼻尖,“今天什么日子?天塌下來也給我好好吃飯!
”顧言笑著捉住她作亂的手,順勢將她拉進懷里,低頭嗅著她發(fā)間淡淡的梔子花香。“遵命,
顧太太。天塌了?有我在,塌不了?!彼穆曇魩еぷ骱蟮钠v,卻浸滿了溫柔。
他環(huán)抱著她纖細的腰肢,下巴擱在她柔軟的發(fā)頂,滿足地嘆了口氣,“真快,五年了。
”林晚在他懷里微微仰起臉,燈光落入她清澈的眼底,碎成一片璀璨的星河。她沒說話,
只是伸出雙臂,更緊地回抱住他,臉頰貼著他溫?zé)岬男靥?,聽著那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聲。
那一刻,小小的公寓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安穩(wěn)得如同整個世界都成了背景。“對了,
”顧言想起什么,輕輕松開她一點,從西裝內(nèi)袋里摸出一個深藍色的絲絨小盒子,打開。
一枚設(shè)計簡約卻極盡精致的鉆石戒指在燈光下折射出純凈璀璨的光芒。
“上次你說喜歡的那款,我托人從巴黎帶回來了。看看,喜不喜歡?”林晚的眼睛瞬間亮了,
像落入了星星。她驚喜地捂住嘴,看看戒指,又看看他,眼眶有些泛紅。
“你…你什么時候…”她伸出手,指尖有些微顫。顧言笑著,小心翼翼地取出戒指,
執(zhí)起她的左手,正要為她戴上無名指——尖銳刺耳的剎車聲如同地獄裂開的口子,
撕碎了所有的溫馨與寧靜!那聲音巨大、突兀、帶著金屬扭曲的恐怖質(zhì)感,
毫無征兆地穿透墻壁,狠狠撞進耳膜!顧言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碎裂。
林晚眼中的星光剎那熄滅,被巨大的驚恐取代。時間仿佛被那聲巨響猛地劈開。“晚晚!
”顧言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變了調(diào)的嘶喊,身體比意識更快地撲向窗邊。樓下,
刺眼的車燈亂晃,尖銳的警報聲此起彼伏,人群驚恐的尖叫如同沸騰的潮水般涌上來。
他猛地回頭,餐桌旁,已空無一人。只有那枚剛剛?cè)〕龅你@戒,
孤零零地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滾了幾圈,停在桌腳邊,微光閃爍,像一個冰冷的嘲諷。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捏碎!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全身的血液。
“晚晚——!”他瘋了一樣沖出家門,皮鞋踩在冰冷堅硬的樓梯上發(fā)出空洞絕望的回響。
樓道里的聲控?zé)裘髅鳒鐪?,映照著他扭曲慘白的臉。
樓下混亂的場景如同噩夢:扭曲變形的車門,閃爍的警燈,
地上刺目的、蜿蜒的…暗紅…他撥開混亂尖叫的人群,像一頭瀕死的困獸。目光瘋狂地掃視,
終于定格——林晚躺在冰冷的柏油路上,那么小,那么安靜。酒紅色的絲絨裙擺鋪展開,
像一朵被狂風(fēng)驟雨瞬間打落碾碎的花。濃密的黑發(fā)散亂地鋪在污濁的地面,
襯得她那張毫無血色的臉,白得像一張脆弱的紙。她一動不動,
只有身下那不斷洇開的暗紅色液體,刺目地宣告著生命正在飛速流逝?!巴硗恚?!
”顧言撲跪下去,雙手顫抖著,不敢觸碰,仿佛她是易碎的琉璃。
冰冷的恐懼順著脊椎爬遍全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的鐵銹味,灌進肺里,
疼得他幾乎窒息。世界的聲音瞬間遠去,只剩下自己心臟瘋狂擂動胸腔的轟鳴,
和那粘稠血液蔓延開來的、令人作嘔的聲響。他看著她緊閉的雙眼,
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死亡的陰影,巨大的絕望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間將他滅頂。
3 真相撕裂儀器單調(diào)的滴滴聲將顧言從撕裂般的回憶中猛地拽回現(xiàn)實。他渾身一震,
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冰涼的襯衫。眼前依舊是那間慘白的病房,慘白的燈光,
慘白的病床上那個毫無生氣的人影。七天七夜。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只剩下煎熬。
每一次呼吸機的推送,都像在凌遲他的神經(jīng)。每一次醫(yī)生例行檢查后沉默地搖頭,
都像一把鈍刀反復(fù)切割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他伸出手,指尖顫抖著,
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靠近林晚擱在被子外的手。那手冰涼,軟得沒有一絲力氣。
他用自己同樣冰冷、粗糙的指腹,極其輕柔地摩挲著她蒼白的手背皮膚,
仿佛在觸碰一件隨時會碎裂的稀世珍寶?!巴硗怼彼┫律?,湊近她耳邊,
聲音嘶啞得像砂礫摩擦,“別睡了好不好?我們回家…我給你做你最喜歡的糖醋排骨,
放很多很多醋…”他絮絮叨叨地說著,語無倫次,
“陽臺上的茉莉開花了…你聞聞…很香…你起來看看…” 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哽在喉嚨里,
只剩下壓抑的、野獸般的嗚咽在空曠的病房里低回,被淹沒在儀器冰冷的節(jié)奏中。窗外,
夜色濃稠如墨,雨不知何時停了。
遠處城市的光污染在低垂的云層上涂抹出一片模糊的、病態(tài)的橘紅。第八天的凌晨,
像一塊沉重的、冰冷的巨石,壓了下來。ICU走廊盡頭那扇沉重的門無聲地滑開,
值班護士悄無聲息地走進來換藥。她看了一眼枯坐在陰影里的顧言,眼神里帶著一絲不忍,
輕輕嘆了口氣,動作麻利地換好吊瓶,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門合上的輕微聲響,
在這死寂的空間里也被無限放大。就在那扇門徹底隔絕了外界聲音的瞬間,顧言口袋里,
一個沉寂了許久的物體突然瘋狂地震動起來。嗡鳴聲尖銳而執(zhí)著,像一只垂死掙扎的蜂鳥,
在寂靜的病房里顯得格外驚心動魄。顧言的身體猛地一僵。他像是生銹的機器,
極其緩慢地、一格一格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中一片茫然。他僵硬地伸手,
摸索著掏出那個震動源——是他的手機。屏幕上跳動著一串完全陌生的號碼,
歸屬地顯示未知。那亮光在昏暗的病房里,顯得詭異而刺眼。一種冰冷的、不祥的預(yù)感,
毫無征兆地順著脊椎猛地竄上來。他盯著那串?dāng)?shù)字,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一下,
又一下。手指懸在接聽鍵上方,微微顫抖。幾秒鐘的猶豫,漫長得像一個世紀。最終,
那震動帶來的煩躁和心底深處一絲難以言喻的牽引,讓他用冰冷僵硬的手指,劃開了接聽鍵。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手機緊緊貼在耳邊。聽筒里,先是一片死寂。緊接著,
一個明顯經(jīng)過處理的、冰冷的、毫無起伏的電子合成音,如同毒蛇的信子,
毫無預(yù)兆地鉆進了他的耳膜:“顧律師,守著一個活死人,很辛苦吧?
”顧言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縮!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
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握住手機而發(fā)出咯咯的輕響。嘴唇抿成一條慘白的直線。那電子音繼續(xù),
帶著一種殘忍的、洞悉一切的味道:“省省力氣吧。你的好太太林晚,
訂了今晚十一點飛墨爾本的機票,單程。她要和她的情人遠走高飛了。
就在你們那個所謂的‘紀念日’?!泵恳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顧言的耳膜,
刺入他早已麻木的大腦。墨爾本?情人?遠走高飛?
這些詞和他記憶中那個溫婉、依賴、滿眼都是他的林晚,形成了最尖銳、最荒誕的對比。
荒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澳愫f!”顧言終于從喉嚨深處擠出一聲破碎的低吼,
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在寂靜的病房里顯得突兀而無力?!昂?,
”電子音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冰冷的嗤笑,“不信?聽聽看?!?短暫的停頓后,
聽筒里清晰地傳來了背景音——是機場特有的、帶著空曠回響的廣播女聲,字正腔圓,
毫無感情地播報著航班信息:“…前往墨爾本的旅客請注意,
您乘坐的CZXXX次航班現(xiàn)在開始登機…”顧言的瞳孔驟然收縮!那聲音太熟悉了,
他無數(shù)次在機場聽到過!冰冷,標準,帶著一種把人送往未知遠方的漠然。
他握著手機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身體無法控制地微微發(fā)抖。
緊接著,手機屏幕亮了一下。一條新信息提示跳了出來,發(fā)件人同樣是那個陌生的號碼。
他幾乎是憑借著本能,顫抖著手指點開。一張照片瞬間占滿了整個屏幕。
照片上的光線有些昏暗,背景似乎是一個燈光曖昧的酒吧角落。
林晚穿著一條他從沒見過的黑色吊帶裙,勾勒出美好的肩頸線條。她微微側(cè)著頭,
臉上帶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放松的、甚至是帶著幾分迷離的笑意。而她身邊,
緊挨著她坐著一個年輕男人。男人側(cè)臉輪廓分明,嘴角噙著一抹志得意滿的微笑,
一只手極其親昵地、自然地搭在林晚裸露的肩頭。兩人的姿態(tài),透著一股旁若無人的親昵。
嗡——顧言的腦子像是被一柄重錘狠狠擊中!瞬間一片空白,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尖銳的耳鳴。眼前的一切——慘白的病房,冰冷的儀器,
床上毫無生氣的妻子——都在瘋狂地旋轉(zhuǎn)、扭曲、變形!
七天七夜積攢的所有疲憊、擔(dān)憂、絕望、自我折磨,
在這一刻被這張照片和那冰冷的機場廣播徹底點燃、引爆,
轉(zhuǎn)化成了滔天的、毀滅一切的黑色火焰!他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動作僵硬得像個提線木偶。手機從他顫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掉在冰冷的地磚上,
屏幕碎裂,那張刺眼的照片卻仿佛烙印般死死釘在了他的視網(wǎng)膜上,燒灼著他的神經(jīng)。
他的目光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移向病床上的林晚。那眼神,
不再是七天來深入骨髓的痛楚和祈求,
而是變成了某種極其陌生的東西——冰冷、空洞、死寂,
深處卻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黑色火焰。那火焰里翻騰著被愚弄的暴怒,被背叛的劇痛,
以及一種徹底心死的、毀滅性的瘋狂。他一步步走向病床。
腳步聲在死寂的病房里被無限放大,沉重得像是踩在心臟上。他停在床邊,
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那張蒼白、安靜、毫無知覺的臉。她的睫毛那么長,
那么安靜地覆蓋著眼瞼,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場深沉的睡眠。顧言慢慢地、極其緩慢地彎下腰,
湊近林晚的耳邊。他的嘴唇幾乎貼到了她的耳廓,呼出的氣息帶著一種瀕死般的冰冷和絕望。
“林晚…”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fēng)箱,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生生擠出來,
浸透了濃稠的、化不開的劇毒,“原來…你早就想走了…”他伸出手,
那只骨節(jié)分明、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溫柔撫摸過她的臉的手,此刻卻帶著一種決絕的、毀滅性的力量,
懸停在呼吸機那根透明、纖細的輸氧管上方。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好啊…”顧言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形成一個扭曲到極致的、比哭更難看的弧度,
眼神徹底沉入了無邊的黑暗深淵,冰冷死寂,再無一絲光亮?!拔页扇恪?/p>
”他的手指猛地收緊,如同鐵鉗一般,死死攥住了那根維系著生命之息的管子!然后,
用盡全身僅存的、被恨意驅(qū)動的力氣,狠狠一拔!“你自由了。
”“呲——”一聲極其輕微的氣體泄露聲響起,在死寂的病房里卻如同驚雷。
呼吸機連接的端口處,一小股白色的霧氣瞬間噴出,隨即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
連接在林晚口鼻上的呼吸面罩驟然失去了支撐,軟軟地滑落到她的頸側(cè)。病床旁,
那臺一直規(guī)律閃爍著綠色光點、發(fā)出低沉嗡鳴的生命體征監(jiān)護儀,屏幕上的曲線猛地一顫!
原本平穩(wěn)起伏的波形,如同被攔腰斬斷的河流,瞬間變成了一條驚心動魄的直線!
刺耳的、毫無感情的蜂鳴警報聲,瞬間撕裂了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靜!“嘀————————!
!?。?!”尖銳的、持續(xù)不斷的警報聲如同索命的號角,瘋狂地沖擊著耳膜,
震得整個病房的空氣都在顫抖。屏幕上,
代表心跳的綠色線條變成了一條筆直的、冷酷的紅線,一路延伸向代表死亡的終點。
血壓、血氧數(shù)值如同雪崩般急速下跌,瞬間觸發(fā)了儀器預(yù)設(shè)的最高級別警報閾值。
顧言的手還僵硬地懸在半空中,保持著那個拔管的姿勢。
他的身體像是被那刺耳的警報聲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臉上最后一絲扭曲的瘋狂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種極致的、空茫的慘白。
他死死盯著那條刺目的紅線,盯著屏幕上瘋狂閃爍跳動的紅色警示符,大腦一片空白。
那警報聲像是無數(shù)把冰錐,狠狠鑿進他的顱骨,將他最后一絲殘存的意識也攪得粉碎。
病房門被“砰”地一聲大力撞開!“怎么回事?!
”值班醫(yī)生和兩名護士如同旋風(fēng)般沖了進來,臉上寫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他們的目光瞬間被那刺耳的警報和監(jiān)護儀上刺目的直線鎖定?!昂粑?!誰拔的?!
”經(jīng)驗豐富的醫(yī)生一眼就看到了滑落在林晚頸側(cè)的呼吸面罩和斷開的氣管接口,
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憤怒而變調(diào)。他幾乎是撲到床邊,一把推開僵立如木雕的顧言,
動作快如閃電地試圖重新連接呼吸管路,同時對著護士嘶吼:“快!腎上腺素1mg靜推!
準備除顫儀!快??!”護士手忙腳亂地沖去推急救車,
刺眼的搶救燈“啪”地一聲在病房頂部亮起,將整個空間映照得一片慘白,
如同地獄的審判場。顧言被醫(yī)生推得踉蹌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