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申請遞交的當天,他把我的名字送上了熱搜。雨從民政局門廊落下,我把戒指裝進口袋,
手機震到發(fā)燙。人群往前挪,我卻像被釘在原地。有人問我還愛不愛他。
我抬眼看見玻璃門上的自己,回答先放回心里。第一章 離婚第一天,
他上熱搜了早上七點半,民政局門口排起了一串雨傘。顏色從深到淺排成梯度,
像一條安靜的魚骨。廣播里播著今天的號碼,我和陸時川站在隊伍最后,
禮貌得像兩個陌生人。他把傘往我這邊傾了傾,雨水卻順著傘沿滴在我手背。
我下意識縮了一下。他看見了,小心把傘再偏過來一點。我們誰都沒有說話。
輪到我們的時候,工作人員拿起兩張表問是否確認。我點頭。他也點頭。那一瞬間,
我竟然有點輕松。終于有人幫我們把關(guān)系拆開,像拆一件卡扣太緊的外衣。辦完出來,
雨更密了。我把戒指從無名指上退下來,放進牛仔褲右側(cè)的小口袋里。那一格很淺,
走路時戒指會硌人,提醒我剛做過一件不會撤回的事。手機開始震動。連續(xù)兩次,三次,
像一點火星落在油面上。熱搜第一條話題醒目得刺眼:他給人寫手寫認愛信。
配圖是一張模糊的圖,白紙黑字,墨跡像是昨晚剛剛干透,落款是他的名字。
評論飛快堆上去,像一堵墻支在我面前。我沒點開。雨把我和陸時川隔出兩條線,
一條是傘沿,一條是屏幕。在這兩條線之間,我像站在一個細窄的橋上,腳下是吵鬧的水。
他看我一眼。我把手機揣進口袋,說先回公司,有會。他“嗯”了一聲,又停頓了一下,
像要解釋什么。我往下一步跨了出去。傘柄從他手里滑過,哐地撞到地上,濺起一點水。
地鐵擁擠到連呼吸都要排隊。我被擠到車門角落,
屏幕上那些提示一條接一條穿過通知欄:品牌方問我是否方便接電話,同事發(fā)來會議材料,
閨蜜也發(fā)來一句話。閨蜜的消息很簡單:先別發(fā)聲,等我下班給你打。她是律師,
懂得什么時候沉默比說話有力量。我照舊翻開手賬。清單頁上空著三行。
我本來想寫上做飯和買花的瑣碎任務(wù),后來劃掉了。我盯著這些空白,
突然覺得它們比任何字都沉重。沉重到讓我在下一站時,忍不住深呼吸。
公司茶水間的窗戶很高,雨貼著玻璃,玻璃后面是灰白的城市。我給自己倒熱水,燙到手,
杯沿一轉(zhuǎn),熱氣直上腦頂。心里空了一塊,像忘記關(guān)的抽屜在風里一張一合。
走廊的地毯上有水珠,腳步過去,不會發(fā)聲。我知道有人在拍,鏡頭躲得不高明。
我沒有抬頭,拐進會議室。屏幕上擺著上午十點的提案,客戶方頭像在群里亮了又滅。
“江見?!蓖绿竭^來小聲叫我,聲音像撓玻璃,“你看熱搜了嗎?”“在看?!蔽艺f,
但我其實什么都沒點開。
我不想讓任何一個比對、任何一張放大圖、任何一個疑問句在今天進入我的器官。
我只想把工作完成,然后把這段關(guān)系送到另一個終點。十點的會被迫推遲到十點半。
品牌方說有個緊急情況,想確認代言人的輿論風險。我把事先做好的應(yīng)對文稿調(diào)出來。
每一個字,我都在昨夜兩點時盯著屏幕推敲過。按理說,它們夠用。電話接通,
屏幕上出現(xiàn)客戶高層的臉,她說今天要我們給出統(tǒng)一口徑,最好能雙人同框。她笑容溫和,
話很薄,像鋪在一張冰冷的桌子上。大家心照不宣,桌子下的風往同一個方向流。
我說會跟進。掛斷電話,手機又亮了一下。是媽媽發(fā)來家常里短,說天涼加衣。
我回了一個好的。接著又一次震動。不同的來電鈴聲,我設(shè)置給他的。從戀愛開始,
那段音樂一直沒換過?,F(xiàn)在它響起來,我的手指本能地去找它,像要抓住一根掉下來的繩子。
“江見?!彼穆曇魤旱土耍糁€路有點啞,“你在哪?”“公司。”“我過來找你?
”“不用?!蔽艺f,“你的經(jīng)紀人會不同意?!彼A艘幌拢α艘幌?,
那笑意里疲憊比輕松多,“你還是那個江經(jīng)理,凡事先看流程。”我當沒聽見笑,
把水杯挪遠,免得打翻,“你的手寫信?!薄安皇墙o她寫的?!彼f,“也不是我寫的。
”“哦。”我說。這個哦,是我三年里練出來的。它把所有不必要的情緒擋在門口,
像禮賓員?!耙娨??!彼形业拿?,從喉嚨里挪出來,像挪走一塊卡了很久的石頭,
“你給我一天時間,我查清楚這件事??梢詥幔俊薄翱梢?。”我說,“查清楚的標準,
是證據(jù)?!彼p聲說好。電話剛掛,辦公室門口就響起另一種敲擊。
是雨衣的味道和香水的味道混合過來的味道。陸時川的經(jīng)紀人站在門口,冷淡客氣地笑,
問我能不能配合一次聯(lián)合發(fā)聲。她說“為了他”,又說“為了品牌”,
最后補了一句“為了你自己”。我把電腦合上,站起來。窗外的雨像一條透明的簾,
城市被遮在后面。此刻我知道,辦公室所有的耳朵都豎得很高?!奥?lián)合發(fā)聲可以?!蔽艺f,
“但口徑由我擬。你們不要先一步發(fā)布任何含糊的聲明?!彼裘迹澳闶谴蛩阆窗讍??
”“公關(guān)是信息管理,不是改變事實?!蔽铱粗?,聲音很平靜,“如果他沒有寫,
那就拿到證據(jù);如果他寫了,那就承擔后果。你應(yīng)該明白我說的后果不止在熱搜上。
”她笑容淡下來幾分,“我明白。只是有些事情,沒必要這么硬?!蔽覜]有接話。硬,
是別人對我最常用的形容詞。它像一塊盾,長期貼在我的胸口,擋住了很多不該來的東西,
也擋住了那些偶爾想靠近的溫度。經(jīng)紀人離開后,同事把一杯熱咖啡輕輕放在我桌上。
杯身燙,我把手縮回來。她說你要是不舒服今天就早退吧。我搖頭。午后兩點,雨意稍輕。
品牌方那邊的法務(wù)發(fā)來郵件,列出潛在風險。我回了一個方案版本,按輕重緩急排序。
寫到第二頁時,我的手突然停住了??瞻孜臋n里的光標一閃一閃,
像是站在隔壁房間的小孩在踮腳看我。我想起排號時他側(cè)過來的傘,想起他把雨擋在外面,
卻擋不住落在我手背的那滴水。它落下來時,不熱不冷,剛剛好讓我皺眉。
愛有時候也是這樣,不會痛到非要喊,但足夠讓你改變一個步子。四點,閨蜜給我打電話。
她說監(jiān)管對離婚有冷靜期,記得這點。她還說要我別著急發(fā)任何東西,
先把手寫信的來源線找清楚。我點頭,聽她在電話里敲鍵盤。敲擊聲節(jié)奏穩(wěn)定,
我的呼吸被它帶著慢慢落地。快到五點,會議室門再次被推開。是他。
他穿著一件黑色連帽外套,帽子沒戴,頭發(fā)有點亂,眼睛底下壓著青。
他把口罩摘下來的瞬間,辦公室里幾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頂流來了,
這個詞在空氣里掉頭飛了幾圈,最后落在我桌邊?!拔襾砹?。”他說得很輕,像怕嚇到人。
經(jīng)紀人顯然沒猜到他會來,匆忙趕到,拉他到一邊小聲說話。他只是擺手,走向我。
每一步都像壓著什么沉的東西,我聽見地毯下壓出的聲音?!拔倚枰茨銣蕚涞目趶?。
”他說。我把文件推給他。他迅速掃了一遍,點點頭。到第三頁時,他停下,
眼神像是被某個詞鉤住了?!白C據(jù)鏈?!彼貜?fù)了一遍,“我會給你?!薄澳憬o公眾。
”我糾正。他愣了一下,笑了笑,笑容短得像打火機的火,“好,給公眾。
”外面雨停了又下,像猶豫的心。到了晚上七點,公司燈全亮著,窗里窗外都是光。
我們圍著會議桌站成一個半圈,像等一通會改變什么的電話。經(jīng)紀人按著太陽穴,
法務(wù)在翻合同,助理走來走去。每個人都在忙,卻都把眼角留在我和他身上。
我想起我們認識的最初。那天他在片場拍夜戲,燈打得他眼睛很亮,我遞過去一瓶水,
他接了,說謝謝江經(jīng)理。我說客氣。他笑,說以后請多照顧。他把我的稱謂放在他的語氣里,
那語氣像在為我們兩個人的關(guān)系定了一個底色。后來很長一段時間,
我都沒能把這個底色改掉。我低頭,在手賬新的那頁上寫下一個詞:邊界。
緊跟著又寫下第二個詞:看見。筆尖在紙上劃過的聲音很細,很像雨絲掠過玻璃的聲音。
不吵,可是清楚。晚上八點,我和他先后走出公司。他主動把傘撐開,站在門口等我。
我走到他身邊,他把傘往中間移了移。街燈把傘面照得發(fā)亮。雨滴撞上傘,一下一下,
像一串沒有節(jié)拍的鼓點?!敖??!彼_口,“我不會讓你難堪。
”“那就把會開的漂亮一點?!蔽艺f,“也把你的道歉說得清楚一點?!彼?,很認真,
“我會說。但我更希望你說?!蔽覜]應(yīng)聲。我的呼吸在胸腔里繞了一圈,
像一個繞不過去的彎。我們站在門口,像兩個人都知道對方要往哪里去,卻誰也沒有動。
夜里十點,家里安靜到能聽見冰箱電機的聲音。我把戒指倒在桌面上,
圓環(huán)在木板上滾了一小圈,停下。那枚金色的東西在燈下溫順又鋒利。它提醒我曾經(jīng)的誓言,
也提醒我今天簽下的那張紙。兩件東西都是真的,互相抵住,讓我既不能退,
也不敢太快往前。手機屏幕亮起,是一個未保存的陌生號碼。緊接著,
又亮起第二個、第三個,像一串有意安排好的打擊。短信在下方冒出。你最好別擋他。
他不屬于你。他從來不屬于你。句子短得像刀背。我把手機關(guān)了靜音。走到窗前拉上窗簾。
外面的雨小了,街對面的窗子里有人吹頭發(fā),白光像一只安靜的鳥落在那個人肩上。
我突然覺得自己應(yīng)該睡一會兒,不然明天會說錯話。錯誤的語句在公眾場合幾乎等于災(zāi)難,
這是我職業(yè)的反射。在上床之前,我把手賬翻回早上的那一頁??瞻走€在。我拿起筆,
在第一行寫下一個承諾:我要說話。第二行寫下一個條件:要有證據(jù)。第三行留空,
我把筆尖舉在空中,停頓了幾秒,然后落下一個字:我。睡前的最后一個通知,
是來自品牌高層。他的語氣在語音里保持一貫柔和,卻把每個字堆得很穩(wěn)。明早九點,
希望你和他一起出席說明會,統(tǒng)一口徑,解決輿論。我看著屏幕,像看著一扇將要打開的門。
我想了兩秒鐘,按下錄音鍵,語氣平靜。我們今天剛遞交離婚。
第二章 不要替我決定早上六點半,天色像一張被墨水滲開的宣紙,灰白不清。
我泡了一杯咖啡,坐在餐桌前,把手賬翻到昨天的那一頁。第一行寫著“我要說話”,
第二行“要有證據(jù)”,第三行的“我”在燈光下像一塊釘子,釘在我心口。今天,
我得走出去。七點,鬧鐘第二次響起的時候,門鈴被按得急促。我以為是送菜的快遞員,
開門時看見的是陸時川。他沒戴帽子,頭發(fā)亂得像一夜沒睡,外套敞開,
手里提著一杯豆?jié){和一個紙袋?!霸绮汀!彼f,語氣像陳述天氣,“還熱的。
”我沒有伸手接。他就那么站在門口,豆?jié){的熱氣和他身上的寒氣混在一起。
“你今天要去公司吧,”他像是在確認一件小事,“我送你?!薄澳悴挥盟汀!蔽艺f,
“我們都有各自的車?!彼瓜卵劬戳丝葱?,“見見,別這么硬?!蔽蚁胄?,
卻沒笑出來,“硬不硬,是你主觀判斷。我有事要處理,跟你沒關(guān)系?!彼吐曃丝跉猓?/p>
把豆?jié){和紙袋放在鞋柜上,“你今天會去說明會,對嗎?”“會?!蔽艺f,“但我有條件。
”他抬起眼,黑色的瞳孔像要裹住我,“什么條件?”“口徑由我擬,發(fā)布前必須經(jīng)我確認,
任何人不許擅自改動?!薄昂谩!彼鸬煤芸?。像是怕我反悔。我關(guān)上門,
聽見外面雨滴在樓道窗臺上敲打。喝了幾口咖啡,我拎上包下樓。那杯豆?jié){還在鞋柜上,
紙袋里隱約透著油餅的熱色。我沒帶走。八點,車行到公司樓下時,
前門口已經(jīng)聚了幾個記者,長槍短炮的鏡頭像魚群的眼睛,齊刷刷轉(zhuǎn)向我。
保安替我擋開一條路,我走得很快,幾乎沒停。剛到電梯口,閨蜜的電話打進來,
“我調(diào)了手寫信照片的清晰度?!彼穆曇舻统?,“筆跡不像他。”我心里松了一分,
但那份松弛轉(zhuǎn)瞬又被緊繃替代,“不像”不是“沒有”。她頓了頓,
“不過寄件人的信息被動過手腳,寄件點監(jiān)控里的人戴了口罩帽子,身形跟你有點像。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人在引導(dǎo)輿論,把懷疑的箭頭對準我。“先別說出去。
”我按亮電梯按鈕,“這事不能靠澄清,必須拿到源頭證據(jù)?!彪娞蓍T合上的瞬間,
鏡面反射出我自己的臉色,比雨天還白。八點半,我把會議室的投影調(diào)好,
把昨晚做好的《聯(lián)合發(fā)聲》草案放在桌上。文件一頁頁翻過去,紙聲在寂靜里特別明顯。
陸時川推門進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向他。經(jīng)紀人跟在后面,笑容完美卻透著防備。
“我們今天的目標很明確,”我環(huán)顧會議桌,“第一,止血;第二,
給出查證承諾和時間表;第三,證據(jù)公開?!苯?jīng)紀人笑了笑,“江經(jīng)理,你太理想化了。
公眾不需要這么多過程,他們只看結(jié)果?!薄斑^程決定結(jié)果?!蔽一厮?,
“我不會用模糊的聲明去賭品牌和他的信譽?!标憰r川一直沒說話,
直到經(jīng)紀人有些急躁地拍了拍桌面,他才看向我,“我同意江見的方案。
”經(jīng)紀人的笑意一瞬間凍結(jié)?!拔覀儾荒馨褧r間耗在爭口徑上,”我說,“九點發(fā)布,
文件已經(jīng)擬好,任何修改必須過我手。”經(jīng)紀人想反駁,被陸時川打斷,“按她的來。
”九點整,聲明同步在我們和品牌方的官方賬號發(fā)出。我盯著后臺數(shù)據(jù)刷新,
看著評論區(qū)先是質(zhì)疑,再是分裂,一部分粉絲站出來要求查清真相。十點十五,
品牌方的危機小組發(fā)來消息——第一輪的負面熱度降了兩個點,但仍在高位。我心里清楚,
這只是暫時止血,真正的風險還沒解除。午休時,閨蜜發(fā)來新截圖:某八卦博主暗示我逼婚,
還配了我和陸時川早年的一張合照。那是我第一次去探班,他剛下戲,額頭還有汗,
我拿著紙巾替他擦。畫面在博主的配文里,被解讀成“控制欲”。我看著那張照片,
手指一度有些發(fā)麻。下午兩點半,合作方代表臨時約我單獨面談。會議室隔音不算好,
我聽見外面有人腳步停留?!敖?jīng)理,你理解我們的立場,”合作方開門見山,
“我們不能承擔太大的輿論風險。希望你能盡快解決。”“會。”我答得很簡短。
“如果三天內(nèi)熱度降不下來,我們可能不得不啟動解約條款?!彼A藘擅?,“包括賠償。
”簽完保密協(xié)議離開會議室時,門口站著陸時川。他臉色比早上更沉,像是剛壓下了火。
“解約的事,我來扛?!彼f?!斑@是我的項目,也是我的客戶?!蔽一亍?/p>
“我不想你被他們逼著做選擇?!薄斑@是我自己的選擇?!蔽叶⒅?,“陸時川,
不要替我決定?!彼戳宋乙粫海拖骂^笑了一下,“你總是這樣?!薄斑@樣不好嗎?
”“好?!彼痤^,眼底那點倦意被什么沖淡了,“這是我當初喜歡你的原因之一。
”回到工位,桌上多了一杯新咖啡,杯套上寫著我的名字。字體干凈利落,
不是我熟悉的任何人寫的。我環(huán)顧一圈,同事們都低頭工作,沒有人看我??Х冗€是熱的,
像剛放下不久。我沒喝,把它移到一邊,打開郵箱。晚上七點,我加班整理新的證據(jù)目錄。
屏幕右下角閃過一條系統(tǒng)提示——有人在嘗試登錄我的云盤。我立刻切斷網(wǎng)絡(luò),
把硬盤拔下來。幾乎同一時間,閨蜜的電話打進來,“我盯到一個IP地址,很可疑。你猜,
是誰?”“誰?”“陸時川的經(jīng)紀人?!彼f,“而且是在你們公司樓下的咖啡店登錄的。
”我抬眼,看見落地窗外那家咖啡店燈火通明,門口的雨篷上掛著小燈泡,閃爍著暖色光。
就在這暖色里,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邊放著筆記本電腦。我合上電腦,
拿起外套。雨已經(jīng)停了,但我知道,空氣里的潮意還沒散去。
第三章 清單那天晚上我沒有直接走進咖啡店。隔著雨篷上的一串燈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