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水管驚魂“叮咚——叮咚叮咚叮咚！”門鈴被人按得跟催命符似的，一陣緊過一陣，
硬生生蓋過了廚房水龍頭那沒完沒了的、鬼哭狼嚎般的滋水聲。我，陸驍，
此刻正以一個極其不雅的姿勢跪趴在廚房冰冷的瓷磚地上，活像只被翻了蓋兒的老王八。
一只手里死死攥著把碩大的活動扳手，
則在水槽底下那堆冰冷油膩的管子里絕望地摸索著那個滑不溜秋、死活不肯就范的漏水閥門。
“來了來了！催魂呢！”我沒好氣地吼了一嗓子，聲音在狹小的廚房里嗡嗡回蕩，
帶著點被水濺濕的狼狽。水珠順著額前的碎發(fā)往下滴，后背的T恤早就濕了大半，
緊緊黏在皮膚上，涼颼颼的。這破房子，這破水管，還有門外那不知死活狂按門鈴的家伙，
簡直是在聯(lián)手挑戰(zhàn)我的血壓極限。我胡亂在臟兮兮的工裝褲上抹了把手，
留下幾道明顯的水痕，趿拉著那雙快磨平底的舊拖鞋，帶著一身水汽和煩躁，
“啪嗒啪嗒”地沖向玄關(guān)。扳手還下意識地攥在手里，金屬的冰冷觸感硌著掌心。
門外那催命符一樣的鈴聲還在響，夾雜著一個脆生生、充滿興奮的小嗓門：“爸爸！開門呀！
快點快點！”是我閨女，陸小滿。這丫頭片子，放學(xué)不按時滾回來寫作業(yè)，
又在外面撒什么野？我心頭的火氣噌噌往上冒，
一把拉開了那扇隔音效果約等于零的舊防盜門?！瓣懶M！你……” 我的咆哮剛開了個頭，
就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猛地掐住了脖子，瞬間卡殼。門口杵著的，
確實是我那扎著倆沖天揪、臉蛋紅撲撲像顆小蘋果的閨女陸小滿。但此刻，
她那雙亮晶晶的大眼睛里閃爍著一種名為“搞了大事情”的興奮光芒，
一只小手正死死拽著……另一個人的手腕。被小滿拽著的，是個姑娘。
一個非常、非常、非常嬌小的姑娘。目測海拔絕對不超過一米五五，
站在我家那扇半舊的防盜門框下，整個人顯得更小了，簡直像誤入巨人國的小精靈。
她穿著件樣式簡單干凈的米白色針織開衫，里面是件淡藍(lán)色的連衣裙，裙擺剛到膝蓋，
露出兩條細(xì)細(xì)的小腿。一張臉小小的，皮膚很白，五官秀氣得像個精雕細(xì)琢的娃娃，
鼻梁上還架著一副細(xì)黑框的眼鏡。此刻，她那張娃娃臉上寫滿了驚慌失措，
長長的睫毛像受驚的蝴蝶翅膀一樣劇烈地顫抖著。鏡片后那雙清澈的杏眼，
正無比驚恐地、直勾勾地盯著我——準(zhǔn)確地說，
是盯著我手里那把還沾著水漬、在樓道昏暗光線里泛著冷光的超大號活動扳手。我，
此刻因為修水管搞得渾身濕透、肌肉線條在濕T恤下若隱若現(xiàn)、手里還拎著“兇器”的壯漢。
她，一個目測體重可能還沒我那工具箱沉、小臉煞白、弱小可憐又無助的蘿莉體型姑娘。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水泥。樓道里聲控?zé)裟屈c昏黃的光線，慘兮兮地打在我們仨身上，
勾勒出一種極其荒誕又窒息的靜默。只有水龍頭那該死的滋水聲，
還在廚房里堅持不懈地充當(dāng)背景音效。時間大概停滯了那么三秒，或者一個世紀(jì)？
反正長到足夠我清晰地看到對方小巧的喉頭緊張地滑動了一下。“爸！
” 陸小滿清脆的童音終于打破了這令人腳趾摳地的寂靜，
她用力搖了搖被她攥著的那只纖細(xì)手腕，語氣得意洋洋，像是在展示自己剛撿到的寶貝，
“快看！我把我們新來的班主任，林老師，撿回來啦！”撿…撿回來？我閨女這用詞水平，
真是隨了她那不靠譜的媽！被稱作林老師的小姑娘，身體幾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像是被小滿那石破天驚的“撿”字給砸懵了。她飛快地瞟了一眼我手里那把沉默的扳手，
小巧的鼻尖似乎都沁出了細(xì)密的汗珠。她努力地吸了一口氣，試圖挺直那小小的身板，
但效果微乎其微。那細(xì)弱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音，斷斷續(xù)續(xù)地擠了出來，
像信號不良的老舊收音機：“您…您好…陸小滿爸爸，
…我…我是林晚…小滿的新班主任…今天…今天是來…家…家訪的……”最后一個“訪”字，
輕飄飄的，差點就消散在樓道里那點可憐的空氣中了。那聲音抖得，
比我家廚房那臺用了十年、甩干時能把屋頂掀翻的老式洗衣機還要厲害，
嗡嗡地直往人耳朵里鉆。我低頭，看看自己手里那把沉甸甸、油光锃亮的扳手，
再看看眼前這位一陣風(fēng)就能吹跑、臉色白得像剛刷過的墻似的林老師，
機靈”光芒的大眼睛……一種混合著荒謬、尷尬、還有一絲絲想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的復(fù)雜情緒，
瞬間把我淹沒了。好家伙！我閨女出息了！放學(xué)路上直接給我“撿”了個活體班主任回來！
還是這種袖珍型的！這情節(jié)，小說都不敢這么寫吧？“呃…林老師？
” 我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下意識地把拿著扳手的那只手飛快地藏到身后，
動作僵硬得像個生銹的機器人。我側(cè)開身，讓出門口那條窄得可憐的通道，
感覺自己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那個…快請進(jìn)請進(jìn)！外面冷…屋里…呃…有點亂，
您多擔(dān)待…多擔(dān)待…”2 班主任駕到林晚老師像只受驚過度的小兔子，
被陸小滿半推半拉地“請”進(jìn)了我這個堪稱災(zāi)難現(xiàn)場的狗窩。她那雙穿著干凈小白鞋的腳，
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散落的幾顆樂高零件和一個滾到角落的乒乓球，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客廳里，
搭了一半的巨型積木城堡還張牙舞爪地占據(jù)著茶幾和半張沙發(fā)；我的幾件皺巴巴的工裝外套，
非常“藝術(shù)”地搭在沙發(fā)扶手上；至于餐桌上，那桶吃了一半、湯水四溢的紅燒牛肉面，
正散發(fā)著濃郁而霸道的氣息，旁邊還散落著幾包沒拆封的薯片。這撲面而來的“生活氣息”，
讓林老師本就局促的小臉又白了幾分。她飛快地掃視了一圈，
目光在積木城堡和那桶泡面上短暫停留，最終落到我臉上時，
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努力維持禮貌的微笑?！皼]…沒關(guān)系，
很…很溫馨…” 她聲音細(xì)若蚊吶，眼神飄忽，顯然這句“溫馨”違心得連她自己都不信。
“林老師你坐！坐這兒！” 陸小滿可不管這些，她熱情得像個小太陽，
拉著林晚就往那張唯一還算干凈的單人沙發(fā)走。沙發(fā)旁邊，還堆著我沒來得及收的工具箱，
里面扳手、鉗子、螺絲刀探頭探腦。林晚幾乎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挨著沙發(fā)邊坐下了，
小身板挺得筆直，雙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在并攏的膝蓋上，那模樣，
活像第一次進(jìn)教導(dǎo)主任辦公室的小學(xué)生。“小滿爸爸…” 她清了清嗓子，
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一點，“這次家訪主要是想跟您溝通一下小滿在學(xué)校的情況。
滿她…非常聰明活潑…”我趕緊把手里那惹禍的扳手“哐當(dāng)”一聲丟回廚房門口的工具堆里，
胡亂地在濕漉漉的T恤下擺上擦了擦手，試圖挽回一點形象?！鞍ィf您說！
這小丫頭是不是又調(diào)皮搗蛋了？您千萬別客氣，該批評就批評！
” 我邊說邊瞪了一眼在旁邊裝乖寶寶的陸小滿。“不是不是！” 林晚連忙擺手，
小小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小滿很聰明，思維也很活躍，就是…有時候課堂上回答問題，
嗯…角度比較…獨特。” 她斟酌著用詞，鏡片后的眼神有點無奈。我瞬間秒懂。
我閨女那腦回路，清奇得堪比迷宮。上次科學(xué)課老師問水為什么往低處流，
她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因為高處不勝寒，水也怕冷??！” 把年輕老師都給整不會了。“咳，
理解理解！” 我尷尬地?fù)狭藫虾竽X勺，感覺剛擦干的掌心又開始冒汗，“這孩子隨我，
腦洞大了點…”林晚抿了抿唇，似乎想笑又忍住了。
她從隨身那個看起來有點舊、但洗得很干凈的帆布包里，拿出一個薄薄的筆記本，翻開。
她低頭的時候，一縷柔軟的碎發(fā)從耳后滑落，搭在白皙的頸側(cè)。
她開始一條條細(xì)數(shù)陸小滿的“豐功偉績”：數(shù)學(xué)課用橡皮泥捏了個會動的“幾何蠕蟲”，
把同桌嚇得哇哇叫；語文課把《靜夜思》改編成了帶Rap節(jié)奏的版本，
在班里引起“轟動”；體育課鉆進(jìn)了放器材的大筐里，
聲稱在體驗“太空艙”……她講得很認(rèn)真，聲音不高，但吐字清晰。
我發(fā)現(xiàn)當(dāng)她沉浸在工作狀態(tài)時，那種最初的怯懦和緊張感消退了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專注的柔韌。只是她握著筆的手指，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透露出她內(nèi)心遠(yuǎn)不如表面那么鎮(zhèn)定。我聽著，一會兒扶額，一會兒憋笑，
一會兒又覺得有點丟人。這活寶閨女，真是我親生的！“總體來說，
小滿是個非常有潛力的孩子，只是需要一點點…嗯…方向上的引導(dǎo)?！?林晚總結(jié)陳詞，
合上筆記本，抬眼看向我。那目光清澈又帶著點小心翼翼的征詢意味，像林間初生的小鹿。
“林老師您費心了！太費心了！” 我趕緊表態(tài)，態(tài)度誠懇得就差拍胸脯保證，
“我以后一定嚴(yán)加管教！這小兔崽子…”“爸爸！我才不是小兔崽子！
” 陸小滿不滿地抗議，撅著小嘴。“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我虎著臉。
陸小滿沖我做了個鬼臉，小眼珠滴溜溜一轉(zhuǎn)，突然像條滑溜的小泥鰍，
滋溜一下就蹭到了林晚坐著的沙發(fā)扶手上。她神秘兮兮地湊近林晚的耳邊，
兩只小手?jǐn)n成小喇叭，自以為聲音壓得很低，
但那清脆的童音在安靜的客廳里簡直清晰得如同自帶擴音器：“林老師，悄悄告訴你哦，
” 她的大眼睛狡黠地?fù)溟W著，還故意瞄了我一眼，帶著點小得意，
“我爸爸他…偷偷跟我說過，他最喜歡嬌小可愛型的女生啦！就像…就像老師你這樣噠！
”轟——！我感覺一道九天玄雷結(jié)結(jié)實實地劈在了我的天靈蓋上！
叼在嘴里的那根剛從泡面桶里撈出來、準(zhǔn)備嗦一口湯的塑料叉子，“吧嗒”一聲，
直接掉在了我那條飽經(jīng)滄桑的工裝褲上，留下幾點可疑的油漬。我整個人都石化了！
血液“嗡”的一聲全沖上了頭頂，臉頰和耳朵燙得能煎雞蛋。陸小滿！
你這個坑爹專業(yè)十級選手！這種話是能往外說的嗎？！還是當(dāng)著正主的面？！
我什么時候說過？！就算…就算心里偶爾閃過那么一丟丟念頭，
那也是男人看美女的正常生理反應(yīng)好嗎！怎么能被這熊孩子這樣出賣？！
我僵硬地轉(zhuǎn)動著脖子，視線像生了銹的齒輪，一格一格地挪向沙發(fā)上的林老師。
客廳里再次陷入了一種詭異的、令人窒息的安靜。廚房水龍頭的滴答聲，
陸小滿無辜眨巴眼睛的聲音，還有我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聲，在耳邊無限放大。
林晚老師顯然也被這枚“重磅炸彈”炸懵了。她那張原本就小巧精致的娃娃臉，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漲紅，從臉頰一路蔓延到小巧的耳垂，再到纖細(xì)的脖頸，
最后連那截露在開衫領(lǐng)口外的精致鎖骨都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粉色。她整個人像是被點了穴，
僵在沙發(fā)邊沿，細(xì)黑框眼鏡后的那雙杏眼瞪得溜圓，
里面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和鋪天蓋地的羞窘。她小巧的嘴巴微微張著，似乎想說什么，
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徒勞地翕動了兩下。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難熬。就在我尷尬得腳趾頭快要摳穿鞋底、摳出個三室一廳的時候，
沙發(fā)那邊傳來一聲極輕、極細(xì)，帶著濃濃鼻音和幾乎要哭出來的顫抖回應(yīng)。
那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卻像一顆子彈，
精準(zhǔn)地?fù)糁辛宋业墓哪ぃ骸扒伞闪恕摇乙病?她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才把那幾個字從嗓子眼里擠出來，頭垂得更低了，幾乎要埋進(jìn)自己并攏的膝蓋里，
“…也喜歡…修…修水管的…”轟隆——！我感覺第二道天雷緊跟著就劈了下來！
比剛才那道更猛、更烈！直接把我的大腦皮層轟成了一片空白！她說什么？
她也…喜歡…修水管的？！我，陸驍，
一個在汽修廠摸爬滾打、滿手機油味、被生活磨得有點糙的大老爺們兒，生平第一次，
因為“修水管”這個樸實無華的技能，得到了一個嬌滴滴、軟萌萌小老師的“喜歡”？！
這世界…是不是哪里不太對勁？！
3 暴雨救援---那場史無前例、尷尬值爆表的“家訪”之后，我和這位袖珍林老師之間，
就莫名地籠罩上了一層難以言喻的微妙氣流。每次去接陸小滿放學(xué)，
遠(yuǎn)遠(yuǎn)看到林晚老師站在校門口組織路隊，穿著她那身總是干凈整潔的連衣裙，
小小的身影在一群蹦蹦跳跳的小豆丁里格外顯眼。她似乎總能精準(zhǔn)地捕捉到我的視線，
然后像受驚的小鹿般飛快地低下頭，或者假裝非常認(rèn)真地整理某個小男生的紅領(lǐng)巾，
那原本白皙的耳根會迅速泛起一層薄紅，一直蔓延到小巧的耳垂。而我，
也總是下意識地避開目光，要么假裝看天，
要么假裝研究學(xué)校門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的樹皮紋理，心跳卻不受控制地加快幾拍。
空氣里仿佛飄著看不見的絲線，輕輕一碰，就能引發(fā)一陣無聲的電流。
陸小滿這個“始作俑者”加“頭號觀察員”，對此現(xiàn)象樂此不疲。回家的路上，
她經(jīng)常像個小大人似的搖頭晃腦：“爸爸，你剛才是不是又偷看林老師啦？臉都紅咯！
” 或者：“林老師今天發(fā)本子的時候，繞著你走了一大圈誒！嘻嘻！
”我每次都只能板起臉，用“再胡說八道晚上就沒有冰淇淋”來威脅她，
但心里那點被戳破的窘迫和一絲隱秘的甜意，卻像野草一樣悄悄滋長。
平靜（且微妙）的日子沒過幾天，一個暴雨傾盆的傍晚，這微妙的平衡被猝不及防地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