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獸骨被汗水浸透,帶著她自己的血絲,重新被藏回身下那片濕冷稻草的最深處。蘇暖蜷縮在黑暗里,每一次因肋下傷痛而導(dǎo)致的急促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但更讓她胸腔窒息的,是王虎醉酒后無意吐露出的那些如同淬毒匕首般的信息——
祭山神。半月后。鄰鎮(zhèn)買家。
關(guān)進防空洞。耗子啃腳指頭。
每一個詞都帶著腐朽的黑暗氣息,在她緊繃的神經(jīng)上狠狠絞緊。時間!如同懸在頭頂、不斷滴落毒液的漏斗!半月?!半個月的時間,撬動一根鐵條尚且艱難無比,又如何能鑿開通往自由的墻?防空洞?那是比這間囚牢更徹底的黑暗煉獄!耗子啃食活人的恐怖畫面不受控制地在腦海中翻騰,讓她胃部一陣痙攣,干嘔的欲望洶涌上來又被死死壓住。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她徹底吞噬。不行!絕不能坐以待斃!必須主動制造機會!哪怕只有一絲縫隙!
一絲縫隙…
蘇暖猛地攥緊了拳頭,尖銳的指甲刺痛掌心。昨晚強忍劇痛逼退王虎的情景電光石火般閃過腦海!利用真實的痛楚作為武器!作為最堅固的偽裝護盾!
偽裝…示弱…利用一切可利用的…
她緊鎖的眉宇間驟然劃過一道亮光!
身體!她自己的身體!還有什么是比傷痛更“自然”、更“無法控制”的狀態(tài)?一道微不可察的、帶著玉石俱焚氣息的冷光在她眸底深處凝聚?;蛟S…真正的生機,就藏在王虎他們視為“不潔”和“晦氣”的禁忌里!
黎明在無盡的煎熬與焦灼的謀劃中艱難滲透進鐵窗的縫隙。當王虎那粗重的、帶著濃重?zé)熅莆逗退拮聿荒偷哪_步聲再次在門外響起,鐵鏈嘩啦抽動時,蘇暖早已偽裝好了一切。她如同驚弓之鳥般蜷縮在角落里最深的陰影處,背對著門口的方向,身體微微蜷縮,肩膀難以抑制地細微顫抖著。
門被粗魯推開。
“死起來!吃飯!”王虎的聲音沙啞刺耳,帶著沒睡醒的戾氣,將一個裝著冰涼黑糊糊和硬窩頭的破碗扔在門口地上,“嘭”的一聲,碗里的糊糊濺出來一些。
蘇暖像是被這聲響嚇到了,身體猛顫了一下,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轉(zhuǎn)過身,卻沒有像昨天一樣試圖去端碗。她的臉色在微弱的光線下慘白得嚇人,額頭和鼻尖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嘴唇毫無血色,甚至微微哆嗦著。雙手死死捂住小腹的位置,指節(jié)用力到泛白,整個身體以一種極其痛苦和脆弱的姿態(tài)蜷縮著。
“磨蹭什么!”王虎等了幾秒,不見蘇暖像昨天一樣像狗一樣撲過去護食,心頭莫名火起,抬腿就想朝地上的碗踢過去。
“呃…”就在他抬腳的瞬間,蘇暖終于極其痛苦地嗚咽了一聲,聲音帶著崩潰邊緣的嘶啞,“別…別碰我…臟…會…會沖撞…山神…”她的身體劇烈地抖了一下,整個人仿佛要蜷縮成一團爛泥,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充滿了極致的痛苦、羞恥和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驚懼,如同被某種不可抗拒的詛咒纏身!
她艱難地抬起一絲眼皮,眼神絕望又驚恐地看著王虎,里面充斥著一種瀕臨崩潰的哀求和巨大的恐懼,聲音顫抖得如同風(fēng)中落葉:“來…來了…那個…疼…血…”
“山神”?“沖撞”?“血”?!
這三個字眼在閉塞的山村里具有著超乎想象的恐怖力量!王虎那只抬起的、準備發(fā)泄怒火的腳瞬間僵在半空!他那張原本布滿不耐和戾氣的黧黑面孔如同被冰水當頭澆下,瞬間扭曲!渾濁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瞪大,充滿了原始的、近乎驚恐的忌憚!他幾乎是觸電般地向后猛退了一大步!動作之大差點把自己絆倒!
“媽的!媽的!!”他如同躲避瘟疫一樣遠遠退開,指著地上蜷縮痛苦呻吟的蘇暖,聲音都變了調(diào),帶著難以遏制的厭惡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滾遠點!媽的!怎么這個時候來?!給老子死屋里!不許出來!晦氣!真他媽晦氣!”他一邊怒罵,一邊煩躁地抓起旁邊一根劈柴用的短柄木棒,手忙腳亂地將門口那個裝著食物的破碗連同里面骯臟的糊糊,像掃垃圾一樣粗暴地撥拉出去!滾燙的糊糊大半濺在門檻上泥地里。
“啪!”做完這一切,他像是生怕沾上一絲邪祟,重重地將木門摔上!鐵鏈纏繞鎖死的動作快得近乎慌亂!
“嘩啦…咔噠!”世界重新歸于死寂的黑暗和那濃得化不開的腐臭氣息。
門外,王虎的腳步聲并未立刻遠去,反而在門口煩躁地踱了幾步,隨即隔著門板惡狠狠地吼道:“給老子安生點!別嚎了!惹來晦氣老子弄死你!”罵完,他似乎才覺得稍稍驅(qū)散了點不安,腳步聲重重地消失在晨霧中,但那種濃濃的、如避蛇蝎般的情緒,卻被厚重的門板清晰地傳遞了進來。
成功了!最艱難的第一步!
蘇暖緊繃的身體驟然松弛下來,如同虛脫般癱軟在地,冷汗已浸透她單薄的衣物。肋下和小腹傳來的雙重劇痛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真實的生理反應(yīng)混合著剛才極度緊繃帶來的精神壓力,幾乎榨干了她最后一點力氣。但心臟卻在胸腔里瘋狂搏動!一絲夾雜著劇烈痛楚的、冰冷的狂喜如同毒藤般纏繞著攀升!
疼痛!就是她此刻最堅固的護甲!最鋒利的武器!
劇烈的疼痛如同潮汐般起伏,每一次退去都帶來短暫的、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般寶貴的喘息之機。蘇暖癱在冰冷的地面上,大腦卻在這殘酷的間隙里高速運轉(zhuǎn)!她必須抓住這個機會!門外的看守肯定空前松懈!視線所能觸及的每一寸光線都變得彌足珍貴!
她拖著如同灌鉛般沉重、每一次挪動都牽動全身劇痛的身體,咬著牙,用盡全力翻滾、匍匐著,挪向鐵窗投射下那片慘白光芒的邊緣!冰冷的泥土如同尖刺摩擦著身體各處擦傷的皮膚,肋下傳來的尖銳痛楚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每一次前進都如同在刀尖上爬行!她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所有的呻吟都被死死扼在喉嚨里。
終于!她的肩膀靠在了冰冷潮濕的墻角!一片稍微明亮些的光線潑灑在她汗?jié)竦哪樕?。她抬起頭,貪婪地望向那面小小的“窗”——那囚籠連接外界的唯一縫隙!她仰起的角度艱難,讓脖頸極度酸澀,但她強迫自己維持著,像沙漠瀕死的旅人仰望天際微弱的星辰!
就是現(xiàn)在!窗外是濃霧散盡的清晰清晨!能見度出奇地好!
窗洞!
觀察!用盡生命去觀察!記??!烙印在腦子里!
地形: 囚室位于村南最高處的陡峭崖壁斜坡中上部(囚禁者少,相對隱蔽),窗外正前方視野被一片巨大的、如同黑色利爪般伸出的巖壁遮擋了大半!只能看到村南側(cè)一小片區(qū)域(有幾間比坡下更破敗的石屋)。視線斜側(cè)下方!
谷底洼地那片打水的老井位置清晰可見!洼地周圍地形復(fù)雜!一條湍急渾濁的小溪流經(jīng)洼地邊緣,水流急,方向指向……
溪流下游: 溪流從洼地沖出后,斜刺里向……東方!對,東方!一路沖進東南方一片墨綠色的茂密原始河谷叢林深處!那片區(qū)域地形更加險峻破碎!亂石如林!是天然的隱蔽逃跑通道?但水流湍急,危險同樣巨大!
關(guān)鍵地標——村委會: 視線艱難地越過洼地和對岸的低矮茅屋,投向村北最高點!在一座用巨大青石塊壘砌得相對“高大整齊”的院落后方(那里是村長家!她記得昨晚路過時王虎敬畏的目光?。┖杖淮A⒅蛔氶L的、銹跡斑斑的三角形金屬塔架!高度估計有十幾米!在這低矮的山村中如同鶴立雞群!這就是王虎曾經(jīng)提過一嘴的信號塔!
塔頂有幾根折斷歪斜的天線!殘破!但蘇暖的心臟猛地一跳!在清晨最干凈的光線下,她銳利的目光死死捕捉到——塔頂最尖端那個小小的、紅色的信號接收設(shè)備側(cè)邊!
一個極其微小的、代表信號強度的小紅點!閃爍了一下!雖然微弱如呼吸,但真實存在!
那就是唯一能捕捉微弱信號的可能高點!坐標!必須靠近那里!
村口: 無法直接看到。但洼地打水處旁邊那條斜上土路的盡頭方向,依稀能瞥見那兩根腐朽門柱的頂端和旁邊茅草棚頂?shù)囊唤牵∨锵碌墓锋溤诔抗庵信紶栭W過金屬的冷光!倒食老漢的離去時間點被她死死刻在心里!
大腦如同高速運轉(zhuǎn)的引擎,將看到的一切細節(jié)瘋狂編碼,強行烙印在記憶最深層的角落!每一個巖石的輪廓,每一處水流的方向,塔架的位置角度……都在她因痛苦而模糊的視線里被強行清晰、放大、錨定!
就在這時!
如同命運的齒輪恰好咬合!一個矮小熟悉的身影,穿著那身過分寬大的破舊衣服,端著一個破木盆,身影再次出現(xiàn)在洼地靠近那排破木桶的邊緣!是啞女!
她走路的樣子極其飄忽,如同風(fēng)中的一片落葉,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她蹲在井臺邊,似乎專注地看著幽深的井口。
蘇暖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機會!
就在啞女假裝打水,身體微微前傾、被井沿遮擋住身體大部分輪廓的瞬間!
蘇暖強忍著劇痛,猛地用手肘支撐起上半身,整個人幾乎趴伏在冰冷的窗根下!
她朝下方洼地用力但無聲地、大幅度地揮動著手臂!幅度很小但頻率極高!手臂因動作牽動肋下劇痛而劇烈顫抖!
井邊的啞女似乎有所感應(yīng)!她非常非常隱蔽、極其緩慢地抬了一下頭!視線如同無形的絲線,瞬間穿透了數(shù)百米的距離和高度差,精準地捕捉到斜坡上那如同深淵凝視般的鐵窗縫隙!捕捉到了那只在狹窄窗根下瘋狂擺動的手!
兩雙眼睛,隔著死亡的距離,在剎那間交匯!
那短暫的對視如同電光火石!啞女那雙原本空??菁诺难劬铮康乇l(fā)出一種堪比熾熱熔巖的狂烈光芒!那不是希望,而是某種積壓了無數(shù)絕望深淵后終于觸底反彈的、混合著巨大決絕和一絲瘋狂的光芒!她蠟黃得毫無血色的嘴唇,在抬頭的瞬間,極其隱蔽地、用一種沒有任何聲音但清晰無比的口型,朝著蘇暖鐵窗的方向,無聲而劇烈地開合了幾下!
同時!她那只沒有端盆的、藏在破舊袖管里的左手,飛快地抬到身前,對著蘇暖鐵窗的方向,迅速打出一個手勢——
三根手指!三根干瘦如同枯柴的手指!在胸前極其短暫地、如同閃電般迅猛地——豎起!隨即閃電般收回!連同她抬頭的動作一起,快得像從未發(fā)生過!她隨即像被燙到般迅速低下頭,用力地用破瓢搖起井水,制造出慌亂雜亂的噪音。
三個手指!
如同三道帶著高壓電弧的烙鐵,狠狠燙在蘇暖的視網(wǎng)膜上!
三…什么?三天?三小時?還是某種計數(shù)代號?
那無聲的口型呢?!蘇暖努力回憶啞女嘴唇劇烈開合的輪廓形狀——第一個口型像是用力抿緊然后急促張開的圓形?像“洞”?還是“咚”?
第二個口型是嘴巴咧開拉長的狀態(tài)?像“東”?“懂”?
第三個口型…看不清了!
啞女傳遞的信息如同密碼碎片,帶著巨大希望的同時,又陷入了更深的迷霧!蘇暖癱軟在窗根下冰冷的泥土上,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疲憊如潮水般涌來。肋下的鈍痛和小腹的絞痛一陣強過一陣,讓她眼前發(fā)黑,意識在劇痛與強自分析的極限運轉(zhuǎn)邊緣搖搖欲墜。
不行…不能放棄…線索…必須整合…
她咬著牙,強撐起最后一絲精神,拖著虛脫的身體,摸索著爬向墻根——那個刻著“林薇毒蛇”、同樣隱藏著她昨日撬動鐵條痕跡的墻角!
線索…所有的線索…那個神秘女人的血書…啞女的動作…我看到的溪流和信號塔…王虎的醉話…防空洞…
“假→東”→ 布條上的血字!
溪流下游方向——東方!
啞女的三個手指和她口型傳遞的“洞”和“東”!
防空洞!就在村東頭!
她曾經(jīng)藏在草根里、被冷汗浸透后又被她死死記住的地形觀察——村東頭地勢起伏更大,有一處巨大的亂石坡!坡頂確實有幾棵老得扭曲盤虬、如同怪異巨爪般伸向天空的老槐樹!
所有線索碎片!在她痛得幾乎炸裂的大腦漩渦中,被一股來自生命本能的、如同瀕死回光般的巨大韌性,硬生生地拼湊起來!如同最后一塊碎裂的拼圖猛地歸位!
假→東?
不對!不是“假”!在極度痛楚和高度集中狀態(tài)下,她的記憶被強行撕開了包裹的迷霧!她想起來了!布條上的血書,當時光線模糊,她只驚鴻一瞥,那扭曲的第一字,不是簡單的“假”!
而是“洞→東”!
那個“洞”字,寫得極其潦草扭曲,第一筆像個草書的“點”,讓她誤看成了“假”字的一部分!
是“洞→東”?。?!
血書要傳遞的信息是“洞”在東邊!指向東邊的一個洞!是什么洞?!聯(lián)想到啞女傳遞的“洞”和“東”,聯(lián)想到王虎醉話里的防空洞!
線索如驚雷炸響!啞女那閃電般豎起的三根手指瞬間找到了合理的解!
三天!三天之后?!
一個完整的信息鏈條在蘇暖被劇痛和窒息感反復(fù)沖擊的腦海中,如同撕裂黑暗的閃電般,驟然清晰!
三天后!
村東!老槐樹旁!廢棄防空洞!
——那就是可能存在的、地圖上沒有標明的、另一條通向自由之路的秘密通道??。?!
巨大的、帶著眩暈和窒息感的狂喜如同海嘯般沖上蘇暖的腦海!身體每一個被疼痛折磨的細胞都在叫囂!同時,一個冰冷的警兆如同冰錐砸落!啞女是如何知道血書的?她為什么冒險告訴自己這個?上一個刻下血字并被埋藏在稻草里的女人……和她是什么關(guān)系?恐懼與希望激烈地撕扯著她的神經(jīng)!
突然!
“咚!咚!咚!咚咚咚——!”
一陣低沉、原始、帶著某種蠻荒儀式感的巨大鼓聲毫無預(yù)兆地從村子深處某個方向穿透而來!鼓聲沉悶卻極具穿透力,如同敲在人心臟上,在寂靜的山谷間引起陣陣詭異的回音!宣告著某種被遺忘在黑暗時間里的、古老而猙獰的儀式的啟動!
祭山神!鼓聲!
半月后的祭典…提前開始了某種預(yù)熱?!蘇暖全身的寒毛瞬間倒豎!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狂嘯!
窗洞外,那片剛剛為蘇暖提供了寶貴觀察時間的慘白晨光,如同被鼓聲驅(qū)散的殘魂,迅速黯淡下去。濃重的、鉛灰色的雨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聚攏、翻滾著,沉沉地壓向這片被詛咒的山坳。天色瞬間昏暗下來,空氣變得粘稠而凝重,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令人心悸的窒息氣息。
冰冷的雨滴,大顆大顆、帶著初冬的徹骨寒意,噼里啪啦地砸落在斜坡頂端的崖壁和那冰冷的鐵條之上,發(fā)出密集而急促的聲響。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帶著回音的手指,一下下敲打在死寂的鐵窗邊緣。
蘇暖蜷縮在墻角最深的陰影里,身體因寒冷和未散盡的劇痛而不住地顫抖。但那雙在黑暗中睜大的眼睛,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三天!只剩下三天!在更大的風(fēng)暴徹底降臨這片黑暗之前!在那些圍繞著神秘血腥祭典與人口販賣的齒輪徹底嚙合之前!
那冰涼的雨水沿著高窗鐵條蜿蜒流淌而下,滴落在她冰冷的額角,像是對這囚籠的嘲諷,也像是一道無聲的、冰冷的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