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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錦書》 朝傾歌 23903 字 2025-08-16 05:3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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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管事那張笑臉在燈籠光下晃得我眼暈。

“表少爺,請吧?”他側(cè)身讓開車門,語氣恭敬得挑不出錯,可那眼神像黏在我身上。

我喉嚨發(fā)緊,想跑,腿卻灌了鉛。

巷子兩頭不知什么時候站了兩個人影,黑黢黢的,堵死了路。

完了。

真完了。

我攥緊懷里的油紙包,點(diǎn)心渣子硌得手心疼。

“陳伯……”我嗓子干得冒煙,“我、我就是出來透透氣……”

陳管事笑瞇瞇地點(diǎn)頭:“是是是,夜里風(fēng)涼,別院那邊地龍燒得暖和,您歇著更舒坦?!?/p>

他往前一步,那意思再明白不過。

我看看那輛青帷馬車,再看看巷口的人影。

跑?往哪跑?

我認(rèn)命地閉上眼,再睜開時,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那……麻煩陳伯了。”

馬車?yán)镤佒窈竦慕q毯,熏著暖香。

可我覺得冷,從骨頭縫里往外冒寒氣。

車輪碾過石板路,咕嚕嚕的響。

每一聲都像碾在我心上。

別院在城西,離謝府不遠(yuǎn),卻更僻靜。

黑壓壓的院墻,門口兩盞燈籠在風(fēng)里晃,活像兩只窺探的眼睛。

我被“請”進(jìn)一間暖閣。

陳管事親自端了熱茶和點(diǎn)心進(jìn)來,擺得整整齊齊。

“表少爺稍坐,”他臉上還是那副笑模樣,“大人吩咐的硯臺,老奴這就去取來給您過目?!?/p>

門輕輕合上。

我像被抽了骨頭,癱在軟榻上。

過目?

過什么目?看那催命的玩意兒長什么樣嗎?

我盯著那碟精致的點(diǎn)心,胃里一陣翻騰。

跑?跑不掉了。

等死?我不甘心!

我猛地坐起來,沖到門邊。

門沒鎖。

可拉開門,廊下陰影里立刻站出兩個護(hù)衛(wèi),無聲無息,像兩尊門神。

我砰地關(guān)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一點(diǎn)點(diǎn)漫上來,淹到脖子。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腳步聲。

不是陳管事。

那步子沉穩(wěn),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

門被推開。

謝珩站在門口,一身墨色常服,襯得臉色有些冷白。

他手里托著個紫檀木盒。

我手腳并用想爬起來,卻腿軟得使不上勁。

他走進(jìn)來,反手關(guān)上門,目光落在我狼狽坐地的樣子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地上涼?!彼f,聲音聽不出情緒。

他彎腰,一手托著木盒,另一只手伸向我。

我看著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尖干凈修長。

就是這只手,寫下了那張要命的紙嗎?

我沒動,也沒敢碰他。

他也沒強(qiáng)求,收回手,走到矮幾旁坐下,把木盒輕輕放在上面。

“打開看看?!彼疽饽莻€盒子。

我心臟狂跳,幾乎要沖破胸膛。

看?還是不看?

我磨蹭著爬起來,挪到矮幾對面,離他遠(yuǎn)遠(yuǎn)地坐下。

手指抖得厲害,試了好幾次,才摳開那盒子上的小金扣。

蓋子掀開。

里面襯著明黃的軟緞,一方端硯靜靜躺著。

硯色深紫,石質(zhì)溫潤,雕工古樸大氣。

確實是好東西。

可我只覺得那硯臺像個張著嘴的怪獸,隨時要撲出來咬人。

“挺……挺好的?!蔽腋砂桶偷卣f,嗓子發(fā)緊。

謝珩沒說話,拿起那方硯臺。

他手指摩挲著硯身,動作很輕。

“姑父雅好文墨,”他開口,聲音平淡,“這方‘紫云’產(chǎn)自端溪老坑,質(zhì)堅而潤,發(fā)墨如油,不損毫穎,他應(yīng)當(dāng)喜歡?!?/p>

他每說一個字,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喜歡?喜歡到要命嗎?

“表哥……”我鼓起勇氣,抬頭看他,“這硯臺……能不能……能不能不送了?”

謝珩抬眼看我。

暖閣里燭火通明,映在他深黑的眸子里,卻像落不進(jìn)光。

“為何?”他問,語氣沒什么起伏。

我腦子飛快地轉(zhuǎn),想找個像樣的理由。

“我爹……我爹他最近信佛了!真的!戒了這些俗物!他說……說玩物喪志!”

話一出口,我自己都想抽自己。

這理由比上次還爛。

謝珩靜靜看著我,沒說話。

那目光沉甸甸的,壓得我喘不過氣,仿佛能穿透我所有拙劣的謊言。

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過去。

我額頭滲出冷汗,后背的衣裳又濕了一層。

就在我快要撐不住的時候,他忽然輕輕嘆了口氣。

那嘆息聲很輕,卻像重錘砸在我心上。

“阿曜,”他放下硯臺,身體微微前傾,隔著矮幾看我,“你在怕什么?”

我渾身一僵。

怕什么?怕你害我爹!怕你害沈家!怕你!

可這話我敢說嗎?

“我……我沒怕……”我低下頭,不敢看他。

“沒怕?”他聲音低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那你跑什么?”

我猛地抬頭。

他知道了!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我……”我張了張嘴,喉嚨像被堵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心臟。

完了,徹底完了。

謝珩看著我慘白的臉,沉默了片刻。

他忽然伸手,越過矮幾。

我嚇得往后一縮。

他的手卻只是落在我頭頂,很輕地揉了揉。

那動作,帶著點(diǎn)熟悉的、久違的親昵。

像小時候我闖了禍,他替我收拾爛攤子時那樣。

“傻小子,”他聲音低緩,聽不出喜怒,“你爹是我姑父,沈家是我母族?!?/p>

他頓了頓,指尖在我發(fā)頂停頓。

“我若要動沈家,何必等到今日?又何必……讓你知道?”

我愣住了。

腦子嗡嗡作響,像塞進(jìn)了一團(tuán)亂麻。

什么意思?

那張紙……不是他寫的?還是……他另有打算?

我混亂地看著他。

他眼底深邃依舊,卻似乎……少了些剛才的冷意?

“這硯臺,”他收回手,點(diǎn)了點(diǎn)木盒,“是給你的。”

我徹底懵了。

“給……給我?”

“嗯,”他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我,“你總抱怨府里悶,想出去走走。南邊不太平,北邊又冷。開春后,若你爹同意,我送你去江南游學(xué)?!?/p>

他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我臉上。

“江南文風(fēng)鼎盛,帶方好硯,不算辱沒?!?/p>

我呆呆地看著他,又看看那方紫云硯。

給我?去江南?

巨大的轉(zhuǎn)折砸得我頭暈眼花。

剛才還在地獄門口打轉(zhuǎn),現(xiàn)在……現(xiàn)在好像又給拽回來了?

可那張紙呢?

那“構(gòu)陷通敵之書”呢?

“那……那……”我語無倫次,想問,又不敢問。

謝珩像是看穿我的心思。

他走回矮幾旁,拿起那方硯臺,手指在硯底某個位置輕輕一按。

咔噠一聲輕響。

硯臺底部竟然彈開一個極薄的暗格!

我呼吸一窒。

里面……里面是什么?

謝珩從暗格里抽出一張折疊的、薄如蟬翼的素箋。

他展開,遞到我面前。

燭光下,那紙上的字跡,分明是我爹的!

內(nèi)容卻截然不同——是寫給謝珩的密信,言辭懇切,托他照拂我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字里行間全是舐犢之情。

我徹底傻了。

“這……這是……”

“書房那張,”謝珩語氣平淡,將素箋重新折好放回暗格,“是有人仿了姑父筆跡,想借刀殺人?!?/p>

他合上暗格,將硯臺放回木盒。

“東西做得還算用心,可惜,火候差了點(diǎn)。”

我張著嘴,半天合不攏。

仿的?借刀殺人?不是謝珩要害我爹?

巨大的沖擊讓我腦子一片空白。

那……那我這些天的擔(dān)驚受怕,我的逃跑……豈不是……

“現(xiàn)在,”謝珩看著我,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終于清晰地映出我呆若木雞的臉,“還怕我嗎?”


更新時間:2025-08-16 05:37: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