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年冬,鵝毛大雪封鎖了雁門關(guān),卻封不住十萬鐵騎踏碎冰河的震耳轟鳴。鎮(zhèn)北將軍蘇烈的反旗插上城樓時,刑部侍郎林硯秋正在驗(yàn)尸房里用銀針挑開一具女尸的喉管。
"大人,宮里來的急件。" 書吏的聲音帶著顫音,雪水浸透的羊皮紙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林硯秋放下銀針,指腹擦過紙上 "蘇烈擁三皇子承煜為帝" 九個字,眼底掠過一絲寒芒。他認(rèn)得這筆跡,是太子蕭承燁身邊最得力的掌書,此刻墨跡里混著的暗紅,分明是人血。
"備馬,入宮。"
紫禁城的雪比別處更冷。林硯秋踩著漢白玉欄桿上的薄冰沖向養(yǎng)心殿,卻被一群身著飛魚服的東廠番子攔在殿外。為首的李宏宇督主皮笑肉不笑地晃著手里的腰牌:"林大人,皇上龍體欠安,太子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內(nèi)。"
"我有刑部密報,關(guān)乎國本。" 林硯秋按住腰間令牌,指尖已觸到藏在袖中的匕首。
就在這時,殿內(nèi)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巨響。李宏宇臉色驟變,揮了揮手讓開道路:"大人請進(jìn),不過 ——" 他湊近低聲道,"小心龍案上的東西。"
暖閣里彌漫著濃重的藥味與血腥氣?;实弁嵩邶堃紊?,胸口插著一柄金錯刀,鮮血浸透明黃龍袍,在御案上暈開一朵妖艷的花。而那朵花的中心,靜靜躺著一卷染血的明黃綢緞。
"林侍郎來了?" 太子蕭承燁轉(zhuǎn)過身,錦袍下擺沾著可疑的暗紅,"這是父皇留下的遺詔,你看看。"
林硯秋深吸一口氣,緩緩展開血詔。朱砂字跡力透紙背,卻在 "傳位于皇七子蕭承安" 處微微發(fā)暈。他指尖拂過紙面,瞳孔驟然收縮 —— 真正的朱砂遇血會暈染出金紅色光暈,而這紙上的暗紅,分明是用蘇木混了鐵銹偽造的。
"殿下," 林硯秋聲音發(fā)沉,"此詔恐有偽。"
話音未落,殿外突然響起甲胄摩擦聲。三皇子蕭承煜一身戎裝闖了進(jìn)來,身后跟著披甲的禁軍:"太子哥,父皇遺詔在此,你還想狡辯?" 他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卷軸,赫然與御案上的血詔一模一樣。
林硯秋心頭一凜。兩封遺詔,必有一假,或者 —— 都是假的。
混亂中,他瞥見太子妃趙氏悄悄將一塊龍紋玉佩塞進(jìn)袖中。那玉佩的夔龍紋,與三皇子腰間玉帶的紋樣如出一轍。
三更時分,林硯秋借著驗(yàn)尸的名義溜出皇宮。刑部地牢的鐵門在身后發(fā)出沉重的悶響,林硯秋借著壁燭昏黃的光,在第三排刑具架后摸索到一塊松動的青磚。指尖扣住磚縫輕輕一旋,暗門應(yīng)聲開啟,一股混合著霉味與檀香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是先帝十年前秘密授意修建的密室,除了已故的司禮監(jiān)掌印,便只有他這個刑部侍郎知曉。當(dāng)年先帝笑著拍他的肩:"林愛卿,這處所在,或許有朝一日能救大楚一命。" 那時他只當(dāng)是句玩笑,此刻卻覺字字如刀。
密室中央的紫檀木架上,靜靜躺著個落滿灰塵的錦盒。林硯秋掀開盒蓋,里面并非什么驚天秘卷,只有半枚斷裂的玉圭,和一張泛黃的宣紙。紙上是先帝親筆所書的三個狂草大字:"血詔出,九門開"。
玉圭斷面的云紋突然刺痛了他的眼 —— 這紋路竟與太子妃袖中那枚龍紋玉佩的背面完全吻合。
"大人,東廠的人在牢外盤查。" 心腹捕頭趙二郎的聲音從通風(fēng)口傳來,帶著急促的喘息,"李宏宇親自來了!"
林硯秋迅速將玉圭藏進(jìn)發(fā)髻,宣紙揉成紙團(tuán)塞進(jìn)靴底。他剛合上暗門,地牢的鐵門就被踹開,李宏宇帶著十幾個番子闖了進(jìn)來,繡春刀在燭火下閃著寒光。
"林大人深夜在此,是在審什么重要人犯?" 李宏宇皮笑肉不笑地踱步,目光掃過刑具架,"咱家剛從養(yǎng)心殿過來,太子殿下說,有份關(guān)于血詔的證詞,想請大人回去對質(zhì)。"
林硯秋注意到李宏宇腰間掛著枚銀質(zhì)令牌,上面刻著的狼頭紋樣,正是北狄細(xì)作組織 "蒼狼衛(wèi)" 的標(biāo)志。他不動聲色地按住腰間的玉佩:"李督主說笑了,下官正在驗(yàn)一具女尸,她的指甲縫里發(fā)現(xiàn)了些有趣的東西。"
他俯身掀開蓋在女尸上的白布,死者正是三日前被發(fā)現(xiàn)吊死在御花園假山下的浣衣局宮女。林硯秋用銀針挑起死者的指甲:"你看,這暗紅痕跡并非胭脂,而是北狄特有的蘇木汁。"
李宏宇的臉色微不可查地變了變。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喧嘩聲。趙二郎跌跌撞撞跑進(jìn)來:"大人!不好了!雁門關(guān)急報,蘇將軍... 蘇將軍已經(jīng)攻破居庸關(guān),三日之內(nèi)便可兵臨城下!"
林硯秋心頭劇震。蘇烈是鎮(zhèn)守北疆的名將,素來忠君愛國,為何會突然起兵?除非... 他想起先帝臨終前常說的一句話:"邊關(guān)的雪,比宮里的人心更冷。"
李宏宇突然笑了:"林大人,看來咱們得立刻進(jìn)宮了。" 他揮了揮手,番子們立刻圍了上來,"太子殿下說,要請大人去看看真正的血詔。"
林硯秋被押出地牢時,眼角余光瞥見女尸的手腕突然動了一下。那具本該僵硬的尸體,竟在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
養(yǎng)心殿的氣氛比午時更加凝重。太子蕭承燁坐在龍椅旁的錦凳上,臉色蒼白如紙。三皇子蕭承煜站在殿中,手里把玩著那卷血詔,身后的禁軍個個弓上弦刀出鞘。
"林侍郎,你說血詔有假,可有證據(jù)?" 蕭承煜將血詔扔到地上,濺起的血珠落在金磚上,"這上面的玉璽印鑒,還有父皇的親筆簽名,你敢說都是假的?"
林硯秋撿起血詔,突然將其湊近燭火。綢緞邊緣迅速卷曲,沾染血跡的地方竟冒出藍(lán)綠色的火苗。
"真正的明黃綢緞浸過防火的桐油,遇火只會焦化。" 他舉起燃燒的血詔,火光映亮他冷冽的眼眸,"而這卷用的是普通綢緞,上面的血跡摻了硫磺,所以才會變色。"
殿內(nèi)一片死寂。蕭承煜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伸手就要去拔腰間的佩劍。
"夠了!" 屏風(fēng)后突然傳來女子的聲音,太子妃趙氏走了出來,手里捧著個錦盒,"林侍郎說得對,這確實(shí)是假的。"
她打開錦盒,里面赫然放著另一卷血詔,只是這卷血詔的邊緣繡著金線,玉璽印鑒的位置有明顯的凹凸感。
"這才是先帝真正的遺詔。" 趙氏的聲音帶著顫抖,"三日前,先帝召我到養(yǎng)心殿,親手將這道遺詔交給我,說若有變故,就交給... 交給真正的繼承人。"
蕭承燁猛地站起來:"你為何現(xiàn)在才拿出來?"
趙氏凄然一笑:"因?yàn)橄鹊壅f,這道遺詔傳位的,既不是太子,也不是三皇子。" 她舉起血詔,聲音陡然拔高,"而是二十年前流落民間的皇長子 —— 林硯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硯秋身上。他如遭雷擊,下意識地摸向發(fā)髻中的玉圭。
李宏宇突然大笑起來:"好一出認(rèn)祖歸宗的戲碼!可惜啊,晚了!" 他突然從袖中甩出一支響箭,箭簇在半空炸開,發(fā)出刺耳的尖嘯,"咱家已經(jīng)讓人去取真正的信物了,就在太廟的神龕里!"
林硯秋突然想起那半枚玉圭。先帝的暗語 "血詔出,九門開",難道指的是玉圭與龍紋玉佩合二為一,就能調(diào)動京畿九門的守軍?
蕭承煜突然拔劍刺向林硯秋:"妖言惑眾!"
林硯秋側(cè)身避開,腰間的玉佩卻被劍氣削落,正好掉在趙氏腳邊。趙氏撿起玉佩,突然臉色煞白 —— 玉佩背面的云紋,竟與她手中錦盒里的血詔邊緣金線紋路完全吻合。
"是真的..." 她喃喃道,將玉佩貼在血詔上,金線與云紋瞬間拼合成完整的龍形,"先帝說的沒錯,你就是..."
話未說完,一支袖箭突然穿透她的咽喉。趙氏難以置信地倒下,臨死前看向李宏宇的眼神充滿了驚恐。
李宏宇吹了吹袖箭的管口:"可惜,知道太多的人,總是活不長。" 他看向林硯秋,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林大人,現(xiàn)在跟咱家去太廟,取另一半玉圭如何?"
林硯秋突然明白了。先帝將玉圭一分為二,一半藏在密室,一半交給太子妃,只有兩者合一,才能證明血詔的真?zhèn)巍6詈暧钕胍?,正是調(diào)動九門守軍的權(quán)力。
"好啊。" 林硯秋緩緩站直身體,目光掃過殿內(nèi)眾人,"不過在去太廟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 —— 蘇烈將軍起兵,是不是你們脅迫的?"
蕭承煜冷笑一聲:"那老匹夫的女兒在我們手里,他敢不從?"
林硯秋的拳頭猛地攥緊。他終于明白,蘇烈起兵并非謀反,而是被逼無奈。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震天的喊殺聲。趙二郎撞開殿門沖進(jìn)來,渾身是血:"大人!東廠番子反了!他們... 他們在宮門外放了火!"
李宏宇得意地大笑:"林大人,這宮墻之內(nèi),很快就是咱家的天下了。" 他揮了揮手,"把他帶走!"
林硯秋被押出養(yǎng)心殿時,看到火光染紅了半邊天。他突然掙脫番子的束縛,撞向旁邊的廊柱。發(fā)髻中的玉圭掉落在地,正好滾到一個渾身是血的宮女腳邊。
那宮女抬起頭,露出一張蒼白卻清麗的臉。她正是那具 "女尸"!
四目相對的瞬間,宮女突然撿起玉圭,塞進(jìn)他手里,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我是蘇挽月,我爹讓我告訴你 —— 血詔是假的,但龍種是真的。"
話音未落,她突然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刀,刺向李宏宇。
混亂中,林硯秋握緊那半枚玉圭,跟著趙二郎沖出火海。身后傳來李宏宇的怒吼:"抓住他!他手里有玉圭!"
雪夜的京城,火光與刀光交織。林硯秋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那個只知斷案的刑部侍郎。他的血管里,流著皇室的血,也流著無法逃避的宿命。
當(dāng)他沖出玄武門時,回頭望了一眼燃燒的紫禁城。那卷染血的假詔正在火中化為灰燼,而真正的權(quán)謀棋局,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