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wù)接下來了,沈青石捧著那支比他手指頭還粗的毛筆,心里卻一點都不慌。
不就是描紅嗎?
三天寫三十遍,對一個擁有成年人靈魂,熟練掌握怎么用最快速度抄完作業(yè)的人來說,簡直就是養(yǎng)老任務(wù)。
張秀才開始手把手地教沈青石握筆的姿勢。
每一個指頭的位置都糾正得極為嚴(yán)格,沈青石立刻就展現(xiàn)出了天賦。
沈青石上手極快,手腕穩(wěn)得不像個九歲的孩子。
張秀才教的姿勢,沈青石一上手就標(biāo)準(zhǔn)得不行。
這操蛋的世界,總算還有點穿越者的福利,沈青石心里默默吐槽。
前世拿慣了各種筆,這具身體雖然不是前世的身體。
但手部肌肉記憶就算跟著他的腦部記憶倒也能將前世的動作做出來。
張秀才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心里嘀咕了一句:
這孩子,倒像是天生就該握筆的。
接著,沈青石開始臨摹。
對沈青石來說,這八個字全認(rèn)識,這讓他直接跳過了最難的識字環(huán)節(jié)。
可以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模仿字的形態(tài)上。
這就使沈青石寫出來的第一個字,雖然筆畫僵硬,墨色不均,但至少是個像模像樣的天字。
張秀才看沈青石第一天就能寫出這樣的字,已經(jīng)有些驚喜了,
第二天,當(dāng)沈青石正在書房里吭哧吭哧地完成今天的任務(wù)時。
張秀才為了考驗沈青石的悟性,指著紙上那個荒字,開始了作為老師的第一次非正式授課:
“讀書識字,當(dāng)知六書之法,所謂六書,乃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zhuǎn)注、假借?!?/p>
“這荒字,便是形聲字,上從草,下從巟,草表其意,是說此地草木叢生;”
“巟表其音,合起來便是草木蕪蔓,田地?zé)o人耕種之意?!?/p>
沈青石雖然不懂什么六書的專業(yè)術(shù)語,但那現(xiàn)代人的邏輯思維能力,立刻就抓住了核心。
拆解,分析,組合。
沈青石看著旁邊那個自己剛寫完的洪字,試探著問:
“先生,那這個洪字,左邊是三個點,像水一樣,自然是與水有關(guān)?!?/p>
“右邊這個我在三叔那里看到過,三叔教我說這個字讀共,是不是可以說,是大家共有的水,所以是大水的意思?”
這個解釋,恰好暗合了洪字從水,共生的造字法。
張秀才當(dāng)場就愣住了,手里的書卷都忘了放下,呆呆地看著沈青石。
這是什么悟性?
自己教的是荒,這孩子立刻就能舉一反三,把這套邏輯用到了洪字上。
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聰明了,這是一種天賦。
這一下,張秀才突然有種挖到絕世寶藏的狂喜,就好像在村頭的茅坑里,突然刨出了一塊夜明珠。
第三天,沈青石準(zhǔn)時交上了自己三十遍工工整整的描紅大字。
當(dāng)張秀才考他時,沈青石甚至能磕磕巴巴地用剛學(xué)到的拆字法,說出對玄、黃、洪、荒這幾個字的簡單理解。
比如黃,沈青石會說是土地的顏色。
沈青石其實心里是想著,讓他一個現(xiàn)代人裝小孩子讀書,真他喵的累。
但張秀才不知道啊,看著眼前的孩子,心里直呼撿到寶了。
拉著沈青石就說:
“不必等明日了,今日便讓你父母備好六禮,我張文遠(yuǎn)今日就收你為我此生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弟子?!?/p>
消息傳回沈家,長房徹底沸騰了,李氏激動得眼淚直流,嘴里不停地念叨著: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p>
沈大山則是一言不發(fā),只是默默地走到院子角落,將那把用了十幾年的老柴刀,磨得锃光瓦亮。
然后走進(jìn)后山,砍了家里能找到,最精壯的干柴,當(dāng)作束脩之一的薪禮,寓意傳薪。
當(dāng)天下午,沈大山和李氏帶著激動的心情和精心準(zhǔn)備的拜師六禮來到了張秀才家。
院子已經(jīng)被沈青石提前打掃得干干凈凈,書房正中掛上了一幅張秀才唯一的珍藏,孔子先師的畫像。
拜師大典,正式開始。
第一步,拜先師。
沈青石在父母的注視下,對著孔子畫像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然后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
第二步,獻(xiàn)六禮。
李氏把準(zhǔn)備好的東西一一呈上:
一小捆芹菜,寓意勤奮好學(xué)。
幾顆蓮子,寓意苦心教育。
一把紅豆,寓意鴻運高照。
幾枚紅棗,寓意早早高中。
幾顆桂圓,寓意功德圓滿。
還有一條用紅繩捆好的臘肉,這是最核心的束脩之禮。
沈青石跪在地上,將這六樣?xùn)|西高高舉過頭頂,然后奉上了一杯熱茶。
心里則在想,這儀式感還挺足的,就是這芹菜,回頭拿來炒肉片應(yīng)該挺香。
張秀才端坐在太師椅上,接過茶杯時,那雙瘦骨嶙峋的手竟有些微微顫抖。
輕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聲音里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鄭重:
“我一生之憾,在于有識而無力,空讀圣賢書,卻未能濟(jì)世安民,今日收你為徒,非為名利,只為傳承。”
張秀才看著沈青石,立下了自己的門規(guī):
“我門下規(guī)矩有二:一,見的百姓苦,不得心生麻木;二,讀的圣賢書,不得行為齷齪?!?/p>
“你若只能做到一條,我望你做到第一條,若兩條都做不到,我必將你親手逐出師門,你可聽清了?”
這番話擲地有聲,沈青石重重地叩首,聲如洪鐘:
“學(xué)生沈青石,謹(jǐn)遵師命?!?/p>
張秀才點點頭,將一本親手用新紙抄寫帶著墨香的《千字文》作為回禮,遞到了沈青石手中。
最后,沈大山恭恭敬敬地將那個用紅紙包著的二兩銀子,作為正式的束脩奉上。
張秀才看著這筆對他而言堪稱巨款的銀子。
又看了看沈大山夫婦那滿是期盼的臉,沉默了許久。
然后,張秀才將銀包推了回去,從中只抽出了一半:
“心意我領(lǐng)了,但束脩之禮,敬的是先師孔圣,而非我個人,一兩,足矣?!?/p>
接著,張秀才把剩下的一兩銀子遞還給沈大山,目光轉(zhuǎn)向沈青石:
“這一兩銀子,容你一日,拿去置辦筆墨紙硯。”
“記住,讀書人花的每一文錢,都當(dāng)思其來之不易,若讓我知你今后用錢虛擲光陰,我必不饒你?!?/p>
“后日卯時,來我這里,我們正式開蒙,莫要遲到。”
沈大山和李氏感激得熱淚盈眶,連聲道謝。
張秀才此舉,既維護(hù)了拜師禮的規(guī)矩又體諒了弟子一家的艱難,更是在第一天就給沈青石上了一堂關(guān)于珍惜的課。
這先生,選對了。
沈青石摸著懷里的《千字文》,心里突然有點期待。
或許,這古代讀書路,也沒那么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