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區(qū)保安小李最近總覺得自己頭頂發(fā)緊,尤其是對著監(jiān)控屏幕時,太陽穴突突地跳,像揣了只振翅的麻雀。這毛病打上周開始的,起因是他把大悲寺的慧能方丈當成了可疑人員,差點親手 “請” 進派出所。
那天上午陽光正好,金燦燦的光線斜斜地切過寺廟的紅墻,把香爐里飄出的煙都染成了金絲。小李穿著嶄新的保安制服,腰桿挺得筆直 —— 這是他轉正后第一天值勤,胸前的對講機還帶著塑料包裝的味道。
“小、小、小李,” 隊長老王的聲音從對講機里傳來,帶著電流的滋滋聲,“注、注意西、西門,剛、剛才有游客報、報……”
“報、報什么?” 小李下意識地接話,舌頭在嘴里打了個結。他這結巴是天生的,越緊張越嚴重,當年面試時差點因為這個被刷下來,全靠他爸托人說情才留了下來。
“報有可疑人員!穿、穿灰色僧袍,頭、頭上有、有……” 老王的聲音突然斷了,只剩下沙沙的雜音。
小李心里一緊,攥著橡膠棍的手心開始冒汗。他踮腳往西門望去,果然看見個穿灰袍的和尚正慢悠悠地踱過來。那和尚約莫六十來歲,后腦勺光溜溜的,頭皮在陽光下泛著青光,最顯眼的是頭頂上那幾個黑點點,排成整齊的梅花狀。
“頭、頭上有、有…… 點?” 小李的腦子飛速運轉,突然想起上周看的普法節(jié)目,說有些不法分子會在身上做標記,“難、難道是、是團伙標、標記?”
他咽了口唾沫,猛地沖上去,橡膠棍 “哐當” 一聲拄在地上:“你、你站?。 ?/p>
老和尚被嚇了一跳,手里的念珠差點掉地上。他抬起頭,露出張慈眉善目的臉,眼睛笑成了兩道月牙:“阿彌陀佛,小施主有何貴干?”
“你、你頭、頭上的是、是什、什么?” 小李的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心里已經(jīng)開始構思抓捕臺詞了 —— 雖然他連手銬都還沒學會怎么開。
老和尚摸了摸頭頂,笑得更慈祥了:“這是戒疤,出家人受戒時燙的。”
“戒、戒…… 疤?” 小李的舌頭又打結了,“不、不、不是結、結巴?”
周圍路過的香客 “噗嗤” 一聲笑了出來。有個戴眼鏡的姑娘捂著嘴說:“人家說的是戒疤,不是結巴啦。”
小李的臉 “騰” 地紅了,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他這才看清,老和尚頭頂?shù)氖菆A圓的戒疤,排列得整整齊齊,哪是什么 “結巴”。正想道歉,對講機突然又響了,老王的大嗓門震得他耳朵疼:“小、小李!抓、抓住沒?剛、剛才游客說、說是個賣假佛珠的,頭、頭上有顆痣!”
“我、我……” 小李看著眼前的老和尚,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老和尚卻沒生氣,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無妨無妨,小施主盡職盡責,是好事?!?他頓了頓,突然湊近說,“其實老衲年輕時候也有點口吃,后來念佛經(jīng)念得多了,倒慢慢好了?!?/p>
小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真的?”
“出家人不打誑語。” 老和尚從袖袋里掏出本佛經(jīng)遞給他,“你看這‘南無阿彌陀佛’,慢慢念,一字一句,心誠則靈?!?/p>
正說著,寺廟的鐘聲突然 “嗡” 地響了起來,震得空氣都在發(fā)顫。陽光穿過鐘樓的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有幾縷恰好落在老和尚的頭頂,把那幾顆戒疤照得亮晶晶的,像是鑲了層金邊。
“慧能方丈!您可算回來了!” 幾個小和尚從里面跑出來,為首的手里還捧著個錦盒,“剛才市領導來視察,說要給您頒‘宗教界先進個人’獎狀呢?!?/p>
小李手里的橡膠棍 “啪嗒” 掉在地上。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攔的居然是大悲寺的方丈 —— 那個據(jù)說能用毛筆寫出 “萬丈光芒” 四個大字,還能把《心經(jīng)》唱成流行歌曲的傳奇人物。
“方、方、方丈?” 小李的聲音比蚊子還小,臉已經(jīng)紅得像廟里的朱砂。
慧能方丈笑著撿起橡膠棍遞給他:“小施主,你看這陽光多好?!?他指了指天空,太陽正好爬到頭頂,金光四射,把整個寺廟都籠罩在一片溫暖的光暈里,“有時候看得太近,反而看不清全貌?!?/p>
后來這事成了景區(qū)的笑料。老王每次開會都拿出來說:“咱、咱們小李可、可厲害,連方丈都、都敢攔,這膽、膽子,真、真是萬丈光、光芒!”
小李也不惱,只是每次巡邏經(jīng)過大悲寺,都會進去跟方丈討杯茶喝。他開始跟著方丈念佛經(jīng),雖然還是會結巴,但語速慢了許多,聽起來倒有種特別的韻律。有次香客以為他在表演什么新的誦經(jīng)方式,還特意給了他一百塊錢功德錢。
這天傍晚,小李值完勤,看見方丈正在大殿前的空地上練字。夕陽把方丈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手里的毛筆在紅紙上一揮而就,“萬丈光芒” 四個大字力透紙背,筆畫間仿佛真的有金光在流動。
“小、小、方丈,” 小李站在旁邊看呆了,“這、這字真、真亮?!?/p>
方丈放下筆,指著天邊的晚霞笑:“不是字亮,是光好。你看這夕陽,把什么都照得金燦燦的?!?/p>
小李抬頭望去,果然見西天的云彩被染成了火燒云,從橘紅到緋紅,層層疊疊,像極了寺廟里燃燒的香。他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結巴得厲害,同學都叫他 “小結巴”,那時候他總覺得天是灰的??涩F(xiàn)在看著這漫天霞光,聽著遠處傳來的晚鐘聲,舌頭好像也沒那么打結了。
“明、明天我、我想試試唱、唱佛經(jīng)版的《小蘋果》。” 小李撓著頭說,臉上帶著點不好意思的笑。
方丈眼睛一亮,拍著他的肩膀:“好啊,老衲來給你打節(jié)拍?!?/p>
晚風吹過,卷起地上的幾片落葉,紅墻下的香爐里,最后一縷煙悠悠地飄向天空,在萬丈霞光里,慢慢散成了金色的塵埃。小李摸了摸自己的頭頂,雖然沒有戒疤,但他覺得,自己心里好像也有什么東西,正在悄悄地發(fā)光。
后來景區(qū)真的搞了場 “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融合晚會”,小李和方丈合作了個節(jié)目。方丈用京劇唱腔念白,小李就用他那有點結巴的調(diào)子唱改編版《小蘋果》,臺下的觀眾笑得前仰后合,掌聲差點把臨時搭建的舞臺掀了。
下臺的時候,方丈遞給小李一瓶水:“你看,結巴也能唱出自己的調(diào)調(diào)?!?/p>
小李喝著水,看著臺下依舊亮如白晝的燈光,突然明白,所謂萬丈光芒,從來都不是完美無缺的,有時候那些磕磕絆絆的地方,反而更能折射出特別的光彩 —— 就像方丈頭頂?shù)慕浒?,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誰又能說那不是一種獨特的光芒呢?
現(xiàn)在小李還是會結巴,尤其是在緊張的時候。但他再也不覺得這是缺點了,有次給游客指路,他結結巴巴地說了半天,那游客反而笑著說:“小伙子真認真,每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p>
夕陽西下,小李鎖好景區(qū)的大門,轉身往家走。影子被拉得老長,跟在他身后晃晃悠悠的,像個調(diào)皮的小伙伴。他想起方丈今天寫的字,忍不住哼起了那首佛經(jīng)版《小蘋果》,雖然調(diào)子歪歪扭扭,舌頭偶爾還會打結,但晚風聽了,好像也跟著輕輕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