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重復(fù)的苦修與灼熱的“負(fù)山行”中流逝。譚斯如同被投入熔爐的頑鐵,在趙振冷酷的錘煉和三百斤石鎖的重壓下,反復(fù)煅燒、折疊、淬火。每一次背負(fù)起那猙獰的石鎖,都如同背負(fù)著一座移動的煉獄。滾燙的地面灼烤著腳掌,沉重的壓力擠壓著筋骨,鐵鏈摩擦著肩背,留下道道深紅的血痕,很快又被汗水浸透,火辣辣地疼。
痛苦是常態(tài)。但譚斯的心神,卻日益沉凝。他不再僅僅是為了“扛住”而行走,而是在每一次腰胯下沉對抗重壓、每一次力量貫透腳掌的瞬間,瘋狂地捕捉、體悟趙振所描述的“勢”的萌芽。那感覺依舊縹緲,如同霧中看花,但譚斯能感覺到,自己與腳下這片土地的“聯(lián)系”,似乎在重壓的反復(fù)捶打下,變得隱約而真實(shí)。每一次成功的“穩(wěn)住”,都讓那無形的“根”扎得更深一分。
這天午后,毒辣的日頭依舊高懸。譚斯正咬著牙,背負(fù)著三百斤石鎖,在校場東側(cè)的空地上艱難跋涉。汗水早已流盡,嘴唇干裂出血絲,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腥甜味。雙腿如同灌滿了滾燙的鉛汁,每一次抬起都伴隨著肌肉撕裂般的劇痛和骨骼不堪重負(fù)的呻吟。他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對抗那恐怖的重壓和維持那絲若有若無的“沉墜感”上,對外界的感知幾乎降到了最低。
突然!
“嗚——嗚——嗚——”
凄厲而急促的號角聲毫無征兆地撕裂了營地上空的沉悶!這號角聲不同于尋常操練,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穿透力和金屬般的冰冷殺伐之意!
敵襲!
整個營地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蟻穴,瞬間炸開!士兵們從營帳、伙房、校場各處沖出,呼喝聲、腳步聲、兵刃碰撞聲亂成一片。遠(yuǎn)處營寨的木墻方向,隱隱傳來沉悶的撞擊聲和模糊的喊殺聲!
譚斯渾身劇震!背負(fù)著的三百斤石鎖帶來的重壓仿佛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號角聲沖淡了幾分!一股冰冷刺骨的殺意和沸騰的血液同時涌上頭頂!金兵!是金兵來了!
“放下!”趙振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譚斯身側(cè),聲音低沉急促,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眼中寒光暴射!
譚斯幾乎是本能地腰腹一沉,強(qiáng)行穩(wěn)住因心神劇震而搖晃的身體,然后極其迅速地、小心翼翼地卸下肩背上的石鎖。沉重的鐵鏈和石鎖砸落在地,發(fā)出巨大的悶響,激起一片塵土。
“拿起你的刀!跟我走!”趙振看都沒看地上的石鎖,轉(zhuǎn)身便朝著喊殺聲最激烈的東側(cè)木墻方向大步?jīng)_去,速度快如奔雷!他魁梧的身形帶起一股勁風(fēng),那無形的“勢”在殺意催動下,仿佛變得更加沉重迫人!
譚斯沒有絲毫猶豫!他一把抓起斜靠在旁邊兵器架上的厚重腰刀(軍中制式),刀柄入手冰涼粗糙,卻帶來一種奇異的心安。左臂的傷處因剛才的劇烈動作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但他恍若未覺。連日苦修磨礪出的意志在這一刻爆發(fā)出驚人的韌性!他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行壓下因卸下重負(fù)而產(chǎn)生的強(qiáng)烈虛脫感,更壓下心中那因仇恨和殺意而翻騰的戾氣,雙腿發(fā)力,緊隨著趙振的背影,如同一頭被激怒的豹子,朝著戰(zhàn)場沖去!
營寨東側(cè)的木墻外,戰(zhàn)斗已經(jīng)白熱化。數(shù)十名金兵精銳如同惡狼般撲上了墻頭,正與墻上的宋軍士兵展開慘烈的肉搏!這些金兵顯然是有備而來,挑選了營寨防御相對薄弱的區(qū)域發(fā)起突襲,人人悍勇異常,手中彎刀閃著嗜血的寒光。不斷有宋軍士兵慘叫著從墻頭跌落,鮮血染紅了粗糙的木樁。
趙振如同一座移動的山巒,率先沖上通往墻頭的簡陋木梯。他手中并未持兵刃,但雙拳揮動間,卻帶著沉悶如雷的破空聲!一名剛砍翻宋兵、滿臉猙獰撲來的金兵,被趙振一拳砸在胸口!那金兵如同被狂奔的蠻牛撞上,胸口瞬間塌陷下去,口中鮮血狂噴,整個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飛出去,撞翻了后面兩名同伴!趙振腳步不停,如同虎入羊群,每一拳、每一腳都勢大力沉,精準(zhǔn)狠辣,所過之處,金兵非死即殘,竟硬生生在墻頭混亂的戰(zhàn)團(tuán)中撕開一道口子!
譚斯緊隨其后沖上墻頭!濃烈的血腥味和廝殺聲瞬間將他包圍!眼前是晃動的刀光、猙獰的面孔、飛濺的鮮血!一個滿臉橫肉的金兵剛用彎刀格開一名宋軍的長槍,看到?jīng)_上來的譚斯,獰笑著反手一刀,帶著惡風(fēng),直劈譚斯面門!速度極快,角度刁鉆!
若是數(shù)日前的譚斯,或許會憑借悍勇硬拼,或者狼狽躲閃。但此刻,連日苦修“磐石勁”的本能反應(yīng)驟然爆發(fā)!
面對這凌厲一刀,譚斯沒有后退,沒有格擋,而是雙腳如同生了根般猛地向下一沉!腰胯核心處,那在“負(fù)山行”中被反復(fù)捶打、凝聚的微弱沉墜感應(yīng)激而生!一股無形的力量瞬間從腳底升起,透過腰胯傳遞全身!他整個人在這一瞬間仿佛真的化作了一塊扎根于木墻之上的磐石!
“刷!”
金兵的彎刀帶著凄厲的破空聲,貼著譚斯的鼻尖狠狠劈落!刀鋒帶起的勁風(fēng)刮得他臉頰生疼!但譚斯的身形,僅僅在刀鋒臨體的瞬間,隨著那股沉墜之勢極其輕微、卻異常穩(wěn)固地向下一“坐”!這微乎其微的位移,卻精準(zhǔn)地讓過了刀鋒最致命的軌跡!
刀鋒劈空,金兵因用力過猛,身體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了一絲前傾!
就是現(xiàn)在!
譚斯眼中寒光爆射!那被強(qiáng)行壓下的戾氣和殺意,如同找到了宣泄的閘口,轟然爆發(fā)!但爆發(fā)之中,卻又帶著一絲“磐石勁”賦予的沉凝!他右臂筋肉賁張,手中沉重的腰刀沒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簡單、最直接、也最符合“磐石”意境的一記——自下而上,斜撩而起!
刀光乍現(xiàn)!帶著一股沉猛、厚重、仿佛引動了腳下大地之力的氣勢!
“噗嗤!”
刀鋒毫無阻礙地切入金兵因前傾而暴露的脖頸側(cè)面!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般激射而出,濺了譚斯?jié)M頭滿臉!那金兵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化為難以置信的驚恐,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龐大的身軀轟然倒下!
一刀斃敵!
譚斯甚至沒有去看那倒下的尸體,腥熱的鮮血反而如同滾油般澆在他心頭的戰(zhàn)火上!他身形不停,腳下生根般穩(wěn)固,腰刀順勢橫掃!
“當(dāng)!”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
另一名從側(cè)面撲來的金兵,手中的彎刀被譚斯這勢大力沉的一掃狠狠蕩開!那金兵只覺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傳來,虎口劇震,幾乎握不住刀柄,身體被帶得一個趔趄!
譚斯得勢不饒人!他左腳猛地向前踏出半步,腰胯再次下沉,力量自腳底勃發(fā),透過腰背貫注右臂!腰刀劃過一個短促而暴烈的弧線,如同磐石崩裂,帶著沉悶的風(fēng)壓,狠狠劈向金兵因趔趄而空門大開的胸膛!
“咔嚓!”
骨裂聲清晰可聞!厚實(shí)的皮甲如同紙糊般被撕裂!那金兵慘嚎一聲,胸口塌陷,口中噴出混雜著內(nèi)臟碎塊的污血,被劈得倒飛出去,撞在墻垛上,軟軟滑落。
干凈!利落!沉猛!
沒有多余的閃轉(zhuǎn)騰挪,只有最直接的沉身、發(fā)力、劈砍!每一擊都充分利用了身體的穩(wěn)固核心和瞬間爆發(fā)的沉墜之力!譚斯感覺自己揮刀的手臂前所未有地穩(wěn)定,力量的傳遞前所未有的順暢!雖然離趙振那種舉重若輕、引動“大勢”的境界還差得遠(yuǎn),但這股源自“根勁”的沉猛力量,已經(jīng)讓他的近身搏殺產(chǎn)生了質(zhì)變!
他如同一個不知疲倦的殺戮機(jī)器,在墻頭狹窄的空間內(nèi)穩(wěn)扎穩(wěn)打,步步推進(jìn)。每一次沉身,都仿佛將力量深扎入腳下的木墻(雖然木墻本身無法提供真正的大地之力,但那份“意念”和身體的本能卻真實(shí)存在);每一次揮刀,都帶著一股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沉凝厚重的壓迫感!普通的金兵在他面前,往往一個照面就被那詭異的“穩(wěn)”和隨之而來的暴烈刀勢壓制、斬殺!
“攔住那個宋狗!”一聲帶著驚怒的金語暴喝響起。
譚斯前方壓力陡增!三名明顯更加精悍、配合默契的金兵呈品字形圍了上來!居中一人手持一柄沉重的狼牙棒,另外兩人則持彎刀左右策應(yīng),眼神兇狠,顯然是想合力解決掉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棘手家伙。
狼牙棒帶著恐怖的嗚咽聲,當(dāng)頭砸下!左右兩把彎刀則如同毒蛇般,一左一右,封死了譚斯閃避的空間!
三面夾擊!兇險萬分!
譚斯瞳孔微縮!強(qiáng)烈的危機(jī)感讓他全身汗毛倒豎!避無可避,只能硬扛!他狂吼一聲,將連日苦修積攢的力量和意志催動到極致!雙腳死死“釘”在染血的木板上,腰腹核心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沉墜力量,意圖穩(wěn)住重心!同時,雙手緊握刀柄,腰刀橫架,試圖格擋那勢若千鈞的狼牙棒!
“當(dāng)?。?!”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狼牙棒狠狠砸在譚斯的腰刀刀身之上!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力如同山洪暴發(fā)般傳來!譚斯感覺雙臂劇震,如同被重錘砸中,虎口瞬間崩裂,鮮血淋漓!腰刀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fù)的呻吟,幾乎脫手!巨大的沖擊力讓他腳下不穩(wěn),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蹌一步!
**糟了!**
左右兩側(cè),那兩把陰險的彎刀,如同等待已久的毒蛇,帶著冰冷的死亡氣息,已然遞到身前!刀鋒直指他的腰肋和脖頸!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道魁梧如山的身影如同隕石般轟然砸落在譚斯與左側(cè)金兵之間!
是趙振!
他不知何時已解決了身邊的敵人,及時趕到!面對左側(cè)刺來的彎刀,趙振不閃不避,右臂閃電般探出,五指如鉤,竟精準(zhǔn)無比地一把抓住了那金兵持刀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響起!那金兵的手腕如同朽木般被趙振硬生生捏碎!彎刀脫手!趙振順勢一帶,那金兵如同稻草人般被甩飛出去,撞在右側(cè)正要揮刀的金兵身上,兩人滾作一團(tuán)!
危機(jī)瞬間解除大半!
但譚斯因?yàn)橛埠忱茄腊舻木蘖?,重心已失,身體仍在踉蹌后退!而正面那手持狼牙棒的金兵,見一擊未能奏效,眼中兇光更盛,咆哮著再次舉起沉重的狼牙棒,準(zhǔn)備給譚斯致命一擊!
譚斯踉蹌后退,腳下虛浮,舊力已竭,新力未生!眼看那猙獰的狼牙棒帶著死亡的陰影再次籠罩而下!
生死關(guān)頭!
連日苦修、背負(fù)石鎖、對抗重壓、尋求沉墜的所有體悟,如同走馬燈般在譚斯腦中瞬間閃過!趙振按樹時那沉重如山的“勢”,自己每一次在極限重壓下腰胯下沉、力量貫地的感覺…這些碎片般的感悟,在死亡的刺激下,如同被投入烈火中的礦石,瞬間熔煉、凝聚!
不能退!退就是死!
腳下無根?那就自己造一個“根”!
“嗬——!”
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從譚斯喉間迸發(fā)!他強(qiáng)行止住后退的勢頭,左腳猛地向后重重一踏!腳掌狠狠踩在木墻邊緣一根凸起的粗大木樁之上!木樁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與此同時,腰腹核心處,那股微弱卻堅韌的沉墜感被他不顧一切地催發(fā)、凝聚、下沉!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重量和意志,都通過這只腳,貫注到那根木樁之中!
轟!
一股無形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凝實(shí)的力量感,自他踏樁的左腳升起!雖然遠(yuǎn)不如趙振按樹時引動的磅礴“大勢”,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扎根頑石的慘烈與沉重!他的身體在踉蹌中奇跡般地穩(wěn)定下來,如同在狂濤駭浪中找到了一塊立足的礁石!
力量!一股源自身體極限壓榨和意志高度凝聚的力量,混合著對死亡的恐懼和對力量的渴望,自他腰背爆發(fā)!他無視了崩裂的虎口,無視了雙臂的酸麻,雙手死死握住腰刀刀柄,刀身不再橫架,而是借著身體穩(wěn)定瞬間獲得的支撐,自下而上,迎著那砸落的狼牙棒,用盡全身之力,反撩而上!
這一刀,不再僅僅依靠手臂的力量,而是調(diào)動了腰胯扭轉(zhuǎn)、脊背發(fā)力、腳掌蹬地的全身整勁!刀鋒破空,竟隱隱帶起一絲沉悶的風(fēng)雷之聲!刀光之中,似乎凝聚了他連日背負(fù)山岳、千錘百煉所積攢的所有沉凝與不屈!
“鐺——?。。?!”
比之前更加刺耳、更加震撼的金鐵交鳴聲響徹墻頭!
火星四濺!
狼牙棒被這凝聚了譚斯所有精氣神、帶著一絲初生“沉勢”的反撩一刀,硬生生格得向上蕩起!那持狼牙棒的金兵只覺一股難以抗拒的、厚重如山的力量從刀身傳來,雙臂劇痛發(fā)麻,胸口如遭重錘,龐大的身軀竟被震得向后連退兩步,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譚斯也被反震之力震得氣血翻騰,手臂酸軟欲折,踉蹌著又退了一步,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但他站住了!在生死關(guān)頭,在絕對的劣勢下,他憑借初窺門徑的“磐石勁”和對“勢”的絕境感悟,硬生生擋住了這致命一擊!
趙振此時已如狂風(fēng)掃落葉般解決了另外兩名金兵。他回身,恰好看到譚斯那險死還生、凝聚全身之力格開狼牙棒的驚艷一刀!趙振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難以掩飾的驚異光芒!他清晰地看到了譚斯腳下踏樁瞬間的“扎根”之意,感受到了那刀光中蘊(yùn)含的、雖然稚嫩卻無比真實(shí)的沉重感!
這小子…竟在生死搏殺中,摸到了“引勢”的門檻?!
“殺!”趙振一聲暴喝,如同驚雷,將譚斯從力竭的恍惚中驚醒!他不再理會那驚駭?shù)慕鸨?,身形一晃,已撲向墻頭其他仍在頑抗的金兵,拳腳所至,骨斷筋折,如同人形兇獸!
譚斯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和手臂的劇痛。他看著那個被自己一刀震退、正驚疑不定地看著自己的金兵狼牙棒手,眼中燃燒著冰冷而熾烈的火焰。剛才那一瞬間的感悟,如同烙印般刻在心頭。他握緊手中沾滿血污的腰刀,刀尖指向敵人,腳下再次生根般穩(wěn)穩(wěn)踏出一步。
真正的戰(zhàn)斗,才剛剛開始!這金兵的血,將成為他“磐石勁”最好的磨刀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