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街頭遇孤「操他媽的!」我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山城這幫孫子下手真黑,三個人打我一個,專往軟肋上踹。我才十九歲,還手揍倒兩個。
但架不住他們手里還抄著家伙。「山城看見你一次打一次!」黃毛臨走前又補(bǔ)了一腳,
我肋骨差點(diǎn)斷了兩根。我扶著墻爬起來,渾身疼得直抽抽。摸出兜里的紅梅,煙盒都壓扁了,
就剩最后一根還算完整。打火機(jī)咔噠響了三四下才著,我猛吸一口,結(jié)果嗆得肺管子生疼。
「咳咳咳——」這咳嗽聲在空巷子里格外刺耳,然后我就聽見垃圾堆后面?zhèn)鱽砀O窣聲?!刚l?
」我瞇著腫眼往黑暗里瞅。一個瘦小的身影縮在廢紙箱后面,月光照出一雙驚恐的眼睛。
是個小男孩,頂多七八歲,臉上臟得只剩眼白和牙齒是亮的?!感⊥冕套?,
大半夜在這撿破爛呢?」我咧著嘴笑,結(jié)果扯到顴骨上的傷口。小孩沒說話,
一個勁兒往后縮,后背都貼墻上了。我突然起了惡作劇的心思:「喂,叫我一聲爸,
給你買吃的?!惯@話說出來我自己都想笑。我秦義武,十九歲,
東北農(nóng)村吃百家飯長大的野孩子,現(xiàn)在山城當(dāng)混混混日子,自己都養(yǎng)不活。
可那孩子盯著我看了幾秒,突然說:「你不是我爸爸?!孤曇魡〉貌幌裥『ⅲ貏e認(rèn)真。
我愣了一下。"我爸爸早死了。"他補(bǔ)充道,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嚇人,"我叫王彥。
"這下輪到我不會接了。這時小孩的肚子突然叫得震天響,在巷子里跟打雷似的。"操,
餓成這樣還裝硬氣。"我碾滅煙頭,"跟不跟我走?"小孩猶豫了,
臟兮兮的小手死死攥著左腕上的什么東西。我湊近看,是塊表帶快斷了的兒童手表,
塑料表盤裂得像蜘蛛網(wǎng)。"我媽留的。"他突然說,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他們搶,
我沒給。"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伸手想碰那塊表,小孩立刻像炸毛的貓一樣往后躲。
我收回手:「行吧小崽子,愛跟不跟?!罐D(zhuǎn)身走了十幾步,聽見身后細(xì)碎的腳步聲。
回頭一看,小孩保持著三米距離跟著,眼睛一直盯著我后背。
我住的是城中村最便宜的出租屋,十平米不到,墻皮掉得跟得了皮膚病似的。推開門時,
小孩在門口直咽口水?!高M(jìn)來啊,我能吃了你?」我踢開地上的啤酒罐。他踮腳跨過門檻,
眼睛滴溜溜轉(zhuǎn)著打量這個狗窩——床墊直接鋪地上,泡面碗堆在窗臺,
墻上貼著過期的拳擊比賽海報(bào)?!缸!刮抑噶酥复矇|。他猶豫著坐下,
屁股只挨著一點(diǎn)點(diǎn)邊。翻出兩包方便面,燒水的時候我偷瞄他。
小孩正盯著水壺冒的熱氣發(fā)呆,左手始終捂著那塊破手表?!附惺裁??剛才沒聽清。」
"小四。"他頓了頓,"孤兒院起的。我真名叫王彥。""幾歲?""八歲。
"我挑眉——這身板看著頂多六歲。水開了,泡面的香味飄出來,小孩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
「吃吧。」我把碗推過去。他抓起筷子就往嘴里塞,燙得直吸氣也不停。
我看著他瘦得凹進(jìn)去的臉頰,突然想起自己十歲那年,
寒冬臘月蹲在村支書家門口蹭飯的光景?!嘎c(diǎn),胃會壞。」
我自己都覺得這話從我這個混混嘴里說出來可笑。吃到第三口,小四突然停下,
從嘴里摳出半片碎渣,小心地放回碗里。"干嘛呢?""以前...吃太快會挨打。
"他盯著碗,"阿姨說浪費(fèi)糧食要罰站。"我胸口突然堵得慌。起身從柜子里翻出根火腿腸,
掰成段扔進(jìn)他碗里:「這兒沒那些破規(guī)矩?!剐∷难劬σ幌伦恿亮耍韵嗝黠@斯文了許多。
我突然注意到他手腕上除了手表,還有幾道淺淺的疤痕?!腹聝涸涸趺礃??」
他筷子頓了一下:"李院長好。但大虎他們...老搶我東西。"說著下意識摸了摸手表,
"上周我跑了。"我盯著他稀疏發(fā)黃的頭發(fā),后腦勺有一小塊結(jié)痂的傷疤。
八歲孩子能從孤兒院跑到城里,真他媽是個狠角色。吃完飯,
我找了件相對干凈的背心給他當(dāng)睡衣。小四站在墻角不肯動,我這才明白他是要等我先睡。
關(guān)了燈,我聽見他輕手輕腳爬上床墊,盡量不發(fā)出聲音。半夜我被一陣抽泣聲驚醒。
月光從窗戶照進(jìn)來,照見小四蜷成蝦米的樣子,左手還死死攥著那塊破表。我猶豫半天,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猛地驚醒,看見是我才放松下來,
眼淚卻止不?。?夢見媽媽了..."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胡亂揉了下他的腦袋。
頭發(fā)扎手,像營養(yǎng)不良的稻草。"手表是媽媽最后給的。"他突然說,
"她說等我長大...就能看懂時間了..."我胸口像被錘了一拳。
我爹死的時候什么都沒給我留,連張照片都沒有。小四至少還有塊走不動的手表當(dāng)念想。
"睡吧。"我啞著嗓子說,"明天...帶你去修表。"小四在黑暗里睜大眼睛,
然后慢慢把身子往我這邊挪了半寸。我假裝沒看見,但當(dāng)他冰涼的小腳碰到我腿時,
我沒躲開。窗外,山城的霓虹燈把天花板染成藍(lán)色。我盯著那些晃動的光斑,
想起小時候村里老人說的話:人活著就像浮萍,總得抓住點(diǎn)什么才不會被沖走?,F(xiàn)在,
我胳膊上貼著個八歲小崽子的體溫,那塊破手表的塑料表帶硌得我皮膚生疼。
2 破表情深我盯著小四手腕上那塊爛表,塑料殼裂得跟蜘蛛網(wǎng)似的,表針早就不動了,
可這小崽子死活不肯摘。"修修吧。"他小聲說,手指頭輕輕摸著表盤,"媽媽給的。
"我嘖了一聲,抓了抓后腦勺:「行吧,帶你去找個修表的?!剐薇礓?zhàn)硬卦诶辖肿罾镱^,
店面小得跟鴿子籠似的。柜臺里頭坐著個禿頂老頭,正拿著放大鏡搗鼓一塊金表,
眼皮都不帶抬一下的?!感薇??!刮野研∷耐巴屏送啤@项^撩起眼皮瞅了眼,
鼻子里哼出一聲:「這破玩意兒還修?買個新的才幾十塊。」小四的手往回縮了縮,
但沒吭聲。我火蹭地就上來了:「能修不?」老頭不耐煩地接過表,
拆開后蓋瞅了眼:「機(jī)芯銹了,表盤裂了,修好最少五十。""五十?!"我瞪眼,
"你這不搶錢嗎?""愛修不修。"老頭把表往柜臺上一丟,"這破表修了也是浪費(fèi)錢。
"小四伸手去拿表,我一把搶回來,拽著他就往外走:「什么破店,黑心玩意兒!
"走出幾步,我低頭看了眼小四。小孩沒說話,就是眼睛里的光暗下去了,
手指頭輕輕摸著表盤上的裂縫。我心里突然跟被針扎了似的。回到出租屋,我蹲在床邊,
從柜底下拽出個鐵盒子,倒出存折。三位數(shù)存款,還是我上個月幫人看場子攢的。"操。
"我罵了一聲,抓起存折往外走,"等著。"再回修表鋪,老頭抬頭看見我,
嘴角一撇:「怎么,有錢了?"我啪地把一百塊拍在柜臺上:"修!"老頭慢悠悠地找錢,
眼神里帶著嘲諷:"為了塊破表,值嗎?"我沒理他,就盯著小四。小孩站在旁邊,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老頭拆表、換零件、調(diào)試,直到表針重新開始走。"好了。
"老頭把表遞過來,"走時不準(zhǔn),湊合用吧。"小四小心翼翼地把表戴回手腕上,
輕輕摸了摸,然后抬頭沖我笑了。我愣了一下,嘴角不自覺跟著咧了咧,但馬上又繃緊了臉。
晚上,我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縫,
腦子里全是數(shù)字——房租、飯錢、水電費(fèi)……我自己都活得跟條野狗似的,怎么養(yǎng)個孩子?
"小四。"我試探著開口,"你想回孤兒院不?"旁邊的小身子猛地一僵。
我硬著心腸繼續(xù)說:"那兒至少……有飯吃。"小四沒說話,但我聽見窸窸窣窣的動靜,
接著是門被輕輕拉開的聲音。等我反應(yīng)過來時,小孩已經(jīng)沖出門了。"操!"我猛地彈起來,
抓起外套就追,"小四!回來!"我在巷子里找了一晚上,喊得嗓子都啞了,
可這小崽子就跟人間蒸發(fā)似的。凌晨兩點(diǎn),我拖著步子回到出租屋,
遠(yuǎn)遠(yuǎn)看見門口縮著一團(tuán)黑影。小四抱著膝蓋坐在臺階上,見我回來,猛地抬頭,
臉上臟兮兮的,但眼睛亮得嚇人。"你他媽跑哪兒去了?!"我沖過去,一把揪住他領(lǐng)子,
"不想回去就跟我說!跑個屁?。?小四被我吼得縮了縮脖子,但很快又抬起頭,
從兜里掏出皺巴巴的兩塊錢,遞過來:"賣廢品賺的。"他聲音很小,
但很認(rèn)真:"咱倆能活。"我哽住了。盯著那兩塊錢,再看看小四倔強(qiáng)的眼神,
突然覺得自己真他媽是個廢物。"……行。"我最終只是粗聲粗氣地應(yīng)了一聲,拉開門,
"進(jìn)屋。"小四跟著我進(jìn)去,我坐在床邊發(fā)了會兒呆,突然站起來往外走?!改闳ツ膬海俊?/p>
小四問。"打電話。"胡同口的公用電話亭,我塞進(jìn)硬幣,撥通了記憶里那個號碼。
響了很久,那邊才有人接:"喂?""叔,是我。"我頓了頓,"小武。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村長的大嗓門:「小武?你個小兔崽子跑哪兒去了?」
我沒接話,就說:"叔,幫我把老家的房子賣了吧。""啥?"村長一愣,"你賣房子干啥?
"我看著遠(yuǎn)處路燈下飛蛾撲騰的影子,低聲說:**"我要養(yǎng)孩子。
"**3 電話決斷電話那頭,村長沉默了幾秒,突然嘆了口氣:"小武啊,
你那破房子都快塌了,宅基地現(xiàn)在也賣不上幾個錢......你是不是遇上啥難處了?
"我喉嚨一緊,差點(diǎn)沒繃住。村里人都這樣,嘴上罵得狠,心里比誰都軟。"叔,
我能有啥難處?"我硬撐著笑,"我有兒子了,混出息了,賣房給他上學(xué)用。""放屁!
"村長直接罵開了,"你他媽才多大?毛都沒長齊,哪來的上學(xué)的孩子?"我攥著電話線,
指節(jié)發(fā)白:「……撿的。""啥?""孩子是我撿的。"我聲音低下去,
"他跟我小時候一樣。"電話那頭徹底沒聲了。過了好一會兒,村長才開口,
嗓子有點(diǎn)?。?......行,我給你問問,你等我信兒。""嗯。"掛了電話,
我站在電話亭里沒動,胸口悶得慌。夜風(fēng)刮過來,我抹了把臉,才發(fā)現(xiàn)手心全是汗。
**——要活,就他媽好好活。**我又摸兩個硬幣,塞進(jìn)去,撥了另一個號碼。
響了七八聲,對面才接,聲音帶著睡意:"誰啊?""我,秦義武。""操,
大半夜的......"對面頓了頓,突然清醒了點(diǎn),"咋了?
""你上次說的那個能賺錢的活,"我盯著電話亭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是正路不?
"對面沉默了兩秒:"......當(dāng)然是了。""我干。""你他媽瘋了?
"他聲音猛地拔高,"那是玩命的活!"我笑了下,聲音有點(diǎn)?。骸赶裎疫@種泥坑里爬的,
不玩命,活不出頭?!闺娫捘穷^沒聲了,半晌,他才開口:"......明天我去找你,
等我。""行。"電話掛斷,我站在那兒沒動,直到硬幣退出來的"叮當(dāng)"聲把我拽回神。
回到屋里,小四已經(jīng)蜷在床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那塊修好的表。我盯著他看了會兒,
突然開口:"想上學(xué)不?"小四沒睜眼,但睫毛顫了顫,輕輕搖頭。我嗤了一聲:"騙誰呢?
眼睛都亮了。"他這才睜開眼,黑溜溜的眼珠子瞅著我,沒吭聲。"那就滾去上學(xué)。
"我粗聲粗氣地說,扯過被子扔他身上,"現(xiàn)在,睡覺。"小四往被子里縮了縮,
突然小聲問:"......真的能上嗎?"我頓了頓,伸手按了下他腦袋:「能?!?/p>
他沒再說話,但嘴角悄悄翹了一下,翻個身閉上了眼。我靠在床頭,摸出根煙叼著,沒點(diǎn)。
窗外,山城的夜風(fēng)刮得呼呼響,像極了老家冬天那種能把人骨頭縫都凍透的風(fēng)??蛇@一次,
我忽然覺得,好像沒那么冷了。4 拳館血誓第二天一大早,門板就被踹得咣咣響。
"秦義武!你他媽給老子開門!"我一骨碌爬起來,小四也被嚇醒了,瞪著眼睛往我這邊縮。
我揉了揉他腦袋:"沒事,熟人。"拉開門,狗子拎著兩瓶啤酒站在外頭,一臉兇相。
他眼睛往屋里一掃,看見小四時明顯愣了一下。"這誰?""我兒子。"我梗著脖子說,
"以后我要帶他活出個人樣來。"狗子盯著我看了兩秒,
突然暴起一腳踹在門框上:"你他媽放屁!你自己才多大?還養(yǎng)兒子?你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
"我沒還嘴,就站著讓他罵。小四在我身后攥著我的衣角,手指頭都在抖。
狗子罵了足足五分鐘,最后喘著粗氣一屁股坐在地上,砰地撬開一瓶啤酒遞給我:「喝!
"我接過來灌了一口,冰涼的酒液順著喉嚨往下淌。狗子也灌了半瓶,
突然說:"拳館招陪練。""啥?""陪那些打比賽的練,抗揍就行。"狗子盯著酒瓶子,
"一天五十,當(dāng)天結(jié)。醫(yī)藥費(fèi)自己出。"我點(diǎn)點(diǎn)頭:"行,我去。""你他媽瘋了?
"狗子猛地站起來,"那些都是職業(yè)選手,一拳能把你胃打吐出來!"我指了指小四。
小孩正蹲在床邊,用修好的手表對著窗戶看時間,陽光折射過表盤在他臉上投下一小塊光斑。
"他和你我小時候一樣。"我說,"現(xiàn)在這世道,不上學(xué)以后能干什么?變成下一個你我?
"狗子漲紅了臉:"你該去找政府!找警察!""他們會把他送回孤兒院。"我聲音沉下去,
"他就是從那逃出來的。"狗子不說話了。屋里靜得能聽見小四手表秒針的咔嗒聲。
過了好久,狗子把剩下的啤酒一口悶了,瓶子往地上一砸:"我家里還有一千塊,都給你。
"他紅著眼睛看我,"咱仨以后一條命。"我沒說話,伸手跟他碰了下拳頭。小四看看我,
又看看狗子,突然跑過來,把自己的小手也疊在我們?nèi)^上。狗子愣了一下,
突然咧嘴笑了:「小兔崽子還挺機(jī)靈。"陽光從窗戶斜斜地照進(jìn)來,
把我們?nèi)齻€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三棵歪歪扭扭卻拼命往上竄的小樹。5 戶口風(fēng)波「啥?
上學(xué)還得要房子?!」我瞪著辦公桌對面的女老師,嗓門沒控制住。
小四在我身后縮了縮脖子,狗子趕緊捅了我一肘子。女老師推了推眼鏡,
語氣倒是挺耐心:"現(xiàn)在政策是這樣的。不光要房產(chǎn)證,還得有本地戶口。"她看了眼小四,
"這孩子是您......?"「我兒子!」我梗著脖子說。
女老師目光在我染黃的頭發(fā)和小四臟兮兮的衣領(lǐng)之間掃了個來回,嘴角抽了抽:「按規(guī)定,
非婚生子女需要親子鑒定,如果是收養(yǎng)的得去民政局辦手續(xù)……」后面的話我都沒聽清,
耳朵里嗡嗡的。出門時差點(diǎn)被門檻絆倒,狗子一把拽住我。小四仰著臉看我,
眼睛亮得跟玻璃珠似的。狗子假裝在掏耳朵,可耳朵支棱得老高。我張了張嘴,
突然想起個人。老居民樓墻皮都掉渣了,我哐哐砸門。開門的女人四十來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