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墟山的霧總在黎明前最濃,像一匹浸了晨露的白綾,輕輕覆在青冥雛菊的花瓣上。沈清辭提著竹籃穿過花徑時(shí),鞋尖沾了些帶露的草屑,指尖拂過雛菊的花盤,沾了滿指清甜的香氣。
“清辭姐姐,鬼手前輩說山下有信使來?!表n硯的聲音從霧里鉆出來,少年背著個(gè)半舊的藥簍,里面裝著剛采的新鮮薄荷,葉片上的水珠在晨光里閃著亮,“說是從南疆來的,帶了封信給師父?!?/p>
沈清辭停下腳步,竹籃里的露水晃了晃。南疆距靈墟山萬里之遙,除了當(dāng)年與墨淵有舊的藥農(nóng),極少有人會往這里送信。她往山腳下望了望,霧靄深處隱約有個(gè)青色的身影,背著個(gè)竹編的行囊,正循著藥香往這邊走。
楚珩不知何時(shí)跟了上來,肩上搭著塊剛洗好的粗布,大概是剛從溪邊回來?!澳辖畞淼男攀梗俊彼抗獬亮顺?,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那里曾被噬魂藤勒出紅痕,如今只剩淺淡的印記,“三百年前,南疆的藥族曾幫過師父整理草藥圖譜,或許是故人?!?/p>
三人往山下走時(shí),那青色身影已近了些。是個(gè)梳著雙丫髻的少女,約莫十五六歲,背著的行囊上繡著株奇異的花,花瓣像極了展翅的蝶。她看見沈清辭,眼睛一亮,忙從行囊里取出個(gè)油布包好的竹筒:“可是靈墟山的墨淵先生?我是南疆藥族的阿蝶,家?guī)熥屛宜蜆訓(xùn)|西來?!?/p>
韓硯接過竹筒遞給沈清辭,油布解開時(shí),一股淡淡的藥香漫出來,混著些微的腥氣——是南疆特有的“血藤”味道。沈清辭拔開竹筒的木塞,里面卷著張泛黃的麻紙,上面用朱砂畫著幅簡略的地圖,角落有行歪歪扭扭的字:“聚魂鼎余片,或在十萬大山深處?!?/p>
楚珩湊過來看時(shí),指尖無意間碰到麻紙邊緣,那里竟有些細(xì)碎的焦痕,像被火燎過?!斑@地圖……”他眉頭微蹙,“南疆藥族從不摻和修仙界的事,怎么會突然送來這個(gè)?”
阿蝶蹲在溪邊洗手,手腕上戴著串用獸骨磨成的珠子,隨著動作輕輕碰撞?!凹?guī)熣f,三百年前曾在無妄峰見過墨淵先生,那時(shí)先生正用聚魂鼎的殘片救一個(gè)被寒蝕咒纏上的孩子。”她聲音細(xì)細(xì)的,像山澗的水流,“上個(gè)月山里的血藤突然瘋長,纏著藤條的石頭上顯出些奇怪的紋路,家?guī)熣f那紋路與聚魂鼎上的雛菊紋極像,才讓我送來地圖?!?/p>
沈清辭將麻紙重新卷好塞進(jìn)竹筒,抬頭時(shí)看見墨淵正站在藥圃邊,手里捧著那罐常喝的藥茶,霧氣漫過他的白發(fā),像鍍了層銀?!皫煾??!彼哌^去遞上竹筒,“南疆來的信使,說十萬大山里可能有聚魂鼎的余片?!?/p>
墨淵接過竹筒,指尖觸到上面的血藤印記,眼神微微晃動?!鞍⒌媚镆宦沸量?,先去藥廬歇歇吧。”他轉(zhuǎn)頭對韓硯道,“去取些新釀的雛菊蜜來,給姑娘潤潤喉?!?/p>
待阿蝶跟著韓硯往藥廬走,楚珩才低聲道:“聚魂鼎的事不是該讓它過去嗎?怎么南疆又冒出余片?”
墨淵望著霧靄深處的十萬大山方向,那里終年瘴氣彌漫,據(jù)說藏著無數(shù)上古妖獸?!叭倌昵?,我確實(shí)在南疆待過?!彼曇艉茌p,像怕驚擾了什么,“那時(shí)鼎身碎成五片,我只尋回三片,剩下的兩片一直杳無音信?!彼D了頓,將竹筒遞給楚珩,“這地圖上的標(biāo)記,是血藤生長的禁地,尋常人進(jìn)去必死無疑?!?/p>
沈清辭忽然想起玄夜上次說的,鼎身的紋路快全亮了。難道聚魂鼎的殘片之間,真的有某種感應(yīng)?
暮色降臨時(shí),阿蝶要告辭回去。墨淵給她裝了些青冥雛菊的種子,又在麻紙上補(bǔ)畫了幾筆:“沿著這條溪走能避開瘴氣,告訴你們家?guī)煟刍甓Φ挠嗥槐貙ち?,就讓它留在山里吧?!?/p>
阿蝶接過種子時(shí),眼睛亮晶晶的:“家?guī)熣f,若是先生想去,藥族愿意引路?!彼成闲心彝较伦?,雙丫髻上的紅繩在霧里晃了晃,“家?guī)熯€說,當(dāng)年被先生救下的那個(gè)孩子,如今已是藥族的族長了。”
墨淵站在山邊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霧中,手里的藥茶漸漸涼了。沈清辭走過去時(shí),看見他左胸的傷疤在暮色里若隱若現(xiàn),像朵半開的雛菊。“師父,您要去十萬大山嗎?”
“不去了。”墨淵將空了的茶盞遞給她,“聚魂鼎湊不湊得齊,早已不重要了。”他往藥廬走,腳步踩在落滿花瓣的小徑上,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倒是南疆的血藤,若真與鼎身有關(guān),怕是會引來些不懷好意的人。”
楚珩正在藥廬里擦拭他的劍,劍身映著窗外的雛菊,也映著他眼底的思索?!靶熳趦?nèi)亂剛歇,若是讓他們知道還有鼎片,怕是又要生事?!彼麑η史旁诎干?,“我明日去趟萬妖嶺,讓玄夜多派些小妖去十萬大山外圍守著,別讓閑人靠近。”
沈清辭坐在燈下整理藥書,指尖劃過書頁上“血藤”的注解——性烈,喜陰,若遇至陽之物則瘋長。她忽然想起聚魂鼎的離火草余溫,或許正是鼎片的陽氣引動了血藤。
“楚珩,”她抬頭看向他,“玄夜的萬妖嶺離十萬大山近,讓他多留意些,若是真有鼎片,不必取回,護(hù)住就行?!?/p>
楚珩點(diǎn)頭,目光落在房梁上的聚魂鼎上。鼎身的雛菊紋路比昨日又亮了些,像有生命在里面流轉(zhuǎn)。“三百年前的碎片,或許本就該留在屬于它們的地方?!彼鋈恍α?,“就像我們,留在靈墟山,挺好?!?/p>
韓硯抱著曬干的薄荷走進(jìn)來,聽見這話,用力點(diǎn)頭:“我也覺得挺好,比練劍有意思多了。”他把薄荷放在藥案上,鼻尖動了動,“好像有新的藥香飄過來了?”
沈清辭推開窗,晚風(fēng)帶著股陌生的香氣涌進(jìn)來,混著雛菊的甜,清清涼涼的。墨淵站在門口,望著遠(yuǎn)處的霧靄,那里隱約有新的綠意正在萌發(fā)。
“是南疆的風(fēng)?!彼p聲道,“帶著種子,也帶著故事,卻不催著我們趕路?!?/p>
聚魂鼎在房梁上輕輕轉(zhuǎn)動,仿佛在應(yīng)和他的話。沈清辭關(guān)上窗,將那股陌生的香氣也關(guān)在屋里,與靈墟山的霧、雛菊的甜、藥草的香,慢慢融在一起。
燈下,她翻開新的藥經(jīng),在昨日寫下的句子旁,又添了一行:
有些碎片不必拼湊,有些遠(yuǎn)方不必抵達(dá)。
窗外的霧又濃了些,帶著新的期許,漫向更深的夜色里。而藥廬里的燈火,亮得安穩(wěn)又溫暖,像在說,無論遠(yuǎn)方有什么,這里的花,總會好好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