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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紓月燼 歸寧歸零 27078 字 2025-08-16 13:4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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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頤的動作快得令人窒息。

幾乎在我點頭的同時,他精心編織的羅網(wǎng)便驟然收緊。朝堂之上,風(fēng)云突變。

數(shù)份「確鑿」的「證據(jù)」被呈于御前:模仿趙珩筆跡、命令心腹將領(lǐng)「伺機兵變」的密函;由趙頤心腹謝昭「截獲」的、趙珩與「心懷不滿」的邊將「密謀」的信件;甚至,還有被「策反」的趙珩舊屬,涕淚橫流地「供認(rèn)」太子因不滿陛下訓(xùn)斥,心生怨懟,意圖逼宮!

流言如同瘟疫般在京城蔓延。曾經(jīng)深受愛戴、以仁德剛正著稱的皇太子趙珩,一夜之間成了「包藏禍心」、「意圖弒父篡位」的逆臣!

風(fēng)暴的中心,是御書房那場決定命運的對質(zhì)。

我被迫作為宇文家的代表,與父親一同跪在冰冷堅硬的金磚地上??諝庵袕浡埾严阋矡o法掩蓋的緊張與肅殺?;实鄹呔嵊樕F青,眼神復(fù)雜地在跪著的趙珩和我們之間掃視。

趙珩跪得筆直,玄色太子常服襯得他臉色蒼白,但那雙眼睛依舊明亮,燃燒著不屈的火焰和遭受污蔑的憤怒。他據(jù)理力爭,條分縷析地指出證據(jù)的荒謬與漏洞,聲音清朗堅定,試圖喚醒御座上那位父親的信任。

「父皇明鑒!兒臣之心,天地可表!此等構(gòu)陷,漏洞百出!那筆跡雖形似,神韻全無!所謂密函所用印鑒規(guī)制,更是三年前便已廢止!兒臣豈會用舊印謀逆?此乃……」

「夠了!」皇帝猛地一拍御案,聲音疲憊而憤怒,帶著被愚弄的難堪,「證據(jù)確鑿,你還敢狡辯?!」

就在這時,趙頤上前一步,姿態(tài)恭敬卻帶著無形的壓迫感。他并未直接反駁趙珩,而是將目光轉(zhuǎn)向了跪在一旁、面如死灰的我父親宇文鐸。

「宇文將軍,」趙頤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響徹整個御書房,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從容,「聽聞太子殿下與貴府千金情誼深厚。不知……將軍對此事,作何看法?太子殿下……是否曾向?qū)④娡嘎哆^……些許……不臣之心?」

這誅心的一問,如同淬毒的利箭,瞬間射中了靶心!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我父親身上。空氣凝固了,沉重得能壓碎人的脊梁。

父親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重錘擊中。他深深俯下身去,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磚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再抬起頭時,他臉上已是一片灰敗的死寂,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被抽離。他張了張嘴,喉結(jié)滾動了幾下,卻發(fā)不出聲音,只有兩行渾濁的老淚,無聲地滑過他溝壑縱橫的臉頰。

最終,他用盡全身力氣,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像從他心口剜下的血肉,帶著淋漓的鮮血和徹底的毀滅:

「臣……有罪……太子殿下……確曾……確曾向臣……流露……怨懟之意……提及……提及……陛下……年邁……恐……恐……」

「父親——!」我失聲驚呼,聲音尖銳破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污蔑,比任何酷刑都更殘忍地凌遲著我的心!我猛地看向趙珩。

就在父親話音落下的瞬間,趙珩的身體猛地僵住!他霍然轉(zhuǎn)頭,那雙曾盛滿星火、此刻卻寫滿震驚、難以置信和瞬間崩塌的信任的眼睛,死死地釘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靈魂深處!不是憤怒,不是仇恨,而是徹底的、被至親至愛之人從背后捅刀的、難以置信的絕望與心碎!他看著我,仿佛第一次認(rèn)識我,仿佛在看一個陌生而可怕的怪物。

「月……阿月?」他低低地、破碎地吐出我的名字,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帶著千鈞的重量,砸得我眼前發(fā)黑,幾乎窒息。

痛!剜心剔骨般的痛!比趙頤的任何羞辱都痛上千百倍!我想尖叫,想沖上去告訴他真相,想撕碎這骯臟的陰謀!可我不能!幼弟瑾哥兒天真無邪的笑臉、母親溫柔而驚恐的眼神、府中幾百口人絕望的面孔……像冰冷的鎖鏈,死死捆住了我的喉嚨和四肢!

我只能死死地低下頭,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掐出血來,用盡全身力氣抵抗著那滅頂?shù)慕^望和幾乎將我撕裂的愧疚。滾燙的淚水洶涌而出,砸落在冰冷的地磚上,瞬間變得冰涼。我不敢再看他一眼,那破碎的眼神會讓我當(dāng)場崩潰。

皇帝疲憊而失望地閉上了眼,揮了揮手,聲音蒼老而無力:「太子趙珩……德行有虧,不堪儲位……廢為庶人……即日……圈禁宗正寺……聽候發(fā)落……」

宣判如同最后的喪鐘,在死寂的御書房里敲響。趙珩沒有再看任何人,他挺直的脊背仿佛在那一刻被無形的重壓徹底折斷。侍衛(wèi)上前,沉默地架起他。他沒有掙扎,任由他們拖走。只是在經(jīng)過我身邊時,他的腳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一股濃郁的血腥味,驟然彌漫開來。

我猛地抬頭,只看到他緊抿的唇邊,一縷刺目的鮮血,正緩緩溢出。他死死地盯著前方,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隨著那廢黜的旨意一同死去。那鮮血,如同他心頭被生生剜出的傷口,無聲地控訴著這世間最殘忍的背叛。

大婚之日,天陰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沒有一絲暖意。雪,停了,只留下滿地刺眼的白,映照著處處高懸的刺目紅綢。那喜慶的紅色,像潑灑開的血,刺痛了我的眼睛,也嘲笑著我破碎的心。

我像個精致的木偶,被一群神情肅穆、動作刻板的宮人嬤嬤擺布著。一層層繁復(fù)厚重的嫁衣加身,如同裹上了一層又一層的枷鎖,沉得我?guī)缀醮贿^氣。金絲銀線繡成的鸞鳳在猩紅的錦緞上展翅欲飛,華美無比,卻冰冷刺骨。沉重的鳳冠壓上頭頂,鑲嵌的珠玉寶石璀璨奪目,卻重得像要將我的脖頸壓斷。

梳妝鏡里,映出一張蒼白如紙的臉。胭脂水粉被宮人精心涂抹,卻掩蓋不住眼底死水般的空洞和絕望。那支煌羽簪,最終還是被簪在了發(fā)髻最顯眼的位置。金凰依舊振翅,寶石依舊流光,可簪身傳來的,只有金屬深入骨髓的寒意。

「小姐……時辰到了?!官N身侍女云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顫抖著為我蓋上繡著龍鳳呈祥的蓋頭。鮮紅的綢緞落下,隔絕了外面刺目的紅與白,也將我徹底囚禁在了一片令人窒息的、絕望的黑暗之中。

外面鼓樂喧天,鞭炮齊鳴,人聲鼎沸。秦王娶妃,何等盛事。我被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在冰冷的地面上,走向那頂象征著屈辱與終結(jié)的花轎。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將我的心烙上永恒的罪印。

猩紅的嫁衣像一層凝固的血,裹得我喘不過氣。沉重的鳳冠壓著脖頸,眼前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晃動的紅。鼓樂喧囂,震得耳膜生疼,每一步踏在冰冷的宮磚上,都像是踩在刀尖,走向早已注定的墳?zāi)埂?/p>

就在指尖即將觸到冰冷轎簾的剎那間。

「宇文紓月——!」

一聲撕裂長空的嘶吼,裹挾著絕望與瘋狂,狠狠撞碎虛浮的喜慶!

是趙珩!

蓋頭下的世界猛地一顫,心臟瞬間被攥緊,窒息般的恐懼攫住了我。他竟沖破了宗正寺的囚籠!

兵刃出鞘的銳響、侍衛(wèi)的怒喝、肉體被重?fù)舻膼烅?,瞬間蓋過了鼓樂!混亂的腳步聲和打斗聲如同驚雷逼近!

「放開她!趙頤!你這個畜生!紓月——!」他狂怒的吼聲帶著血腥味,如同困獸最后的搏殺。

「攔住他!」趙頤冰冷的聲音如同淬毒的冰凌,在混亂中異常清晰。

緊接著,是利器刺穿皮肉那令人牙酸的、沉悶的聲響!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哼,像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蓋頭劇烈晃動,我?guī)缀跻活櫼磺械叵崎_它!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鮮血的腥甜彌漫在口中,劇痛讓我死死釘在原地。不能!絕不能讓他看見我!趙頤會殺了他!

混亂的撕扯聲、沉重的拖拽聲、趙珩如同瀕死野獸般粗重的、帶著血沫的喘息聲……所有的聲音都像鈍刀在凌遲我的神經(jīng)。鼓樂聲停了,四周死寂,只有寒風(fēng)卷著雪粒刮過臉頰的嗚咽。

「呵,」一聲極輕的冷笑,帶著掌控一切的殘酷愉悅,響在耳邊。是趙頤。他不知何時已來到花轎旁,冰冷的、帶著玉扳指的手指,猛地掀開了我的蓋頭!

刺目的天光混雜著雪光,瞬間涌入。我下意識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瞳孔驟然收縮!

就在幾步之外,趙珩被數(shù)名侍衛(wèi)死死按在冰冷的雪地里!他臉上帶著新鮮的擦傷和淤青,嘴角淌著刺目的鮮血,玄色的囚服被撕裂,肩頭一處刀傷正汩汩地冒著血,染紅了身下的白雪。他像一頭被折斷脊梁的猛獸,徒勞地掙扎著,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難以置信地、帶著毀天滅地的痛楚,釘在我身上!

那眼神,比趙頤的任何羞辱都更銳利,瞬間刺穿了我的靈魂。

趙頤的手,如同冰冷的毒蛇,帶著令人作嘔的占有欲,猛地攫住了我的下頜!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骨頭。他迫使我抬起頭,面向被按在雪地里的趙珩,面向他眼中那破碎的深淵。

「我的好王妃,」趙頤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響徹在死寂的空氣中,帶著一種殘忍的戲謔,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針,「告訴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廢人……你是誰的人?」

寒風(fēng)卷著雪沫,撲打在臉上,冰冷刺骨。趙珩的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我靈魂都在顫抖。肩頭的血還在不斷滲出,在雪地上暈開刺目的紅梅。他看著我,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么,卻只涌出更多的血沫。

宇文府上下幾百口人的性命,母親、阿兄、幼弟瑾哥兒……還有他此刻流血的傷口,瀕死的眼神……像沉重的枷鎖,死死扼住了我的咽喉。

趙頤捏著我下頜的手指猛地收緊,帶來尖銳的疼痛,無聲地催促著,警告著。

用盡全身的力氣,我強迫自己迎上趙珩那痛徹心扉的目光。嘴唇顫抖著,嘗到了自己咬破舌尖的濃重血腥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口最深處剜出的血肉,帶著淋漓的鮮血和徹骨的絕望,清晰地吐了出來,砸在冰冷的空氣里,也砸碎了我們之間所有的過往:

「我……是璃王殿下的王妃?!?/p>

話音落下的瞬間,趙珩眼中的火焰,徹底熄滅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死寂的黑暗和冰冷的灰燼。他掙扎的動作停了,身體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癱軟在雪地里,只有那雙空洞的眼睛,依舊死死地望著我,仿佛要將我的模樣刻進(jìn)地獄。

趙頤似乎還不滿意。他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嗤笑,目光掃過趙珩肩頭仍在淌血的傷口,帶著一種刻意的輕蔑。他俯身,用另一只手,極其緩慢地、帶著羞辱的意味,用他華貴袍服的袖口,輕輕擦拭著我臉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動作溫柔,眼神卻冰冷如霜。

「還有,」他盯著我的眼睛,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告訴這條不知死活、只會狂吠的……野狗……讓他滾遠(yuǎn)些,別臟了本王大喜的日子?!?/p>

「野狗」兩個字,如同淬了劇毒的匕首,狠狠捅進(jìn)了趙珩最后的尊嚴(yán),也捅進(jìn)了我的心窩。

我看著雪地里如同失去魂魄的趙珩,看著他肩頭刺目的、還在不斷擴大的那片血紅。巨大的悲痛和絕望幾乎要將我撕碎。我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只剩下麻木的空洞。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我聽到自己冰冷而陌生的聲音響起,如同來自地獄的回響:

「聽見了嗎?野狗……滾遠(yuǎn)些……別臟了……殿下的眼?!?/p>

最后一個字落下,世界徹底失去了聲音。

趙珩的身體劇烈地一震,仿佛被無形的巨錘擊中。他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鮮紅的血霧在冰冷的空氣中綻開,凄厲得如同破碎的殘陽,點點灑落在潔白的雪地上,觸目驚心。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再無星火,再無赤誠,只剩下刻骨的恨意和徹底的心死。隨即,他的頭重重地垂下,昏死過去,被侍衛(wèi)粗暴地拖走,只在雪地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蜿蜒的血痕。

趙頤終于松開了鉗制我的手,唇角勾起一絲冰冷而滿意的弧度。鮮紅的蓋頭重新落下,隔絕了外面那片染血的雪地,也隔絕了我最后的光明。

在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濃重的血腥味中,我顫抖著拔下發(fā)間那支冰冷的煌羽簪。鋒利的簪尖刺向垂落的青絲--

「嗤啦……」

細(xì)微的斷裂聲,如同心碎的回音。一縷斷發(fā),無聲地飄落,覆蓋在猩紅的嫁衣上。

花轎被抬起,搖搖晃晃地前行。蓋頭下,我的世界只剩下無邊的黑暗和那揮之不去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那血腥味,屬于趙珩。

在花轎令人窒息的搖晃和外面虛偽的喧鬧聲中,我用盡最后一絲殘存的力氣,顫抖著,冰冷的金簪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如同握著一段被徹底埋葬的過往和被鮮血浸透的罪孽。沒有猶豫。

轎簾微微晃動,是云袖強忍著啜泣靠近的細(xì)微聲響。我摸索著,將那一縷帶著我體溫的斷發(fā),連同那支冰冷刺骨的煌羽簪,一起塞進(jìn)了她顫抖的手中。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我對著轎簾縫隙的方向,發(fā)出低啞得如同砂礫摩擦、只有我們兩人才能聽清的氣音,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淚的重量,浸透著無盡的絕望與哀求:

「活下去……」氣息微弱,卻字字泣血,「把這……和簪子……帶給殿下……告訴他……活下去……」


更新時間:2025-08-16 13:4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