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了揉干澀發(fā)燙的眼睛，視線勉強從屏幕上那串扭曲變形的代碼上拔出來。
屏幕右下角的數(shù)字跳了一下，變成了00：17。
整層辦公區(qū)只剩下我頭頂這盞孤零零的白熾燈，在死寂中嗡嗡作響，像只垂死掙扎的昆蟲。
空氣里彌漫著空調濾芯陳腐的灰塵味和隔夜咖啡的酸敗氣息。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銹，
每一次轉動都發(fā)出細微的咯咯聲。該走了。再待下去，
我感覺自己也要變成這棟冰冷建筑里一個不會下班的零件。我關掉電腦，
屏幕徹底熄滅的瞬間，四周的黑暗猛地壓了過來，只有那盞燈還在徒勞地抵抗。站起身，
骨頭縫里都透著疲憊的酸痛。電梯早就停了。
通往一樓的路只剩那條貫穿整個商場的、巨大的自動扶梯通道。白天這里人聲鼎沸，
是城市喧囂的動脈，此刻卻像一條沉入深海的巨獸遺骸。我拎起背包，
踏上向下延伸的金屬臺階。腳步聲在空曠得令人心悸的巨大空間里異常清晰，
每一步都帶著空洞的回響，噠……噠……噠……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看不見的角落里，
耐心地數(shù)著我的腳步。扶梯緩緩下行，商場沉睡的龐大輪廓在昏暗的應急燈光下鋪展開來。
那些白天色彩斑斕的店鋪招牌，此刻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輪廓和黯淡的幽光，
像一只只沉睡怪物的眼睛?？諝獗洌?/p>
帶著一股灰塵和嶄新塑料制品混合的、難以形容的寡淡氣味。
剛踏上通往西側安全出口通道的光潔大理石地面，一個細微的聲音刺破了死寂。咔噠。
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硬物磕碰的質感，就在我身后不遠的地方。
我猛地頓住腳步，心臟毫無征兆地狠狠撞了一下胸腔。血液似乎瞬間沖上了頭頂，
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留下冰涼的麻痹感。耳朵里嗡嗡作響，
壓過了那惱人的應急燈電流聲。保安！肯定是巡夜的保安！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給自己打氣。剛才保安室呼叫系統(tǒng)明明沒有回應，
但也許是他在別的區(qū)域，剛好走到這邊了？喉嚨發(fā)緊，我強迫自己緩緩轉過身，
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銹的軸承。
目光急切地掃過身后那片被應急燈微光勉強勾勒出的區(qū)域——服裝區(qū)。
一排排姿態(tài)各異、穿著當季新款的假人模特靜立在各自的展臺上，
在微弱的光線下投下長長短短、奇形怪狀的影子。沒有人影。
只有那些塑料和纖維構成的、沒有生命的軀殼，在幽暗的光線下沉默地擺著姿勢。
一個穿著碎花連衣裙的模特微微側身，手臂優(yōu)雅地抬起；旁邊西裝革履的則雙手插兜，
下巴微揚……它們凝固在那里，空洞的眼窩望著前方，或者側面的虛空。是我太累了？幻聽？
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尖銳的痛感傳來，證明著清醒。
但那聲“咔噠”卻如此真實地烙印在耳膜上。一股寒氣順著脊椎悄然爬升，
我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腳跟撞在冰冷的金屬扶梯欄桿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視線慌亂地掃過那些塑料面孔，極力想從中找出一點能解釋那聲音的線索。
模特們依舊紋絲不動，僵硬地維持著各自的姿態(tài)，臉上的表情空洞而標準。
就在我快要說服自己那只是過度疲憊下的錯覺時，目光猛地頓住了。
在那一排或站或坐的模特中間，突兀地立著一個女模特。
她穿著一條過時的、帶著俗氣亮片的寶藍色晚禮服裙，蓬松的裙擺像一個僵硬的蛋糕底座。
最刺眼的是她的臉——一張塑料臉龐上，刻著一個極其夸張的笑容。
嘴角被硬生生拉扯到接近耳根的位置，露出兩排用白色顏料粗糙涂抹的牙齒。
那雙空洞的塑料眼珠，在昏暗的光線下，似乎正牢牢地、直勾勾地釘在我身上！周圍的模特，
有的側身，有的微仰，目光散落各處。唯有她，那張咧到耳根的、僵硬的塑料笑臉，
正正地對著我站立的通道口！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頭皮陣陣發(fā)緊。
我猛地甩頭看向通道入口旁邊那個穿著西裝、雙手插兜的男模特。它側對著通道，下巴微揚，
視線投向遠方虛無的一點。沒錯！白天經(jīng)過時，我明明記得這個“瑪麗”（不知為何，
這個名字突兀地跳進腦海，帶著一種令人不適的粘稠感）和西裝模特一樣，
是側身對著通道的！她絕不可能這樣正面朝向我！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我的心臟，
幾乎讓我窒息。跑！腦子里只剩下這個念頭在瘋狂尖叫。我猛地轉身，
不再看那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服裝區(qū)，朝著西側安全出口那點微弱的綠色熒光標識發(fā)足狂奔！
皮鞋底急促地敲打著光滑的大理石地面，發(fā)出雜亂而響亮的“噠噠噠噠”聲，
在這死寂的商場里如同擂鼓。每一次腳步落下，都感覺身后那片區(qū)域里，
無數(shù)空洞的眼窩似乎都隨著我的動作微微轉動。我不敢回頭，拼命壓抑著回頭的沖動，
只是死死盯著前方那點越來越近的綠色熒光。近了！安全出口那個小門就在眼前！
我?guī)缀跏菗淞诉^去，雙手顫抖著抓住冰冷的金屬門把手，狠狠向下一壓！咔嗒。
門把手紋絲不動。一股絕望的冰冷瞬間澆遍全身。我瘋狂地扭動、搖晃，金屬把手冰冷堅硬，
門框邊緣嚴絲合縫，根本沒有任何松動的跡象。鎖死了！怎么會鎖死？
保安系統(tǒng)不可能這么早鎖死所有安全通道！身后，那龐大而空曠的黑暗空間里，
似乎連空氣都凝滯了。一種被無數(shù)視線聚焦的、令人頭皮炸裂的灼燒感死死釘在我的背上。
跑！往中庭！那里有客梯！這個念頭像閃電一樣劈開混亂的恐懼。我立刻轉身，
沿著來時寬敞的主通道，朝著記憶中商場中心巨大透光穹頂?shù)姆较驔]命地狂奔。
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急促得如同瀕死的心跳，在空曠中激起更響亮的回音，
每一步都像是在為黑暗中潛藏的東西引路。沖過一個轉角，前方豁然開朗，
正是燈火相對明亮些的中庭區(qū)域。巨大的玻璃穹頂籠罩著下方下沉式的休閑廣場，
幾盞高懸的裝飾吊燈散發(fā)著慘白的光。正對著我的，就是那排銀灰色的客用電梯！
電梯廳空無一人，只有上方顯示樓層的屏幕幽幽地亮著紅色的數(shù)字“1”。希望！
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撲到最近的一部電梯前，手指因為劇烈的奔跑和恐懼而痙攣，
狠狠戳向墻壁上那個向下的三角按鈕！按鈕的塑料外殼冰冷堅硬。
我死死盯著電梯門上方那排顯示樓層的紅色數(shù)字——“1”。它固執(zhí)地停留在那里，
紋絲不動?？彀。∠聛戆?！我心里瘋狂地嘶吼著，手指幾乎要將那冰冷的塑料按鈕按碎。
汗水沿著鬢角滑落，滴在衣領上，帶來一絲冰涼的觸感。身后的主通道一片黑暗，
如同怪獸張開的巨口。寂靜。絕對的寂靜。連之前應急燈那微弱的電流聲也仿佛消失了。
只有我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和孤獨。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電梯門依舊緊閉，紅色的“1”字像凝固的血液，
嘲笑著我的徒勞。身后那片深邃的黑暗中，那股被窺視的感覺非但沒有消失，
反而像冰冷的潮水般無聲地蔓延開來，越來越濃，越來越近，幾乎要貼上我的脊背。
不能再等下去了！這個念頭如同冰錐刺穿了我最后一絲僥幸。我猛地轉身，
目光掃過中庭周圍的環(huán)形店鋪。玩具區(qū)！那些大型玩具的展示箱后面或許能躲一躲！
這個念頭瞬間占據(jù)腦海，我像離弦之箭般再次沖了出去，
中庭邊緣那片色彩相對豐富的區(qū)域——堆滿了毛絨熊、塑料城堡和電動小火車展示的玩具區(qū)。
一個急轉彎，
我?guī)缀跏亲策M了兩排巨大的、裝著旋轉小火車軌道的透明展示柜之間狹窄的縫隙。
后背緊貼著冰涼的亞克力板，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沖破肋骨。我死死咬住嘴唇，
強迫自己不發(fā)出一點聲音，側過頭，小心翼翼地將一只眼睛探出展示柜的邊緣，
望向剛才奔來的電梯廳方向。目光穿過堆疊的玩具包裝盒和幾個形態(tài)可愛的動物造型玩偶，
投向那片空曠的電梯等候區(qū)。銀灰色的電梯門依舊緊閉，
紅色的“1”字在慘白燈光下清晰無比。就在我驚魂未定，以為暫時安全時，
一股極其細微的、幾乎被自己雷鳴般的心跳蓋過的摩擦聲，極其突兀地鉆進了耳朵。
沙……沙……聲音微弱，卻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硬質物體與光滑地面摩擦的質感。
不是腳步聲，更像是……某種沉重的東西在地上拖行？我的呼吸瞬間停滯，
血液似乎都凍住了。僵硬地、極其緩慢地，我轉動眼珠，
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玩具區(qū)內部望去。就在離我藏身處不到五米遠的地方，
一個巨大的展示臺上，堆滿了色彩鮮艷的毛絨玩具。
而在那些柔軟的、憨態(tài)可掬的泰迪熊和兔子中間，突兀地立著一個半人高的塑料玩偶。
那是一個穿著滑稽條紋睡衣、戴著睡帽的男童造型玩偶，臉上涂著兩團夸張的紅暈，咧著嘴，
露出一個極其標準的塑料笑容。就在我的注視下，那個玩偶原本朝向正前方的塑料腦袋，
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僵硬感，一點一點地……向我這邊轉動過來！
塑料關節(jié)轉動時，發(fā)出極其細微、卻又清晰無比的“咔…咔…”聲！
它那涂得油亮的塑料眼珠，在慘白的光線下毫無光澤，此刻正隨著頭顱的轉動，
一寸寸地、精準地，鎖定了我藏身的縫隙！“呃！
”一聲短促的、完全不受控制的驚喘從我喉嚨里擠了出來?？謶窒褚恢槐涞蔫F手，
瞬間攥緊了我的心臟，幾乎要把它捏爆！暴露了！我猛地縮回頭，后背重重撞在亞克力板上，
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跑！必須立刻離開這里！腦子里只剩下這個念頭在瘋狂燃燒。
我甚至不敢再看那個玩偶的方向，像被火燒到尾巴的貓一樣，
手腳并用地從展示柜縫隙中狼狽地爬了出來，
頭也不回地朝著另一個方向——餐飲區(qū)那片相對復雜的桌椅區(qū)域亡命狂奔！
餐飲區(qū)密集排列的桌椅此刻成了巨大的障礙。我慌不擇路，
膝蓋和手肘不斷撞上堅硬的椅背和桌角，發(fā)出哐當哐當?shù)脑胍?，在死寂中如同驚雷。身后，
那“沙沙”的拖行聲似乎停頓了一下，隨即變得更加清晰、更加急促！它追來了！
穿過一片狼藉的桌椅叢林，前方是開放式廚房的操作間入口。
不銹鋼的料理臺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那里！操作間后面似乎有扇小門！
可能是通向員工通道或者庫房！我像發(fā)現(xiàn)了救命通道，不顧一切地沖向那個入口。
就在我即將沖進操作間的瞬間，眼角余光猛地瞥見操作間最深處，靠墻的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