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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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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朱袍初策——“愿以此身朱袍,換天下女子一條青云路?!币惶灬魇甑男踊ū韧陙淼酶?。京城自半夜便飄起細雨,到辰時仍未停。貢院外的青石板被澆得油亮,積了薄薄一層水,映出千余名新科士子的倒影 —— 青衫下擺都洇著深色水痕,靴底沾著泥漿,卻人人皆昂著頭,眼底燃著火。阮青瑤立在人群最前,纖細的手指攥緊綁繩。繩上的毛刺扎進掌心,混著雨絲滲進皮肉,冰涼,卻壓不住胸腔里那陣滾燙。她聽見身后有人在嚼舌根,說江南來的窮酸想一步登天,說寒門子弟難登大雅之堂。這些話像針尖,扎得她后頸發(fā)緊。鼓聲三響,震得雨珠都在枝頭打顫。朱筆勾勒的榜文自上而下徐徐展開,紅底黑字在雨幕里格外刺目 ——“第一甲第一名:阮遙,江南蘇松府人。”那一瞬,滿場嘩然?!斑B中三元!大靖朝百年以來第一人!”“竟是寒門子弟……”議論聲像潮水撲來,浪頭拍在阮青瑤背上。她微微側過臉,鬢角的水珠滾落在下頜,順著尖細的線條滑進領口。人群忽然靜了,那些驚嘆的、質疑的目光,在觸及她彎起的眉眼時,都不自覺低了下去。那雙眼太靜,像雨后的鏡湖,映出旁人的驚羨,也映出她自己藏在袖中的孤注一擲 —— 半截磨得發(fā)亮的銀簪,是她女扮男裝赴考時,母親硬塞給她的護身符。遙遙對上另一道目光 ——榜下不遠處,陸澹然執(zhí)一把紫竹折傘,傘檐微抬。雨水沿傘骨滴落,在他玄色長靴前碎成銀花。男人生得極好,鳳目薄唇,鼻梁高挺,可眸光卻帶著一點漫不經心的涼,像結了薄冰的湖面。阮青瑤認得他 —— 定北侯世子,傳聞中 “袖里藏乾坤” 的暗衛(wèi)首領,亦是今科讀卷官。那一眼不過片刻,快得像風拂過水面??扇钋喱巺s覺風雨俱寂,連雨打杏花的簌簌聲都聽不見了。她看見他袖口銀線暗紋,與自己袍角百草紋如出一轍;看見他極輕地點了點頭,指尖在傘柄上敲了兩下,像在無聲道賀,又像拋出某種邀約。二瓊林宴設在御苑沉香亭。新科進士們依次入席,官靴踩在亭內青磚上,發(fā)出整齊的叩響。酒未過三巡,亭外忽然傳來環(huán)佩叮當,太后身邊的內侍尖著嗓子高唱:“攝政王到 ——”絲竹聲戛然而止,琵琶弦斷了一根,發(fā)出刺耳的顫音。陸澹然換了一身月白蟒服,腰間紫金葫蘆隨步伐輕晃,墜子上的明珠在雨光里閃了閃。眾士子紛紛起身行禮,袍角掃過案幾,帶倒了不少酒盞。阮青瑤隨眾低頭,看見自己緋色官袍的下擺沾著泥點,那是來時在御道上踩的?!叭钐交?。”男人聲音不高,卻像石子投進靜水,恰好壓住滿園風雨。阮青瑤抬頭時,正對上他垂眸的目光,睫毛上還沾著雨珠?!氨就跄堑啦邌?,你可還記得?”策問原題 ——“為君難,亦或為民難?”她當時答:為女子最難。只是這句鋒芒太盛,硯臺里的墨都差點被她拍翻。臨了改作 “為黎庶最難”,卻未想仍被此人一眼識破。阮青瑤端起酒杯,杯沿碰著唇瓣,聲音壓得極低:“王爺想聽真話?”“想?!?他尾音微微上揚,像在逗弄什么?!罢嬖挶闶俏掖鸬哪蔷?—— 為女子最難。” 她仰頭飲盡,酒液順著脖頸流進衣領,燙得像火。陸澹然眼底掠過一絲極淺的興味,指尖摩挲著葫蘆上的紋路,似笑非笑:“阮大人可知,說真話是要掉腦袋的?”阮青瑤用衣袖掩住唇角的酒漬,袖口繡的蘭草被浸得發(fā)暗:“臣只知,若無人說,便永遠難。”三酒過五巡,皇帝蕭庭蘭隔簾觀宴。十五歲的少年穿著明黃常服,領口繡的龍紋歪歪扭扭,是他自己偷偷補繡的。他指尖攥緊鎏金簾鉤,指節(jié)泛白,一錯不錯地望著亭下那道緋色身影?!澳潜闶侨暗诘娜钸b?”他聲音很輕,卻掩不住雀躍,像揣了只撲騰的雀兒?!氨犬嬌线€好看?!眱仁炭偣芾畹氯谂缘吐曁嵝眩骸氨菹?,該賜花了?!鄙倌甑圻@才回神,慌忙松開手,指腹被鉤尖硌出紅痕。他抬手示意,李德全忙捧著托盤上前。頃刻,內侍捧出兩朵御制金花,一朵賜阮遙,一朵 —— 竟賜給攝政王。滿座皆驚。有個老翰林手里的玉杯 “當啷” 掉在地上,酒灑了滿身。大靖舊例,瓊林宴 “賜雙花” 唯帝后大婚可見。如今卻賜給兩位外臣,其中意味,像沉在水底的石頭,摸不清形狀。阮青瑤跪接金花,指尖觸到花蕊里一點冰涼 —— 是枚雕著鳳羽的玉牌,背面刻著極細的 “蘭臺” 二字。那是皇帝私印。她抬眼,透過珠簾對上少年帝明亮的目光。那目光里滿是信賴,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又像迷路的孩童望見燈火。阮青瑤忽然覺得,自己這場孤注一擲的豪賭,好像又多了一個籌碼。她將玉牌攥進掌心,貼在發(fā)燙的皮肉上,像是握住了一點微弱的光。四宴散時,雨已停。天邊殘月如鉤,把御苑的樹影拉得老長,照得青石路泛起冷光。阮青瑤獨自走在最后,靴底碾過飄落的杏花,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忽聞身后腳步輕響,像踏在積水上的鵝?!叭畲笕恕!?陸澹然的聲音帶著夜露的涼,“本王送你一程?!比钋喱幬淳芙^。二人并肩而行,衣袖偶爾相觸,皆是冰涼。廊下的宮燈忽明忽暗,把他們的影子在墻上拉得忽長忽短。直到將至宮門,陸澹然忽然開口,聲音里帶著點酒氣:“沈懷瑾今日在席間看了你七次?!薄捌叽??” 阮青瑤挑眉,想起那個總愛捻胡須的禮部侍郎。“每次皆在喉結。” 男人似笑非笑,指尖在廊柱上敲了敲,“他懷疑你是女子?!比钋喱幠_步微頓,指尖摩挲著袖口銀針 —— 那是防備萬一的利器?!澳峭鯛斈兀靠戳宋?guī)状??”陸澹然側頭,眸中映出她微挑的眉梢,像沾了露水的柳葉?!氨就踔豢茨愕难劬?。”“看出什么?”“看出……” 男人聲音低下去,像風吹過竹林,“你想把這天下翻過來?!比钋喱幒龆α?。她生得極好,笑起來眼角彎彎,卻帶三分少年意氣,像破云而出的朝陽,把廊下的陰影都驅散了些。“王爺若愿借我東風,” 她拱手,衣擺蕩開朱紅弧度,像綻開的花,“阮遙定不負所望?!标戝H荒曀季茫鋈唤庀卵g紫金葫蘆,拋過去。葫蘆在空中劃了道弧線,帶著清冽的酒香?!斑@里面的酒,名‘斬夜’?!薄昂攘藭绾危俊?阮青瑤接住,入手沉甸甸的?!皶??!?男人轉身,披風掃過地面的積水,“醉了便敢做夢。”阮青瑤握著尚帶體溫的葫蘆,望向漸遠的背影。那背影在月光里顯得格外孤挺,像株立在寒夜里的松。她抬手將葫蘆湊到唇邊,輕輕抿了一口。酒極烈,像燒紅的烙鐵,一路從舌尖燒到胸口,燙得她眼眶發(fā)熱。像把藏了多年的火,終于破開堅冰,在胸腔里熊熊燃起。她低聲道,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帶著金石般的硬氣:“醉便醉吧 ——”“這天下,總要有人先做夢。”夜風卷著杏花飄過,落在她的朱袍上,像一點微小的、倔強的白。第二章

袖里乾坤——“你以朱筆安社稷,我以袖劍斬閻羅。”一六月末的京城,暑氣蒸騰。柏油路被曬得發(fā)軟,踩上去能留下淺淺的腳印。賣冰酪的小販推著車穿街過巷,木盆里的冰塊化得只剩半盆,甜香混著汗味飄出老遠。城南永濟渠卻傳來噩耗:河堤決口,濁浪卷著泥沙漫過田埂,淹了三千頃莊稼。逃難的百姓擠滿城門洞,個個面黃肌瘦,懷里揣著發(fā)霉的窩頭。朝會之上,工部尚書拍著案幾喊冤,說銀子早被戶部調走;戶部侍郎梗著脖子反駁,罵工部偷工減料。世家子弟們團扇搖得悠閑,像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戲。皇帝蕭庭蘭坐在龍椅上,明黃的龍袍襯得他格外瘦小。他攥著龍椅扶手,指節(jié)發(fā)白,聲音稚嫩卻擲地有聲:“眾卿既無良策,便由新科進士阮遙前往查勘 —— 攝政王輔之?!币痪湓挘駢K石頭砸進熱油里。滿朝文武的目光 “唰” 地全落在阮青瑤身上,有驚,有疑,還有藏不住的惡意。她站在那里,緋色官袍被殿外的熱氣蒸得發(fā)皺,后背卻挺得筆直。二當夜,定北侯府。密燭高燒,燭芯爆著火星,把案上的《永濟渠圖》照得忽明忽暗。墨跡未干,圈出的決口處像道猙獰的傷口,正卡在三大世家田莊交匯的咽喉。陸澹然指尖輕叩案面,“篤篤” 聲敲碎了滿室寂靜?!皠邮值氖巧驊谚滩恳患埮?,把修堤銀兩調成了太后壽辰的燈油錢。”阮青瑤抬眼,燭火在她瞳孔里跳了跳:“證據?”“在顧家?!?男人語氣淡淡,修長的手指點在圖上的蘆葦蕩,“顧長纓今夜子時取來?!痹捯粑绰洌巴庖宦晿O輕的鷹啼,像石子擦過夜空。黑影 “嗖” 地掠入,帶起一陣風,吹得燭火歪了歪。顧長纓單膝點地,玄色夜行衣上沾著泥點,懷里抱著一只浸血的木匣?!笆雷?,人殺了三個,東西到手?!?她聲音帶著喘息,發(fā)梢還在滴水。阮青瑤看著那木匣,血順著縫隙滲出來,在青磚上積成小小的水洼。顧長纓掀開匣蓋 —— 賬冊、私印、批文,一應俱全,紙頁上還沾著暗紅的指痕。阮青瑤指腹掠過賬冊上的數字,指尖冰涼。眼底掠過一絲冷意:“三條人命,換十萬流民活路,倒也劃算?!鳖欓L纓挑眉,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血沫:“阮大人若真覺得劃算,回頭請我喝燒刀子。”三次日,永濟渠大堤。烈日炙烤,泥水里泡著無數潰爛的腿,有的腫得像蘿卜,有的生了蛆蟲??諝饫镲h著腐味,蒼蠅嗡嗡地盤旋,落滿災民的破碗。阮青瑤卷起官袍下擺,露出一截細白的腳踝,赤足踩在滾燙的泥土上。泥土里混著碎石,硌得她腳心發(fā)麻。她蹲下身,替一個老嫗挑破腳上的水泡。老嫗的腳像塊枯樹皮,裂開的口子滲著黃水。她顫巍巍抓住阮青瑤的衣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大人,朝廷還會管我們嗎?”阮青瑤沒答,只取過隨行醫(yī)箱。銀刀在陽光下閃了閃,在火上烤了烤,消毒,敷藥,用布條仔細包扎。起身時,她聲音不高,卻足夠讓周圍災民都聽見:“朝廷若不管,阮遙便管?!比巳喊察o了一瞬,蟬鳴聲都仿佛停了。隨后爆發(fā)出山呼海嘯般的 “阮大人”,有人哭,有人笑,有人 “撲通” 跪倒,額頭磕在泥地里,濺起細小的塵煙。不遠處,陸澹然倚在臨時搭建的棚柱旁,折扇半掩著唇角,眸光幽深。風掀起他的衣袍,露出腰間的玉佩,在烈日下泛著溫潤的光。四當夜,一場暴雨突襲。豆大的雨點砸下來,砸在帳篷上 “噼里啪啦” 響,像有人在外面敲鼓。河堤上的燈籠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光怪陸離的影子在雨幕里晃。工部侍郎沈懷瑾的私兵趁機潛入工地,黑衣黑褲,手里的刀閃著寒光,欲銷毀藏在窩棚里的賬冊。顧長纓率女軍埋伏于蘆葦蕩,刀光如匹練,劃破雨幕。“殺!” 她一聲令下,女人們的吶喊混著雨聲,竟比雷聲還烈。阮青瑤則立于堤頂,青衫濕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單薄的輪廓。手里握著一支火把,火苗被風吹得歪歪扭扭,隨時要滅的樣子?;鸸饫铮匆婈戝H灰簧砗谝?,像融進了夜色里。袖口銀線翻飛,每一次出手都精準地封喉,血順著他的指尖滴進泥里,被雨水沖成蜿蜒的小溪。血水順著雨水漫過阮青瑤的鞋底,黏糊糊的。她忽然想起母親臨終的話,那時母親躺在病榻上,枯瘦的手抓著她的手腕:“學醫(yī)救一人,學權救萬人?!贝丝?,她手里既有銀針,能挑破水泡,亦有朱筆,能寫下批文 —— 還有陸澹然的袖劍,替她掃清前路的障礙。雨砸在臉上,冰涼,可心里卻燒得厲害。五證據呈至御前。少年帝把沈懷瑾的烏紗 “啪” 地摔在地上,琉璃珠串斷了線,珠子滾得滿地都是。他小臉漲得通紅,奶兇奶兇的:“傳朕旨意,永濟渠即刻復工,工部上下由阮遙節(jié)制!”世家子弟們炸開了鍋,有人拍案,有人跺腳。太后坐在旁邊的鳳椅上,臉色鐵青,手里的佛珠轉得飛快,線都快磨斷了。退朝后,偏殿。阮青瑤倚窗,看檐角雨珠一串串墜落,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身上的官袍還帶著河堤的泥味,混雜著淡淡的血腥氣。身后腳步輕響,陸澹然遞來一方素帕,帕子上繡著暗紋:“擦擦,血濺到臉上了。”阮青瑤接過,指尖碰到他腕上的箭傷,傷口發(fā)黑,還在滲血。眉心一蹙:“箭有毒?”“小傷?!?男人不甚在意地揮揮手,指腹擦過她臉頰的血痕,“倒是你 ——”他忽然俯身,熱氣拂過她的耳廓,聲音像浸了冰:“沈懷瑾盯上你了,下一步,想怎么玩?”阮青瑤望著窗外漸漸放晴的天色,云層裂開一道縫,漏出點光。她輕聲道:“他既想看我是男是女 ——”“那便讓他看清楚,我到底是怎樣的人?!绷斠梗钋喱幓馗T鹤永锏氖駱浔伙L吹落了不少花瓣,地上鋪了層紅絨絨的。案頭多了一封匿名信,信封是糙紙做的,只有八個字:“太后壽宴,鳳簫驚變?!甭淇睿且幻缎⌒〉奶m草印,和少年帝玉牌上的一模一樣。她指腹摩挲著印紋,想起那日賜花時,少年帝偷偷塞給她玉牌的樣子,手心還帶著點溫度。良久,她提筆在信箋背面寫下:“君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蹦E未干,窗外一聲輕笑,像風拂過銀鈴。陸澹然倚在檐角,衣袍被月光染得發(fā)淡,手里拎著那只熟悉的紫金葫蘆,沖她晃了晃,酒液撞擊葫蘆壁,發(fā)出 “咚咚” 聲?!叭畲笕耍染泼??”阮青瑤失笑,揚聲答:“喝?!薄昂韧赀@場,就該去掀太后的桌子了。”葫蘆被拋了進來,落在案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窗外的月光正好,照得那行字愈發(fā)清晰,像淬了火的誓言。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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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16 14:1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