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硯是警局最權(quán)威的法醫(yī),王天霸的尸體卻在他面前散發(fā)著苦杏仁味。
她冷靜地解剖著這具仇人的尸體,手套下的左手的新傷還在滲血(制造毒劑的痕跡)。
物證科發(fā)現(xiàn)尸體存在微量特殊溶劑的殘留,指向警局的內(nèi)部實驗室。
當年輕警探開始懷疑這位導師的時候,林硯卻在報告里寫下“無法判定毒源”。
她凝視著二十年前母親自殺的舊案卷宗,那天晚上王天霸曾笑著走出了審訊室。“結(jié)案吧,
”她合上檔案,
“完美犯罪需要的不是毫無破綻……”1 毒影迷蹤解剖刀劃開第七根肋軟骨時,
林硯聞到了類似苦杏仁的味道。那氣味微弱、尖利,像一根冰冷的針,
猝然間刺破了解剖室里沉悶的消毒水氣息,直抵她大腦最深處那片早已沉寂的區(qū)域。
氣味源頭,正是此刻他刀下這具毫無生氣的軀殼——王天霸。空氣似乎凝固了,
只有頭頂上無影燈發(fā)出的、令人暈眩的白光,和排氣扇低沉的嗡鳴還在持續(xù)。
林硯握著刀的手,紋絲不動。刀刃穩(wěn)穩(wěn)地沿著肌理的走向推進,
切開蒼白的皮膚、淡黃色的脂肪層,最終暴露出發(fā)暗、僵硬的肌肉組織。
手套是嶄新的乳膠制品,緊貼著她修長的手指,隔絕了冰冷的觸感,
卻無法隔絕那股象征死亡的獨特氣息。苦杏仁味……氰化物。
一個清晰的化學名稱瞬間浮現(xiàn)在他腦中。她抬起眼。
王天霸那張因痛苦和窒息而扭曲腫脹的臉,就在咫尺之外。
那雙曾經(jīng)寫滿暴戾與肆無忌憚的眼睛,此刻空洞地向上瞪著,瞳孔擴散,
散發(fā)著生命最后一刻的驚恐和難以置信。這張臉,曾無數(shù)次的出現(xiàn)在她最深沉的噩夢里,
也無數(shù)次的出現(xiàn)在一份早已被塵封、字跡模糊的卷宗的照片上。
林硯的目光沒在那張臉上停留超過一秒。她低下頭,繼續(xù)手上的工作,動作精準、流暢,
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刀尖探入胸腔,小心翼翼地分離著粘連的組織,
避開那些因毒物作用而變得脆弱易碎的血管。她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神性的專注,
仿佛眼前這具正被他肢解、探尋秘密的軀體,與她這個人毫無瓜葛,
僅僅是一個需要被解讀的、復雜的物證的集合體。唯有她自己知道,
在手術服寬大的袖口下面,在左手小指靠近掌緣的位置,
一道新鮮的、邊緣帶著灼燒痕跡的細微傷口,正隱秘地蟄伏著。每一次手指的屈伸,
每一次手腕的轉(zhuǎn)動,那層薄薄的乳膠手套都會傳遞著一陣輕微卻鮮明的刺痛感。那是昨夜,
在那個只有她自己知道、位于地下室深處的一個小小“實驗室”里,
最后一步提純操作的時候,一滴飛濺混合著特殊溶劑的劇毒液體留下來的印記。
汗水無聲地沿著林硯的太陽穴滑下,滾過鬢角,帶來一絲癢意,但她沒有去抬手擦拭。
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指尖的觸感、刀刃的反饋,
以及那彌漫在鼻腔、越來越濃烈的死亡氣息上。解剖室厚重的金屬門發(fā)出一聲沉悶的摩擦聲,
正被人從外面推開。林硯沒有回頭,手上的動作也沒絲毫的停頓。她正在用寬大的骨剪,
仔細地剪斷王天霸的胸骨柄。咔嚓、咔嚓,清脆的骨裂聲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林老師。”一個年輕的、帶著些緊張和敬畏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是新來的實習警探,陳默。
林硯能感覺到他的腳步停在門口,似乎被解剖臺前這幅冰冷、直接的生命圖景震懾住了。
“嗯。”林硯只是從喉嚨深處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回應,表示聽到了。
她的視線依舊鎖定在暴露出來的胸腔內(nèi)部。心臟已經(jīng)停止了搏動,
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暗紫紅色,肺葉表面布滿了細小的出血點,
這些都是急性氰化物中毒的典型特征。一切都如她精心計算過的那樣。
“那個……物證科那邊,”陳默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努力讓自己顯得專業(yè),
“在死者襯衫前襟,靠近領口的位置,檢測出一些微量的……呃,溶劑殘留。成分比較復雜,
初步分析是含有特定的有機酯類和一種……比較罕見的穩(wěn)定劑?!绷殖幬罩羌舻氖种?,
極其細微地收緊了一瞬,指關節(jié)在薄薄的乳膠手套下微微泛白。溶劑殘留?在那個位置?
她記得很清楚,自己是以一種極其謹慎的方式將毒劑注入的,
理論上不該留下任何可以被發(fā)現(xiàn)的液體痕跡。除非……是最后那滴飛濺的?
她下意識地動了動左手小指,傷口處的刺痛感立刻尖銳起來?!拔⒘??”林硯終于開口,
聲音平穩(wěn)得像手術臺上的不銹鋼托盤,聽不出任何的波瀾,“能確定具體的成分和來源嗎?
”她放下骨剪,拿起一把小巧的鑷子,開始仔細檢查心臟表面的血管。動作依舊精準,
沒有絲毫顫抖?!斑€不能完全確定,”陳默的聲音靠近了一些,
他似乎在克服對眼前景象的不適,“物證科的老劉說,
這種穩(wěn)定劑……他印象里只在咱們局里刑技實驗室專用的某種高純度溶劑配方里見過。
說是用來處理特殊生物樣本的,外面很少流通?!绷殖幍蔫囎蛹舛?,
輕輕撥開一條細小的冠狀動脈。找到了。在血管內(nèi)壁,
附著著一些極其細微、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結(jié)晶顆粒。
苦杏仁味正是從這里最濃郁地散發(fā)出來。氰化物鹽類。他的“杰作”。
她不動聲色地用鑷子尖端取下極小的一點樣本,放入旁邊準備好的無菌取樣瓶中。
“專用溶劑?”林硯蓋上取樣瓶蓋,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實驗室管理很嚴格,
每一瓶都有詳細領用記錄。查過出入庫了嗎?”她轉(zhuǎn)過身,面對著陳默。
解剖臺的無影燈光從她頭頂傾瀉而下,在她臉上投下深邃的陰影,
讓她的五官顯得更加棱角分明,眼神沉靜得如同古井寒潭,看不出絲毫情緒。
陳默被這雙眼睛看得心頭莫名一跳,下意識地避開了對視,
目光掃過林硯沾著血污的白色手術服前襟?!安榱耍掷蠋?。
昨天和今天……沒有人領用過那種溶劑?!彼柿丝谕倌曇魤旱土诵?/p>
“老劉覺得……有點邪門。這殘留太少了,位置也怪,像是……像是操作時極其小心,
但還是意外濺上去的一丁點。”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林硯握著鑷子的手,
那只手穩(wěn)定得可怕?!靶伴T?”林硯的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但那弧度轉(zhuǎn)瞬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光影的錯覺?!霸谧C據(jù)面前,‘邪門’是最無用的解釋。
殘留量少,位置特殊,這恰恰說明了操作者的專業(yè)和謹慎?!彼率痔祝?/p>
丟進旁邊的黃色醫(yī)療廢物桶,動作干脆利落?!案嬖V老劉,重點分析殘留物的具體配比。
專用溶劑配方是內(nèi)部機密,但配比是獨特的‘指紋’。另外,”她走到水池邊,擰開水龍頭,
冰冷的水流沖刷著她骨節(jié)分明的手,“排查所有能接觸到實驗室的人,包括技術員、清潔工,
還有……我們這些偶爾需要進去借用儀器的法醫(yī)?!? 舊案重燃水流嘩嘩作響。
林硯低著頭,專注地搓洗著雙手,肥皂泡沫包裹著他修長的手指,
也包裹著左手小指上那道被水流沖刷得微微發(fā)白的傷口。冰冷的刺痛感一陣陣傳來,
異常清晰?!笆牵掷蠋?!”陳默挺直了腰板,應了一聲。他看著林硯沖洗干凈的雙手,
那雙手穩(wěn)定、有力,帶著長期從事精密工作留下的獨特氣質(zhì)。一絲難以言喻的困惑和不安,
像一粒微小的種子,悄然落入了年輕警探的心田。接觸實驗室的人?
林老師自己……不就是最常進出實驗室的人之一嗎?
他立刻把這個突兀冒出來的念頭狠狠壓了下去。荒謬!林老師可是局里的定海神針。
林硯用紙巾擦干手,走向辦公桌。桌上,一份攤開的卷宗靜靜躺在那里。紙張早已泛黃,
邊緣卷曲磨損。她拿起筆,目光落在攤開的尸檢報告的草稿上。
在“毒物檢測初步結(jié)論”一欄,她停頓了。筆尖懸在紙面上方幾毫米處,
墨水仿佛要凝聚滴落。陳默的目光也下意識地隨著林硯的動作,落在那份攤開的舊卷宗上。
卷宗封面上,一行褪色的打印字跡依稀可辨:“2001年5月20日,
陽光小區(qū)2棟09室,墜樓死亡案”。旁邊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被回形針別著。
照片里是一個面容憔悴、眼神空洞絕望的女人,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清秀輪廓。
陳默不認識這個女人,但那照片散發(fā)出的濃重的悲傷氣息,讓他心頭莫名一緊。
林硯的筆尖終于落下。墨水在報告紙上洇開一小片深藍。她寫下四個字:無法判定。
筆跡清晰,冷靜,帶著他一貫的權(quán)威感。沒有絲毫猶豫的痕跡。
“現(xiàn)場勘查報告和初步毒理報告都整理好了?”林硯合上尸檢報告草稿,抬頭問陳默,
語氣恢復了平常的平穩(wěn)?!鞍。颗?,好了好了!”陳默回過神,
連忙從隨身攜帶的文件夾里抽出幾份文件遞過去。林硯接過,快速翻閱著,
目光銳利地掃過一行行數(shù)據(jù)和現(xiàn)場照片。幾分鐘后,她放下文件,
拿起桌上那本泛黃的舊卷宗。指尖拂過封面粗糙的紋理,動作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滯重。
她沒有翻開,只是輕輕摩挲著封面上那個早已褪色的案卷編號,仿佛在觸碰一段灼熱的過往。
“王天霸的社會關系查得怎么樣了?”她問,目光卻依舊停留在那本舊卷宗上?!昂軓碗s,
”陳默立刻回答,努力把注意力從那份舊卷宗上移開,“背景很深,仇家一大堆。
有道上爭地盤的,有被他坑得傾家蕩產(chǎn)的生意人,還有……以前被他欺負過的受害者家屬。
排查范圍很大。”他頓了頓,補充道,“不過,他這些年洗白上岸,
主要精力在開發(fā)城西那塊地皮上,聽說最近因為強拆補償款的事,跟釘子戶鬧得很僵,
沖突發(fā)生了好幾次,有人揚言要他的命?!薄俺俏鳌绷殖幍吐曋貜土艘槐?,眼神幽深,
像是沉入了某個特定的時空。她當然知道城西。二十年前,
那里還不是什么寸土寸金的開發(fā)區(qū),只是一片破敗的、魚龍混雜的棚戶區(qū)。
那棟搖搖欲墜的筒子樓,那間彌漫著劣質(zhì)煙草和絕望氣息的小屋……她猛地合上那本舊卷宗。
啪的一聲輕響,在安靜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突兀,驚得陳默微微一顫?!胺较驔]錯。
”林硯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重點排查那些被他強拆逼得走投無路的人。仇恨,尤其是被逼到絕境、失去一切的仇恨,
往往是最直接的殺人動機?!彼酒鹕?,將那份剛剛簽好字的尸檢初步報告遞給陳默,
“報告可以歸檔了。告訴老劉,溶劑殘留的分析報告出來第一時間給我?!标惸舆^報告,
觸手微涼。他低頭看了一眼報告末尾林硯那熟悉的、遒勁有力的簽名,
還有那句結(jié)論性的“無法判定毒源”。他嘴唇動了動,
那句關于實驗室和林老師本人的疑問幾乎要沖口而出,
但最終還是被對方身上那股無形的權(quán)威感壓了回去?!昂玫?,林老師?!标惸c點頭,
拿著報告退了出去。關門時,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林硯背對著他,站在窗前。
窗外是鉛灰色的天空,沉甸甸地壓著城市的天際線。她微微低著頭,
似乎在看手中的什么東西,整個背影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孤寂和……沉重。
那份泛黃的舊卷宗,正被他緊緊攥在手里。門輕輕合攏,隔絕了內(nèi)外。林硯緩緩轉(zhuǎn)過身,
走到辦公桌前,將那份舊卷宗重新攤開。她直接翻到了最后幾頁。
那里夾著一張邊緣毛糙的黑白照片復印件,照片上是一個年輕的男人,
穿著那個年代流行的花襯衫,剃著板寸,嘴角叼著煙,眼神兇狠,
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張狂和得意。照片的背景,是派出所灰暗的走廊。照片下方,
附著幾行簡短的手寫調(diào)查記錄:“……王天霸(綽號‘霸頭’),
案發(fā)當晚(2001年5月20日)被傳喚至我所,
就其涉嫌對陽光小區(qū)居民林翠花(女)進行猥褻、恐嚇一事接受詢問。詢問期間,
王天霸態(tài)度囂張,拒不承認指控,并聲稱有不在場證明(后經(jīng)核實部分屬實)。
因證據(jù)不足(關鍵目擊者臨時改口,物證缺失),無法對其采取強制措施。
于次日凌晨1時許離開?!闭掌赃叄?/p>
還有一張小小的、模糊的現(xiàn)場照片——冰冷的水泥地上,用粉筆勾勒出一個人形。
旁邊散落著幾片破碎的花盆陶片。林硯的目光死死鎖在那張王天霸走出派出所的照片上。
照片是黑白的,但王天霸嘴角那抹混合著輕蔑、得意的笑容,卻仿佛帶著刺眼的血色,
穿透了二十年的時光塵埃,清晰地烙印在林硯的視網(wǎng)膜上,灼燒著她的神經(jīng)。就是那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