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來得及想太多,腦內(nèi)靈光一閃,這句話正好是個契機(jī),他終于想起自己打的草稿了,
“抱歉,我本人習(xí)慣這樣,工友們也說我看起來很可怕。”
“如果你介意的話——”
燕殊愣了愣,“是這樣嗎?”
時淮章見到她遲疑猶豫,深深點(diǎn)頭,“是的?!?/p>
燕殊垂眸,果然如他意料那般縮了縮脖子,
“其實我上午被你嚇到了,那你以后,會對我這樣嗎?”
對面的清純姝麗紅唇滋潤,試探得咬了咬筷子,寶石般的眼緊隨著看向他,清澈的眼底隱盈滿綿軟無害的眸光。
卻讓人饑渴得想要疼惜她到骨子里。
時淮章無言,臉上毫無波瀾,心中卻空洞洞的只爆滿了一行行字:
不會不會不會不會不會不會不會不會不會不會不會!
我不會兇你!
打?。?/p>
時淮章凝眉嚴(yán)肅,重復(fù)提醒自己是來做什么的。
手掌默默將折斷的筷子攏住恢復(fù)原狀,他沒有回答,因為一開口肯定就是:
我不會。
燕殊不明所以,看他太過拘束,于是將視線放到菜上,“菜快涼了,我們先吃完飯再說吧?!?/p>
“好?!?/p>
眼看她神情變化,時淮章心中安定,這樣應(yīng)該就能對他失望了。
可沒想到,飯后她居然說——
“其實,時同志這樣也還好?!?/p>
她的臉頰因遲疑開口的話而染紅,杏眸微斂不敢直視過來,“說實話,我雖然害怕你,但覺得這樣的你,很有男子氣概?!?/p>
時淮章:“……”
前世被這么瞪過的全都成灰燼了,還沒有活著的夸他有男子氣概呢。
他清了清嗓子,既如此,那便轉(zhuǎn)個話題吧:
“其實我一直都是這種狀態(tài),之前沒注意過,但燕殊同志這么一說,我才注意到,我本身性格冷淡,并不是什么很會來事的?!?/p>
“有時候說的話也會不中聽,跟工友關(guān)系不是很好。”
“你會接受我脾氣不是很好嗎?不接受也沒關(guān)系,這是我的缺陷,我沒有提前跟你說——”
燕殊嗯了聲沒馬上答,而是好奇:“生氣的你會怎么樣?”
時淮章:“罵人,打人?!?/p>
可是,要是有打人罵人的黑料,他當(dāng)不上勞模的。
燕殊故作不知眨了眨眼,尾音拉長,
“是這樣嗎?”
“是。”
答得倒是干脆利落。
燕殊斂眸,“那你伸手過來?!?/p>
時淮章伸出手掌朝上,放在桌面上,“要做什么?”
一顆大白兔放在他掌心。
糖果?
幼稚。
時淮章眸光冷靜,暗嘆這燕殊同志實在太天真了,區(qū)區(qū)一顆糖能做什么,若他當(dāng)真是個打罵人的貨色,糖果感情什么全是徒勞。
腦補(bǔ)之際,只聽燕殊語速有條不紊,聲線哄人:
“如果你跟人生了氣,錯的是對方,那就收拾好他后吃一顆,甜甜的可以代我哄一哄你。如果錯的是你,那就送給對方,和氣生財?!?/p>
“如果沒跟人生氣,那可以帶回來給我,我喜歡大白兔?!?/p>
時淮章身形不動,盯著糖怔了怔。
帶回來,給她?
他睫毛顫了顫,轉(zhuǎn)而掀眸對上含笑的眼,傍晚的光逐漸轉(zhuǎn)向昏黃,照在燕殊臉上柔和繾綣,好燦爛,好溫暖,想陷在她的懷里,體驗被擁抱的感覺。
忽然覺得,這個未來生活還不是不可以。
停停停,清醒冷靜!
時淮章陡然握緊拳頭,差點(diǎn)就要被迷惑了。
燕殊的聲音繼續(xù)傳來:“時同志,你什么時候回襄城?”
“半個月后。”
那這半月我?guī)愎涔湎宄牵阌锌諉???/p>
“抱歉,我沒空?!?/p>
眸光躲閃的男人,艱難晦澀的語氣,很明顯對面人是心生了退意,可敵不過燕殊幽怨得嘟囔了一句:
“沒空嗎?你的時間都有誰在?”
“沒誰?!?/p>
“那你這七日都是在工作嗎,沒有時間來——”之后三字壓低聲嗓,“陪著我?”
明明是追求是他說出口的,今日就反悔,實在太過分,過分。
飯店內(nèi),這話從背對人群的害羞姑娘口中而出,莫名多了絲禁忌的味道,她眉眼染了些不滿微慍,圓汪汪的眼潤了潤,
這情緒從對視中傳達(dá),讓人心緒難寧。
時淮章眼睛閉上,嘴卻軟得飛快。
“我錯了。”
看不見,可耳邊她的聲音隨著他的話煥發(fā)光彩,略微有些嗔怪,
“那你出不出來,陪我?”
“我——”
遲疑之際,又一顆大白兔放到他手心。
她送糖給自己,總不會掩飾亮晶晶的眼神。
時淮章眸光微動,慚愧的情緒醞釀交錯,無可奈何:
“出來?!?/p>
燕殊得逞,臉上藏不住的燦爛笑意,“那就說定了?!?/p>
時淮章被她感染,微瞇了瞇眼,唇線忍不住微微上揚(yáng)。
——
又心軟了!又心軟了!
返程的路上,時淮章想殺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心里還郁悶,燕殊就這般喜歡他嗎?
不過就是昨日——好吧,昨日是他主動在先。
是這年代思想觀念的問題吧,保守氛圍下的女孩都很純情,婚嫁一般都是媒人上門,哪里有他這種主動的愣頭青。
或許是他意外的直率很招燕殊喜歡?抑或是燕殊體內(nèi)荷爾蒙恰好爆炸,誤認(rèn)為自己就是她的真愛?
普通人類的情愫通常跟體內(nèi)荷爾蒙,激素息息相關(guān),也許是他碰巧撞上了。
碰巧,也算是碰巧吧。
夜晚,深夜的街道人少了很多。
偶爾有自行車騎過發(fā)出的鈴鐺聲,偶爾有路過人的交談,招待所內(nèi)走道燈泡昏暗,墻上寫滿了紅色標(biāo)語。
劉主任敲響時淮章的房門,帶了本材料。
進(jìn)屋一瞧,時淮章臉上多了分淡淡的活人微死感,向來熱愛了解小年輕的劉主任起了興致,說出疑惑,
“怎么了?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p>
時淮章?lián)u頭:“沒事主任,有什么事嗎?”
單純是沒辦法了,對她沒辦法了,連句拒絕的話居然都說不出口。
劉主任:“明天還要開會,我跟你講講要注意的情況,以免有什么答不上來的?!?/p>
“好的,真是麻煩您了。”
將一應(yīng)事宜記住后,劉主任瞧他依舊神情憔悴,調(diào)侃道:“怎么?下午沒有跟那位燕同志出去走走,培養(yǎng)培養(yǎng)革命友誼?”
劉主任并不知兩人私下到了什么程度,只以為是初步的青春懵懂。
時淮章一愣,敷衍,“哪里的事。”
“我看你一副思念人的樣子,可慘哦,這個模樣我很久之前在一對小年輕臉上見過,當(dāng)初條件比現(xiàn)在更差,后來突然鬧饑荒沒糧食,只能啃樹皮——”
劉主任侃侃而談,拉了時淮章講了一小時他的愛情故事。
“……”
“所以啊,你肯定是在想那女同志?!?/p>
劉主任夾著大前門吞云吐霧,說得酣暢淋漓,舒服得倚靠在木椅上放空自己,還不忘指導(dǎo)時淮章這個愣頭青。
時淮章內(nèi)心反對,腰身挺直。
我怎么可能在思念燕殊。
只是回來招待所后冷靜下來,發(fā)現(xiàn)自己又莫名其妙成了條七秒記憶的魚,明明一切的確在按照他想的走,但又兜了個圈一場空。
想要干脆利落,速戰(zhàn)速決,結(jié)局卻適得其反。
因為他答應(yīng)跟燕殊出去了,而且兩人的關(guān)系,似乎更加黏膩起來。
可怕的心軟。
前世的他可沒有這個概念,對待怪物心狠手辣,視其命如草芥,遭受到自己人的欺騙背叛后,也能做到絕情斷義,果斷自爆。
來到這里的四年,淳樸善良的人文情懷深深影響了他,時淮章想,或許是被氛圍感染,他居然也有了心軟這種多余的情緒。
“說實話,小時啊,你對那燕同志是什么意思?”
“我——”
“來個準(zhǔn)話,喜歡那就趕緊娶回家,漂亮姑娘不常見啊,不喜歡就那你干脆就說,找下一個,但下一個就沒那么好看了?!?/p>
劉主任這嘴就是會亂說話,他本來對相貌就沒那么注重。
“我不知道?!?/p>
“猶豫了,那就是有意思了?!?/p>
劉主任這次沒再說什么,感情這事別人講沒用,那要去親身體驗才懂得可貴的在哪里,時淮章這小子都相親了三次,哪次失敗有這樣過。
“你好好想想吧,不過當(dāng)前最重要的是工作,好好看資料啊?!?/p>
“是。”
將劉主任送回房間,時淮章回屋拿起資料繼續(xù)翻看,一會邊心不在焉想起劉主任的話,看完合上書,染墨的瞳仁掃向黑壓壓的窗外,神色不明。
想念?有意思?
短短幾日,怎么可能會對一個人產(chǎn)生感情。
要論感情,前世伴隨他百年的元老會,不也都炸了?
看來,是人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