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在我面前被突然出現(xiàn)的黑洞吸走時，手里還握著給我剝的橘子。五年后，
政府通知我：“您丈夫的粒子流意外重現(xiàn)，請來接收?！睂嶒炇依?，那個身影緩緩轉(zhuǎn)身，
皮膚下星辰流轉(zhuǎn)?！皠e碰我，”他指尖的空氣在扭曲，“靠近會被引力場撕裂。
”我流著淚撲進他懷里：“那就一起粉碎吧?！彼麌@息著收緊手臂，
星云在瞳孔里坍縮成黑洞——“別哭，”他最后說，“這次換我離開你。”橘子皮的清香，
混著一點苦澀的辛辣，剛剛在客廳微涼的空氣里漾開。
陳嶼盤腿坐在地板那塊磨得發(fā)白的舊地毯上，指尖靈巧地挑開橘瓣上最后一縷白絡(luò)。
橙黃飽滿的橘肉落進我攤開的掌心，帶著他指尖殘留的一點暖意。電視里，
新聞主播字正腔圓地播報著某個遙遠國度大型強子對撞機啟動的消息，
嗡嗡的背景音像催眠曲?！斑觯詈笠话?，甜不甜？”他側(cè)過頭，
嘴角彎著那點我永遠看不膩的弧度，眼睛亮亮的?！疤?！”我用力點頭，
橘子清甜的汁水在齒間爆開，也甜到了心里。我笑著把剩下半瓣塞回他嘴里。就在這時，
他臉上的笑意猛地僵住。那雙總是盛滿溫情的眼睛，驟然瞪大，
瞳孔深處映出一片急速擴張、吞噬一切的黑暗。那黑暗不是光線消失后的虛無，
而是某種更原始、更蠻橫的存在，帶著吸盡萬物的冰冷意志?！巴硗?！
”他只來得及嘶吼出我的名字，那聲音像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扼住、撕裂。他伸向我的手，
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卻定格在半空，離我僅有寸許。我甚至沒看清那東西如何出現(xiàn)。
仿佛客廳那面掛著我們合影的墻壁，瞬間被涂抹掉了，
又像是空間本身驟然塌陷成一個向內(nèi)瘋狂旋轉(zhuǎn)的幽深漩渦。沒有聲音，或者說，
是連聲音都被徹底吞噬的絕對死寂。巨大的、無可抗拒的吸力憑空而生，像無數(shù)冰冷的鐵鉤，
瞬間鉤住了他的身體，猛地向后扯去！他整個人被那股力量拉得懸浮起來，雙腳離地，
身體詭異地向后彎折。那瓣剛被塞進他嘴里的橘子，無力地從唇邊滑落，啪嗒一聲，
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濺開一小灘渾濁的汁液。
他臉上最后的表情是極致的驚駭和望向我的、深入骨髓的不舍?！瓣悗Z——！
”我的尖叫卡在喉嚨里，身體被那股無形的吸力余波猛地推搡，重重撞在身后的沙發(fā)扶手上，
肋骨一陣悶痛。視野里，那個旋轉(zhuǎn)的、邊緣模糊扭曲的黑暗圓盤急速收縮，
連同陳嶼掙扎的身影一起，坍縮成一個針尖般的點。然后，徹底消失。墻壁完好無損。
合影里，他摟著我的肩膀，笑得沒心沒肺。地板上，只剩下那瓣被踩扁的橘子，
像一團小小的、被遺忘的污跡。電視里，新聞主播依舊在平穩(wěn)地念著稿子，
仿佛剛才那撕碎一切的空間災(zāi)難，只是我腦中一場短暫而殘酷的幻覺。冰冷的空氣里，
橘子腐爛的甜膩氣味頑固地彌漫開來，鉆進鼻腔，纏繞在每一次呼吸里。
這味道像無形的鎖鏈，把我死死捆在那個瞬間——陳嶼消失的瞬間。五年，
整整一千八百多個日夜，這氣味從未真正散去。它盤踞在每一個角落，
在每一個我以為自己已經(jīng)麻木、已經(jīng)向前挪動了一小步的清晨或深夜，猝不及防地襲來，
瞬間將我拖回那個地板冰冷、墻壁完好、只剩下一瓣爛橘子的客廳地獄。我換過房子，
從城東搬到城西，試圖逃離那堵吞噬了他的墻壁留下的陰影。
昂貴的空氣凈化器日夜不停地嘶鳴，濾芯換了一個又一個，
把空氣過濾得只剩下消毒水和電子元件發(fā)熱的塑料味?？蓻]用。那股橘子腐爛的味道，
如同附骨之疽，總能穿透一切屏障，幽幽地滲出來。它頑固地盤踞在記憶的廢墟上，
一遍遍重演著那個被強行掐滅的瞬間。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細碎的玻璃渣，
混合著絕望和一種被整個世界徹底遺棄的冰冷。直到那個電話打進來。
鈴聲尖銳地劃破午后死水般的沉寂，屏幕上閃爍著一串冰冷、毫無規(guī)律的號碼，
像一串來自異世界的密碼。我盯著它，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肋骨，
每一次搏動都帶來一陣令人窒息的鈍痛?！傲滞砼?？”聽筒里的男聲毫無起伏，
像機器合成的音節(jié)，“這里是國家異常事件協(xié)調(diào)局，項目代號：‘歸墟’。
您丈夫陳嶼的相關(guān)粒子流，于今日凌晨監(jiān)測到異常凝聚與穩(wěn)定化跡象，重現(xiàn)坐標(biāo)已鎖定。
請于下午三點整，攜帶本通知編號前往西郊第七研究所B-7接收站進行接收確認。
”電話掛斷了。忙音單調(diào)而持久，像一條冰冷的蛇，沿著耳道鉆進大腦深處。我握著手機，
指尖冰涼，僵在原地。窗外陽光刺眼，明晃晃地潑灑在積著薄塵的窗臺上，
空氣里漂浮著微小的塵埃。一切都那么真實，又那么虛幻。
“粒子流……穩(wěn)定化……接收……”這些冰冷的詞語在腦子里瘋狂碰撞，
試圖拼湊出一個意義。它們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靈魂都在抽搐。陳嶼？
那個被黑洞吞噬的陳嶼？他的“粒子流”？五年后……重新凝聚？荒謬！
這絕對是某種極其殘忍的惡作劇！是那些藏在陰影里的“協(xié)調(diào)局”混蛋們，
在五年漫長的、不聞不問的沉默后，又一次玩弄人心的把戲！他們用巨額封口費堵住我的嘴，
用冰冷的“宇宙級意外事故報告”和“無法定位、無法追溯”的結(jié)論搪塞我，
現(xiàn)在又送來這樣一條消息？是要徹底碾碎我僅存的那點可憐的理智嗎？
憤怒的火焰在冰冷的絕望上猛地竄起，灼燒著四肢百骸。我猛地揚起手，
想把手機狠狠砸向那堵曾經(jīng)吞噬了他的墻！可手臂揮到一半，卻僵在了半空。
手機屏幕還亮著，那串冰冷的通知編號清晰可見。砸碎它很容易，
砸碎這荒謬的幻想也很容易。但萬一呢？萬一是真的呢？那個“萬一”，
像一根從地獄深淵里垂下的蛛絲，纖細、脆弱，卻蘊含著足以將人重新拖入深淵的力量。
它死死地纏住了我高舉的手腕。砸下去，就是親手?jǐn)財噙@根蛛絲，徹底墜入無望的黑暗。
不砸……就意味著我必須去面對那個所謂的“接收站”，
去面對一個由“粒子流”凝聚而成的……東西。去確認一個比死亡更殘酷的結(jié)局，
或者……去迎接一個比噩夢更荒誕的可能。手臂頹然垂下。手機滑落在沙發(fā)上，
屏幕暗了下去。那股腐爛橘子的味道，似乎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濃烈得令人作嘔。
我彎下腰，劇烈地干嘔起來，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因為惡心，
而是因為那根蛛絲勒進血肉帶來的劇痛和……那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名為“希望”的毒藥。
西郊第七研究所，B-7接收站。厚重的鉛灰色大門無聲滑開，
一股混合著臭氧、低溫金屬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類似星塵般冰冷干燥的氣息撲面而來，
瞬間驅(qū)散了糾纏我五年的橘子腐爛味，卻又帶來另一種更深沉的窒息感。
門內(nèi)是巨大的穹頂空間，空曠得令人心悸。地面是某種啞光的黑色材質(zhì)，吸收著慘白的光線。
穹頂極高，鑲嵌著無數(shù)細小的光源，模擬著幽暗的星空。整個空間的中心，
是一個巨大的、懸浮在離地約半米處的透明圓柱形容器，像一顆巨大的水晶膠囊。
容器內(nèi)部充斥著一種粘稠、緩慢旋轉(zhuǎn)的、帶著微弱熒光的乳白色霧氣。
無數(shù)粗細不一的管道和閃爍著指示燈的儀器，如同冰冷的藤蔓，從穹頂和四周墻壁延伸出來，
最終都連接在那個巨大的容器上。低沉的、有規(guī)律的嗡鳴聲是這里唯一的背景音，
像某種龐大生物沉睡中的呼吸。幾個穿著嚴(yán)密防護服、身影臃腫得像宇航員的人影，
在遠處復(fù)雜的控制臺前忙碌著。他們的動作一絲不茍，帶著令人壓抑的精確感。沒有人說話，
連腳步聲都被特殊的地面吸收了。這里不像實驗室，更像一座高科技的陵墓?！傲滞砼?？
”一個同樣穿著防護服的人走過來，聲音通過頭罩的揚聲器傳出，悶悶的，聽不出性別，
“請跟我來，保持安全距離?！卑踩嚯x？我的心猛地一沉，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那人帶我走向那個巨大的懸浮容器，在距離容器外壁大約十米的地方停下。
那里有一圈微微高出地面的環(huán)形平臺，平臺邊緣閃爍著微弱的藍色光帶，
像一道無形的警戒線。“目標(biāo)個體已初步穩(wěn)定，具備基礎(chǔ)形態(tài)辨識度。
”防護服里的人語氣平板地匯報，像是在陳述一件物品的參數(shù)，“請在此處確認。
禁止越過光帶?！蔽业哪抗馑浪泪斣谌萜髦醒?。那緩慢旋轉(zhuǎn)的乳白色濃霧深處，
一個模糊的人影輪廓逐漸變得清晰。是他。輪廓勾勒出的身形，是刻在我骨子里的熟悉。
寬肩，略顯瘦削的線條，還有那微微側(cè)著頭、似乎帶著點迷茫的姿態(tài)……是陳嶼！是陳嶼??！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血液沖上頭頂，又在瞬間凍結(jié)。我下意識地向前邁了一步，
腳尖幾乎要觸碰到那圈冰冷的藍色光帶?！皠e動！”防護服里的人厲聲喝止，
防護服下的手臂猛地抬起，做出阻擋的姿態(tài)。就在這時，容器內(nèi)那個模糊的人影，
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zhuǎn)過了身。嗡鳴聲似乎瞬間拔高了一個調(diào)子，
容器內(nèi)旋轉(zhuǎn)的霧氣驟然劇烈翻騰起來，像被無形的力量攪動。當(dāng)那張臉終于透過濃霧的阻隔，
清晰地投射到容器透明的內(nèi)壁上時，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那是陳嶼的臉。
五官的輪廓，眉骨的弧度，下頜的線條……分毫不差。然而，那不再是屬于人類的血肉之軀。
構(gòu)成他面龐的，不再是溫?zé)岬募∧w，而是一種類似深色水晶的、半透明的物質(zhì)。皮膚之下，
沒有血管，沒有肌肉的紋理，只有一片緩緩流動的、深邃無垠的黑暗宇宙。
無數(shù)微小的、璀璨的星辰在那黑暗的背景上誕生、燃燒、寂滅、坍縮，形成旋臂狀的星云，
又歸于冰冷的星塵。它們遵循著某種宏大而殘酷的宇宙節(jié)律，
在他半透明的“皮膚”下無聲地流淌、爆炸、循環(huán)往復(fù)。他站在那里，不再是一個人，
而是一個被強行塞進了人類軀殼里的、活生生的、行走的宇宙災(zāi)難！
他空洞的、沒有眼白的眼眶深處，是兩團旋轉(zhuǎn)的、邊緣模糊的星云漩渦，幽暗，冰冷，
散發(fā)著非人的氣息。那漩渦的每一次細微的旋轉(zhuǎn)，都牽扯著容器內(nèi)粘稠的霧氣劇烈擾動，
發(fā)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嘶嘶聲。“陳嶼……”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破碎地擠出喉嚨，
帶著五年積攢的所有絕望和此刻噴薄而出的、不合時宜的狂喜，“是…是你嗎？”容器內(nèi)，
那個星辰流轉(zhuǎn)的身影似乎震動了一下。
艱難地抬起了手臂——那條由流動的星塵和凝固的黑暗構(gòu)成的、勉強維持著人類形狀的手臂。
他的指尖，指向容器透明的內(nèi)壁，指向外面那個渺小的、淚流滿面的我。
當(dāng)他的指尖幾乎要觸碰到那層堅固的特種玻璃內(nèi)壁時，可怕的事情發(fā)生了。指尖前方的空氣，
在沒有任何熱源的情況下，猛地發(fā)生了劇烈的、肉眼可見的扭曲！光線像投入石子的水面，
瘋狂地彎折、破碎！容器內(nèi)粘稠的乳白色霧氣，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