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利院的時光，宛如一首平淡卻又蘊含著絲絲溫暖的歌謠。這里的生活，稱不上優(yōu)渥，卻也能勉強維持。一日三餐雖只是粗茶淡飯，但只要孩子們聽話懂事，便無需再遭受皮肉之苦。
每當有別的孩子企圖搶奪煙兒的玩具或是食物時，小濤總會如同一道堅實的屏障，迅速將煙兒護在身后。他那小小的身軀，卻透著一股不容侵犯的堅定。阿朗呢，嘴上雖總是嫌棄煙兒是個沒出息的女孩子，受欺負了就知道哭，但每次也會毫不猶豫地站出來幫她。畢竟，他們?nèi)齻€一同踏入這孤兒院，長時間的相處，讓他們之間的情誼愈發(fā)深厚，如同冬日里的炭火，溫暖而珍貴。
冬去春來，大地仿若從沉睡中蘇醒的巨人，野菜、野花、野草肆意生長，呈現(xiàn)出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然而，隨著天氣轉(zhuǎn)暖，冬天留下的凍瘡開始作祟，癢意如蟲蟻般啃噬著孩子們的肌膚。小濤和阿朗作為男孩子，年齡稍長一些，還能憑借著頑強的毅力忍受這份折磨。可最小的煙兒卻實在難以忍受，常常將凍瘡抓撓得鮮血淋漓。
白日里，福利院的阿姨們會細心地為煙兒涂抹凍傷膏，暫時緩解她的痛苦。但到了夜晚，熟睡中的煙兒總會在無意識中又去抓撓。看著煙兒手上那鮮紅的裂口，每次疼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小濤滿心憐惜。他絞盡腦汁，終于想到一個辦法——偷偷扯下被子里的白棉布。每到煙兒晚上睡著后，小濤便會輕手輕腳地用布條將她的手綁上，等到清晨她醒來時，又小心地幫她解開。如此這般，經(jīng)過一周的悉心照料，煙兒手上的凍傷終于開始結(jié)痂。兩周后，那惱人的凍傷才徹底痊愈。
在這沒有父母疼愛的環(huán)境里，孩子們仿佛一夜之間長大，變得懂事而獨立。他們學(xué)會自己穿衣、吃飯，年齡稍大些的孩子，還會主動幫阿姨疊被子、掃地，力所能及地承擔一些家務(wù)。有時，他們還會拿起小鏟子和小竹籃，在院子里尋覓野菜的蹤跡。
在煙兒的記憶深處，這段福利院的時光，竟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回憶。那翠綠鮮嫩的薺菜，仿佛大自然饋贈的珍寶，既能清蒸出原汁原味的鮮美，又能煮成營養(yǎng)豐富的湯羹。她與濤哥、阿朗在院子里盡情地追逐打鬧，銀鈴般的笑聲在空氣中回蕩。他們還會摘下鮮美的槐花，遞到她手中，放入口中輕輕一嚼，那香甜的味道瞬間在味蕾間綻放。護工阿姨精心制作的榆錢窩窩頭，蘸上一點辣椒，更是別有一番風味。阿朗每次都會吃得汗水和鼻涕直流，卻依舊不肯停下，仿佛那是世間最美味的佳肴。而濤哥，總是細心地把不太辣的辣椒油分給煙兒，自己卻甘愿忍受干干辣椒粉的刺激。這些在外人眼中或許清苦的日子，卻因他們?nèi)说南嗷ヅ惆椋錆M了歡聲笑語。
小濤，無疑是善良、樂觀且勇敢的化身。他的笑容，如同清晨初升的朝陽，燦爛而溫暖，直直地照進阿朗和煙兒的心底，讓他們原本惶恐不安的內(nèi)心，仿佛找到了堅實的依靠。
然而，每當日落西山，吃過晚飯后，抱著阿朗從垃圾桶里撿來的小黃狗玩具的煙兒，總會看到小濤獨自一人站在福利院門口的那棵香樟樹下。他踮起腳尖，努力伸長脖子，眼神緊緊望向木門前那條蜿蜒的土路，仿佛在路的盡頭，隨時會出現(xiàn)他日思夜想的親人。隨著時光的悄然流逝，他眼中的期盼，逐漸變得深沉而又暗淡，如同被烏云漸漸遮蔽的星辰。
“濤哥，你在看什么？”煙兒好奇地順著他的目光張望，稚嫩的聲音在寂靜的空氣中響起。
此時，福利院地處偏僻，路上空無一人。唯有鳥兒匆匆飛入樹林，回歸溫暖的巢穴；唯有蟲兒在草叢間唧唧鳴叫，演奏著生命的樂章。
小濤微微一怔，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他輕輕抹了抹眼中泛起的水霧，強擠出一絲笑容，拉著煙兒的手，說道：“沒什么，天色暗了，我們回去吧?！?/p>
“還能看什么，他想爸爸媽媽接他回家了唄?！卑⒗试谝慌脏粥止竟镜卣f著，嘴里嚼著從院子雜草叢中摘下的茅草根，其實他的心里，又何嘗不是日日夜夜期盼著能與家人團聚呢？
當時到底是什么心情呢？在多年以后，金澤偶爾看到濤哥寫的一首小詩，忍不住潸然淚下。
人 販 子
我曾經(jīng)歷了一場失散
與親人各在夢的兩端
不知何時我們能再見
只有在每個黃昏里盼
最恨的人就是人販子
把多少家庭活活拆散
為了利欲不惜黑心肝
從未把法律放在心間
人販子們啊可惡的人販子
你們可曾想過別人的凄慘
當你們伸出那罪惡的雙手
就強加了多少人心里負擔
骨肉分離被你奪走了幸福
每個人尋親不是以淚洗面
不知她們會被折磨多少年
才能盼來親人團聚的一天
你就是一個無情的劊子手
扼殺了多少人現(xiàn)在仍天各一邊
當夏天的腳步悄然來臨，樹木愈發(fā)郁郁蔥蔥，仿佛一把把巨大的綠傘。知了在樹枝上不知疲倦地叫著：“熱死了，熱死了?！蓖盹埡?，小濤和阿朗總會帶著煙兒，在院子里的樹下尋覓知了猴的身影。他們不僅在樹下仔細搜尋，還會在菜地旁用鏟子小心地挖掘，甚至在白菜地里追捕靈活的螞蚱，或是在豆子地里尋找胖嘟嘟的豆蟲。在那個物資匱乏、缺肉的年代，這些小昆蟲可是難得的高蛋白美食，烤著吃簡直是人間美味。
小濤平日里經(jīng)常幫廚房的劉師傅撿柴燒灶火，因此與劉師傅熟絡(luò)起來，也獲得了自由出入廚房的“特權(quán)”。每當他把那些小昆蟲烤得焦黃香酥，誘人的香氣彌漫開來，煙兒和阿朗總會像兩只小饞貓，忍不住探頭探腦地往后廚里張望。小濤見狀，總會笑著把烤好的蟲子放在泡桐樹葉上，遞給他們。兩個小家伙吃得津津有味，對小濤愈發(fā)依賴，整天像跟屁蟲一樣跟在他身后。
院子的西北角，有一棵古老的桑樹。每到仲夏時節(jié)，滿樹都會結(jié)滿紫紅的桑葚，宛如一串串晶瑩剔透的寶石，散發(fā)著酸酸甜甜的誘人氣息。阿朗和煙兒站在樹下，仰望著滿樹的桑葚，口水止不住地流。他們偶爾會撿起掉落樹下的桑葚，可惜不是被鳥兒啄爛，就是沾上了螞蟻。吃了不干凈的東西容易拉肚子，在煙兒拉了幾次肚子后，阿姨們便明令禁止他們撿地上的果子吃。
“濤哥，我想吃桑葚！”煙兒眼巴巴地望著桑樹，眼中滿是渴望。
“我也想吃，可是我不會爬樹?！卑⒗释瑯恿髦谒?，無奈地說道。
小濤拍了拍胸脯，自信滿滿地保證道：“等晚上阿姨們睡著了，我爬墻上去給你們摘?！?/p>
“太好了，謝謝你濤哥?！睙焹号d奮地拉著他的胳膊晃悠著，嬌俏的模樣仿佛在撒嬌。
“噓，要保密?！卑⒗授s緊捂著嘴，小心翼翼地說，“讓阿姨們知道了，我們要挨打的?！?/p>
終于，月色如水的夏夜來臨。螢火蟲在草叢里閃爍著微光，明明滅滅，宛如天上璀璨星辰灑落人間。夜，靜謐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月色，明亮得如同白晝。
小濤和阿朗悄悄地從小床上爬起來，動作輕得如同鬼魅。阿朗正準備去拉睡得正香的煙兒，小濤趕忙向他擺擺手，示意不要吵醒她。他倆躡手躡腳地來到西北角的墻根下，只見有桑葚枝低垂到墻上。阿朗迅速搬來幾塊磚，小濤踩在上面，雙手緊緊扒著磚墻上的縫隙，如同敏捷的小猴子，一點一點地往上攀爬。終于，他成功地爬上墻頭，慢慢騎坐在上面，伸手折下幾枝掛滿桑葚的樹枝。“阿朗，接好，別掉地上了?！毙龎旱吐曇粽f道。
“放心吧！”阿朗撐開小背心，眼睛緊緊盯著樹枝，左右移動著身體，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好多桑葚。
“好了，摘太多阿姨會發(fā)現(xiàn)的。我下去了。”小濤小心翼翼地扒著磚縫，緩緩?fù)禄?。突然，他腳下一滑，整個人直接掉了下去，腿上瞬間被劃出一道血痕，血珠子不斷冒出來?！鞍ミ稀彼滩蛔⊥春粢宦暎S即急忙咬牙忍住，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
“濤哥，你摔傷了？”阿朗心急如焚，急忙跑過去拉他，一只手還緊緊抓著裝滿桑葚的小背心，生怕灑了。
“沒事的。我用水沖一下就好了?！毙龔娙讨弁?，來到水井邊，用瓢舀了一瓢水，沖洗掉腿上的血跡。隨后，他和阿朗把桑葚從樹枝上摘下來，小心翼翼地放在小紙盒里。他們吃了一半，特意給煙兒留了一半。
第二天，當煙兒起床后，看到紙盒里那紫紅的桑葚，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開心得像個得到了全世界的孩子，抱著紙盒如同抱著稀世珍寶。他們躲在院子的菜地里，看著煙兒吃得嘴巴都被桑葚染成紫紅色，模樣十分可愛。可當煙兒不經(jīng)意間看見濤哥腳上那道觸目驚心的血痕時，眼眶瞬間紅了，淚水奪眶而出：“都怪我太嘴饞了，下次我再也不要桑葚了。濤哥你疼不疼？”煙兒心疼地問道，聲音帶著哭腔。
“沒事的，不疼，過兩天就好了?！睗鐪厝岬厝嗔巳嗨N起來的頭發(fā)，輕聲安慰道。
后來煙兒一邊吃著桑葚，一邊流著眼淚，那又哭又笑的模樣十分搞笑，連阿朗都忍不住嘲笑她：“又哭又鬧，鼻涕冒泡！羞羞羞！”
在福利院的日子里，盡管物質(zhì)生活并不豐富，但他們?nèi)齻€孩子相依為命，彼此扶持，感情愈發(fā)深厚。那些看似平凡的日子，因為有了彼此的陪伴，在苦難中也綻放出了幸福的光芒，成為他們生命中一段難以磨滅的珍貴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