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fēng)卷著林間特有的草木清氣，拂過凌宵汗?jié)竦聂W角。他身形在山道上疾掠如風(fēng)，
青衫下擺被吹得獵獵作響，指間卻極盡輕柔地護著懷里一小捧鮮紅欲滴的朱果。
果子圓潤飽滿，表皮上凝著細(xì)小的露珠，在午后稀薄的陽光下，折射出瑪瑙般溫潤的光澤。
凌宵的嘴角不自覺彎起一個極淺的弧度。云岫那小丫頭片子，前次吃朱果酸得齜牙咧嘴，
眼淚汪汪地抱怨，這次他特意尋了向陽坡上最熟最甜的一株，保準(zhǔn)甜得讓她忘了所有委屈。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過一枚朱果光滑的表皮，
眼前似乎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云岫那雙杏眼彎成月牙的模樣。她總是這樣，一點甜頭就能高興好久，
是全宗門最沒心沒肺、也最招人疼的那個。一絲極細(xì)微的聲響，
卻如同冰錐猝然刺破這溫暖的念想?！斑青辍！甭曇艉茌p，悶在懷里。
凌宵疾馳的身形猛地一頓，仿佛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硬生生釘在原地。山風(fēng)依舊在吹，
卻陡然帶上了刺骨的寒意。他有些僵硬地低下頭，右手探入懷中，
指尖觸到一片冰涼——那是貼身存放的弟子玉牌。其中一枚，代表著他最小的師弟，
此刻上面布滿了蛛網(wǎng)般細(xì)密的裂紋，正中心赫然崩開一道深邃的缺口，黯淡無光。
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凌宵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驟然停跳了一拍。還沒等這驚駭在腦中炸開，更多的碎裂聲接踵而至！咔嚓！咔嚓！咔嚓嚓！
密集得如同驟雨打芭蕉，一聲緊過一聲，一聲慘過一聲！懷里那一小片溫?zé)岬挠衽贫眩?/p>
頃刻間爆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呻吟。
代表二師弟的那塊、三師妹的那塊、四師弟的、五師弟的……那些熟悉的、溫潤的光點，
一個接一個瘋狂地黯淡、碎裂、崩解！最后一聲格外沉悶的巨響，如同巨石墜入深淵。
那是屬于師父的玉牌！那塊凝聚著宗門威嚴(yán)、承載著他所有孺慕之情的墨玉，
竟在他掌心徹底炸裂開來！尖銳的碎片刺破了他的皮膚，殷紅的血珠迅速滲出，
染紅了殘留的玉屑，也染紅了他懷中那幾顆鮮艷的朱果。甜膩的果香，
瞬間被濃得化不開的、鐵銹般的血腥氣徹底淹沒?！安弧?！
”一聲嘶啞的咆哮撕裂了死寂的山林，帶著絕望的顫音，驚起飛鳥無數(shù)。凌宵再顧不得其他，
懷中的朱果簌簌滾落，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兇獸，將全部靈力瘋狂灌入雙腿，
整個人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青色閃電，朝著山頂宗門的方向亡命般沖去。
往日熟悉的青石山道，此刻在凌宵腳下扭曲成通往地獄的階梯。每一步踏下，
都踩在黏膩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泊里。濃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如同無數(shù)雙冰冷粘膩的手，
死死扼住他的喉嚨，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肺腑的痛楚。視野被猩紅徹底覆蓋。石階兩旁，
曾經(jīng)精心打理、如今卻已被踐踏得不成樣子的靈草圃里，橫七豎八倒伏著殘缺不全的尸身。
那是他昨日下山時還拍著肩膀、嬉笑著讓他帶山下蜜餞回來的師弟們！
一張張熟悉的臉龐定格在極致的驚恐與痛苦之中，空洞的眼窩無聲地凝望著灰霾的天空。
斷臂殘肢散落各處，被踩踏得不成樣子，浸在深褐色的泥濘里?？諝獬林氐萌缤痰难獕K，
除了他自己粗重如風(fēng)箱的喘息和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般的撞擊聲，死寂得令人窒息。
沖過最后一道彎，宗門巍峨的山門牌樓終于撞入視野。凌宵的腳步，
像是被無形的寒冰瞬間凍結(jié)，死死釘在原地。視野盡頭，
宗門那象征傳承與威嚴(yán)的巨大牌匾下，赫然釘著一顆須發(fā)戟張的頭顱！
鮮血順著牌匾上“流云宗”三個鎏金大字蜿蜒流下，染紅了整塊匾額。
那雙曾經(jīng)嚴(yán)厲又飽含慈愛的眼睛，此刻圓睜著，凝固著滔天的怒火和無盡的痛楚，
正直勾勾地“望”著他沖來的方向！師父！一股滾燙的腥甜猛地沖上喉嚨口，
凌宵死死咬住牙關(guān)，硬生生將它壓了下去，齒縫間溢滿鐵銹味。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那足以焚毀理智的、冰冷的、要將靈魂都撕碎的狂怒！
目光越過那片猩紅的煉獄，投向山門后廣場的盡頭——那里，護山大陣的核心陣眼所在。
一道纖細(xì)得仿佛隨時會被風(fēng)吹折的身影，正跪在巨大陣盤的中心。是云岫！
她小小的身體蜷縮著，背對著他，像狂風(fēng)暴雨中一片即將凋零的葉子，劇烈地顫抖著。
曾經(jīng)如云似霧的淺碧色衣裙，早已被大片大片的深褐色血污浸透，緊緊貼在身上，
勾勒出令人心驚的單薄輪廓。她裸露在外的脖頸、手臂上，布滿了深可見骨的傷口，
皮肉翻卷，鮮血還在不斷滲出，順著顫抖的指尖滴落在冰冷的陣紋上。
“嗚……”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幼獸般的痛泣，被猛烈的山風(fēng)撕扯著，斷斷續(xù)續(xù)地飄過來。
那聲音微弱得像一根即將繃斷的絲線，卻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凌宵的心上。云岫！
那個被藥草葉子劃破一點指尖都會紅著眼眶、舉著手可憐巴巴找他吹氣的云岫！陣盤周圍，
黑壓壓地圍攏著數(shù)十道身影。他們衣著各異，
但臉上都帶著如出一轍的殘忍、貪婪和嗜血的興奮，如同圍獵受傷小獸的鬣狗。
為首幾人氣息尤其強橫，顯然已臻金丹之境。他們并未立刻上前，只是好整以暇地圍困著，
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似乎在欣賞陣眼中心那少女瀕死的掙扎?！靶⊙绢^，骨頭倒硬！
”一個鷹鉤鼻的灰袍修士獰笑著開口，聲音沙啞刺耳，“乖乖把陣樞讓開，
還能留你一個全尸，免受抽魂煉魄之苦！”“就是！憑你這點微末道行，
靠著這殘陣還能撐多久？何必自討苦吃？”另一個矮胖修士舔了舔嘴唇，眼中淫邪之光閃爍，
“不如讓大爺們快活快活，興許給你個痛快！”污言穢語如同毒蛇吐信，
纏繞著陣中那顫抖的身影。就在這時，云岫似乎感應(yīng)到了什么，那劇烈顫抖的肩背猛地一僵。
她艱難地、極其緩慢地，一點點轉(zhuǎn)過頭來。那張曾經(jīng)明凈如初雪的小臉，此刻慘白如紙，
被縱橫交錯的淚痕和血污徹底覆蓋。額角一道深深的傷口還在淌血，染紅了半邊臉頰。
唯有那雙眼睛，那雙總是盛滿笑意和依賴的杏眼，在看清凌宵身影的瞬間，驟然亮了起來。
那光芒，是絕境中唯一未曾熄滅的火種，純粹得令人心碎。她沾滿血污的嘴唇吃力地動了動，
似乎想說什么，卻最終化作一個極其艱難、極其微弱，卻又清晰無比的弧度。她在笑。
一個混雜著無盡痛苦、無邊絕望，卻又在看到他那一刻，
奇異地透出安心與釋然的、染血的微笑。凌宵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又在下一瞬凍結(jié)成冰。他看到了！看清了她臉上每一道傷痕的猙獰，
看清了她眼中強撐的意志下無法掩飾的、對劇痛的恐懼——那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天性！
然而此刻，她卻在對他笑！“大師兄…”那口型無聲地喚著，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霸漆?！
”凌宵目眥欲裂，喉嚨里爆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再顧不得一切，體內(nèi)靈力如同被點燃的火山，
轟然爆發(fā)！他像一顆燃燒的青色流星，悍然撞向那黑壓壓的人群！“攔住他！
”為首的鷹鉤鼻修士厲聲大喝，眼中閃過一絲忌憚。數(shù)道凌厲的法術(shù)光芒瞬間亮起，
刀光劍影交織成網(wǎng)，朝著凌宵當(dāng)頭罩下！更有兩個金丹修士一左一右，帶著獰笑合身撲上，
雄渾的掌力撕裂空氣！凌宵眼中只有陣盤中心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
他甚至沒有去看那些襲來的攻擊，只是將速度催發(fā)到了極致！
青衫在密集的攻擊縫隙中詭異地扭曲、穿梭，帶起一連串模糊的殘影。
一道刀光擦著他的肩胛飛過，帶起一溜血花；一道冰錐貼著他的腰側(cè)掠過，寒氣刺骨！
他全然不顧，所有的靈力都用于沖刺，用于更快！再快一點！“滾開！”凌宵暴喝，
聲如驚雷。他手中長劍爆發(fā)出刺目的青光，一劍橫掃！劍光并非斬向敵人，
而是狠狠劈在前方的地面！轟??！堅硬的青石廣場被狂暴的劍氣犁開一道深溝，
碎石泥土混合著粘稠的血漿沖天而起，形成一道渾濁的屏障，暫時阻隔了側(cè)面撲來的敵人。
借著這瞬間的空隙，凌宵的身影終于突破重圍，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
狠狠沖向廣場盡頭那光芒流轉(zhuǎn)的巨大陣盤！距離在飛速拉近！十丈！五丈！三丈！
他甚至能看清云岫臉上細(xì)微的絨毛，看清她因劇痛而死死咬住、已經(jīng)滲出血絲的嘴唇，
看清她那雙驟然亮起、如同星辰般倒映著他身影的眼眸中，那濃得化不開的依戀與訣別！
“大師兄…”她終于發(fā)出了聲音，微弱得如同嘆息，卻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囂和殺意。
就在凌宵的手，帶著撕裂空氣的速度，
即將觸碰到陣盤邊緣那層無形的能量屏障的剎那——云岫眼中的光芒驟然一凝，
那抹染血的微笑猛地綻放，帶著一種凌宵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近乎神圣的決絕與安寧！
她一直死死按在陣盤核心符文上的、那只沾滿自己鮮血的小手，用盡生命中最后的氣力，
狠狠向下一壓！“這次…”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令人心悸的平靜，
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廣場上空：“…云岫不怕疼了！”嗡——?。?！整個流云峰，不，
是整個天地，仿佛都在這瞬間發(fā)出了不堪重負(fù)的哀鳴！以云岫跪伏的身體為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