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了搖頭?!拔抑皇怯憛捒吹揭粋€好項目,死于文書工作?!?/p>
秦嵐雙臂交叉?!澳銥槭裁礇]再回到工程領(lǐng)域?”
林深靠在他剛才正在擰緊的管道上。“因為生活,并不總是線性的。我有個兒子要撫養(yǎng),一堆法律爛攤子要收拾,而且,對那些偷工減料的合作伙伴,我再也沒有胃口了。維修工的工作很誠實。至少,沒人會在哪里有污垢這件事上,對你撒謊?!?/p>
一陣沉默,周圍只有建筑物低沉的嗡嗡聲。
“你在這里,太屈才了?!鼻?I see you, Brooks."Even if no one else does yet.
“我看到你了,林深?!彼龑χ帐幨幍姆块g低語,“即使,現(xiàn)在還沒有別人看到。”
數(shù)周以來,未來第一次感覺不再像一場艱難的談判,而更像一種充滿無限可能的序曲。
費爾蒙酒店的頂層露臺酒吧,琉璃與鉻合金交相輝映,是那種連成功本身都需要配上一份精致裝飾的地方。秦嵐的那五位候選人,正松散地站在露臺欄桿旁,用一種恰到好處、能被旁人聽到的音量,談笑著。
她是故意遲到的。她想看看,當(dāng)她不在場時,這些人的真實面目。
悅悅帶著她的畫具,安靜地坐在角落里,描繪著外灘的天際線。林深,自然不在賓客名單上。這本該是一場非正式的酒會,一個觀察男士們互動的機會,而不是一次需要救援的任務(wù)。
然而,秦嵐還是捕捉到了一些讓她下頜緊繃的對話碎片。
“你們不會真以為,她會給那個小丫頭那么大的決定權(quán)吧?”顧惟,那位資本合伙人,呷了一口威士忌,低聲說道。
“當(dāng)然是作秀,”石磊,酒店業(yè)的繼承人,接口道,“媒體喜歡這種‘現(xiàn)代灰姑娘’的故事。但是,一個維修工?這種頭條,可是一輩子都洗不掉的污點。”
建筑師路哲低聲笑了。“我聽說他幫著救了濱江壹號。大概以為憑這個,就能在餐桌上撈個位子吧?!?/p>
律師嚴(yán)序,整理了一下袖扣,語氣里滿是優(yōu)越感。“拯救一個項目,不代表你就有資格進入董事會,或者……進入一個家庭。那是完全不同的圈子,不同的級別?!?/p>
他們沒有注意到,秦嵐已經(jīng)走到了他們身后,直到悅悅手中的畫筆停了下來。
小女孩抬起頭,她的聲音清脆、稚嫩,卻帶著一種不容動搖的力量?!傲稚钍迨?,他能修好你們這種人,甚至都看不見已經(jīng)壞掉的東西?!?/p>
隨之而來的沉默,尖銳得足以割傷空氣。
秦嵐在任何人反應(yīng)過來之前,介入了。“悅悅,去吧臺給你自己拿一瓶蘇打水,好嗎?”她溫柔地說。
當(dāng)女兒走遠后,秦嵐轉(zhuǎn)向那幾個臉色各異的男人。“你們之所以會站在這里,是因為我曾相信,你們每個人都有足夠的自知之明,知道這不僅僅是關(guān)于我。如果你們連我女兒尊重的人都無法尊重,那么,你們已經(jīng)輸了?!?/p>
嚴(yán)序的下巴繃緊了?!拔覀冎皇恰?/p>
“我非常清楚你們‘只是’在做什么,”秦嵐冷冷地打斷他,“另外,鄭重聲明,濱江壹號未來的住戶,永遠不會知道‘董事會級別’和‘雜物間級別’有什么區(qū)別。他們只會慶幸,自己擁有能遮風(fēng)擋雨的堅固墻壁?!?/p>
空氣驟然冷卻。秦嵐在那些虛偽的道歉出口之前,轉(zhuǎn)身離去。
樓下大堂,她發(fā)現(xiàn)悅悅正坐在噴泉邊,用吸管攪動著杯子里的冰塊?!八麄儾幌矚g他?!睈倫傉f,這不是一個問句。
“他們不了解他?!鼻貚够卮稹?/p>
“他們根本不想去了解?!睈倫偡瘩g道。
這最后一句話,像一顆石子,硌在了秦嵐的心里,整個晚上都無法釋懷。
下周,她在公司的中庭,看到林深正站在梯子上,更換一盞閃爍的射燈。“有時間嗎?”她問。
他從梯子上向下望?!爱?dāng)然。您是想讓我去拿杯咖啡,還是拿把扳手?”
“都不是,”她說,“只是需要你的一點時間?!?/p>
他們坐在小小的員工休息室里,自動售貨機像老舊的冰箱一樣嗡嗡作響。秦嵐告訴他露臺上的事,告訴他悅悅的辯護,告訴他那個房間是如何瞬間變得冰冷。
林深聽著,前臂搭在膝蓋上,身體前傾?!奥犉饋恚麄兪窃诤葱l(wèi)自己的領(lǐng)地。”他最后說。
“這不僅僅是領(lǐng)地。他們中的一些人,和我的公司有待定的合作。如果他們認(rèn)為你有可能出現(xiàn)在畫面里,他們看待我的方式就會改變?!?/p>
他半開玩笑地笑了笑?!澳俏易詈眠€是離畫面遠一點?!?/p>
她心里某處猛地一緊?!澳阏J(rèn)為,面對偏見的答案,就是消失嗎?”
“不。我認(rèn)為答案是,選擇你的戰(zhàn)場,”林深說,“你不可能一次性贏得所有人的認(rèn)可,而且有些戰(zhàn)場,根本不值得你付出去戰(zhàn)斗的代價?!?/p>
秦嵐審視著他?!澳阏f的,聽起來很簡單。”
“并不簡單,”他承認(rèn),“但我在很多工地上待過,那里嗓門最大的人,往往也是最沒用的。我學(xué)會了通過觀察,當(dāng)所有人都退后時,誰還愿意扛著那根橫梁,來衡量一個人?!?/p>
那個周五,秦嵐帶悅悅?cè)チ藶I江的周末集市。本應(yīng)只是母女倆的時光,但走到一半,她們就看到了林深的兒子林諾,正排隊等著坐旋轉(zhuǎn)木馬。林深站在他旁邊,手里拿著兩串糖葫蘆,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這個城市真小?!鼻貚乖谒麄兡抗庀嘤鰰r說。
“這個集市更小。”他回答。
孩子們很快就跑開了,商量著誰要坐那匹白色的馬。秦嵐和林深站在欄桿旁,靜靜地看著。
“你知道,”秦嵐開口道,“悅悅是對的。你確實能修好,人們甚至都看不見已經(jīng)壞了的東西?!?/p>
林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旋轉(zhuǎn)木馬上?!拔易瞿切皇菫榱说玫秸l的贊譽?!?/p>
“我知道。這就是為什么,這對你這樣的男人來說,很危險。人們會以為,你不在乎被忽視?!?/p>
他轉(zhuǎn)向她,目光第一次與她完全交匯?!澳悄隳兀磕阍趺聪??”
“我認(rèn)為,有些人,恰好就待在他們最需要待的地方。直到……他們被另一個地方所需要?!?/p>
旋轉(zhuǎn)木馬慢了下來。悅悅向她揮手,林諾在她身邊笑得燦爛。秦嵐在那一刻的對稱畫面中,看到了一些東西:兩個歡笑的孩子,兩個守護的成年人。這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最好的那種心安。
但在集市溫暖的喧囂之下,來自露臺的暗流仍在涌動。她知道,那些男人不會簡單地從她的日程表上消失。他們的投資、他們的影響力、他們的看法,都與她的商業(yè)世界盤根錯生。而現(xiàn)在,她確信,他們中的某一個,會把林深看作一個競爭對手,而不再是一個無害的旁觀者。
秦嵐看著林深,他正專注地聽著林諾講述贏得一個巨型毛絨玩具的宏偉計劃。他完全不知道,她想,一股力量已經(jīng)在他的腳下悄然轉(zhuǎn)移。
“林深,”她輕聲說,“如果有人,想在這里讓你的生活變得更困難,你會告訴我嗎?”
他淡淡地笑了笑。“看情況。您是以總裁的身份問,還是以悅悅媽媽的身份問?”
“兩者都是。”
“那,”他說,“會的。但前提是,我自己先解決不了?!?/p>
這個答案,那種安靜的自信,那種不帶絲毫戲劇性的坦然,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里。秦嵐看到烏云聚集時,就知道暴風(fēng)雨即將來臨。她能感覺到,它們就在集市燈火闌珊處的不遠處,正在集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