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婚那天,國破了。喜慶的宮樂被凄厲的慘叫撕碎,漫天飛揚的不是禮花,
而是城破的烽火狼煙。我的駙馬,
那個昨日還與我花前月下、承諾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溫潤君子,為了護我,心口被長槍洞穿,
滾燙的血濺了我一身大紅嫁衣。火光映紅了半邊天,我被逼至摘星樓的最高處,退無可退。
樓下,是如潮水般涌入的敵軍,和他們馬上那個玄甲銀槍的男人。大夏鎮(zhèn)北將軍,霍昭。
我的死對頭,也是,我的索命人。我握著駙馬留下的匕首,凄然一笑,
只想隨我的國、我的愛人一同赴死??伤膭幼鞅任腋?。他縱身一躍,如蒼鷹搏兔,
帶著一身血煞之氣落在我面前,輕易奪走了我的匕首。他掐著我的下巴,
力道大得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跋胨??”他低沉的嗓音里滿是嘲弄,“沈月淺,
你的命是我的戰(zhàn)利品。從今天起,你是我霍昭的通房丫頭?!?我的人生,從云端跌入泥沼,
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從前朝最受寵愛的長公主,變成了敵國將軍府里,最低賤的通房丫頭。
霍昭的將軍府,遠比我們南楚的皇宮要肅殺、冰冷。這里沒有雕梁畫棟,只有鐵與血的味道。
我被兩個粗使婆子粗暴地押進一個簡陋的柴房,扒下身上那件被血浸透的嫁衣,
換上了一身最普通不過的粗布麻衣。布料粗糙,磨得我嬌嫩的皮膚陣陣刺痛?!肮鞯钕?,
哦不,現(xiàn)在該叫你月淺了?!逼渲幸粋€姓李的婆子,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
“將軍吩咐了,既然是通房,就得干通房的活。從今天起,這府里最低等的活,都歸你。
”我攥緊了拳,指甲深深嵌進肉里。亡國之辱,殺夫之仇,還有此刻的階下之囚。
一樁樁一件件,像是淬了毒的鋼針,扎進我的心臟。我沒有說話,
只是用一雙淬了冰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那婆子被我看得有些發(fā)毛,隨即惱羞成怒,
一巴掌扇了過來:“看什么看!一個亡國奴,還敢擺公主的譜兒?再用這種眼神看我,
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臉頰火辣辣地疼,可我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疼?還有什么,
比得上心里的疼。我知道,反抗是沒用的,只會招來更深的折辱。我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
我才有機會,親手殺了霍昭,為我的國,我的駙馬,我死去的子民報仇。這個念頭,
像一顆埋在焦土里的種子,支撐著我所有的理智和尊嚴。于是,我垂下眼,斂去所有情緒,
低聲道:“知道了?!?通房丫頭的活,是無休無止的折辱。我要在天不亮的時候就起來,
去冰冷的河邊浣洗全府下人的衣物,包括霍昭的。他的衣服上,總是帶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每一次搓洗,都像是在提醒我,是他,親手覆滅了我的家國。我的手很快就變得紅腫、開裂,
一碰水就鉆心地疼。洗完衣服,我要去劈柴、挑水、打掃庭院。
那些曾經(jīng)連端茶杯都嫌重的雙手,如今提著比我半個人還高的水桶,在青石板路上搖搖晃晃。
府里的下人,都以看我笑話為樂。他們會故意把水潑在我剛掃干凈的地上,
會把餿了的飯菜丟在我的食盒里,會用各種不堪入目的詞語嘲笑我這個“亡國公主”。
我一概不理,默默地做著一切。因為我知道,霍昭在看。他常常會站在二樓的回廊上,
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在院子里狼狽勞作。他的眼神,像是在欣賞一件有趣的玩物,
充滿了漠然的審視。他要的,就是摧毀我的驕傲,把我從一個高高在上的公主,
徹底碾碎成一灘爛泥。而我,偏不如他的愿。越是折辱,我越是冷靜。我忍耐著,觀察著,
尋找著一切可能的機會。我摸清了將軍府的布局,記住了巡邏兵丁換崗的時間,甚至,
我還偷偷藏起了一小塊磨尖了的碎瓷片。那是我唯一的武器。3一個月后,機會來了。
霍昭大勝歸來,在府中設(shè)宴慶功。酒過三旬,他遣散了眾人,獨自回到他的臥房。
作為他的“通房”,我被命令去伺候他沐浴。這是我第一次,離他這么近。臥房里,
巨大的浴桶升騰著氤氳的水汽,模糊了他的面容,
卻模糊不了他身上那股濃烈的、駭人的壓迫感。他赤著上身,
古銅色的肌膚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疤,每一道,都像是他赫赫戰(zhàn)功的勛章。
我端著盛著干凈衣物的托盤,低著頭,一步步走近。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
幾乎要沖破喉嚨。我藏在袖子里的那塊碎瓷片,被手心的冷汗浸得濕滑?!斑^來,給我擦背。
”他靠在桶沿,閉著眼,聲音里帶著一絲酒后的沙啞。我順從地放下托盤,拿起布巾,
沾濕了熱水,輕輕地貼上他寬闊的背。他的肌肉瞬間繃緊。就是現(xiàn)在!
我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厲色,另一只手猛地抽出碎瓷片,用盡全身的力氣,
朝著他的后心窩狠狠刺去!這一擊,凝聚了我所有的國仇家恨!“霍昭,去死吧!
”我嘶吼出聲。然而,我預(yù)想中瓷片刺入血肉的聲音,并沒有響起。我的手腕,
被一只鐵鉗般的大手死死攥住?;粽巡恢螘r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來,他睜開眼,
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里,沒有絲毫醉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譏諷?!熬蛻{這個?
”他輕而易舉地從我手中奪過那塊可笑的“武器”,兩指一捻,瓷片應(yīng)聲而碎,化為齏粉。
我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了。他……他根本沒醉!他一直在防備我!“亡國公主的刺殺,
就這點本事?”他冷笑著,一把將我從地上拽起來,粗暴地扔到了他冰冷的大床上。
我驚恐地尖叫起來,手腳并用地往后縮?!澳恪阋墒裁??”“干什么?”他欺身而上,
高大的身影將我完全籠罩,聲音里帶著殘忍的笑意,“你不是我的通房丫頭嗎?
自然是干通房該干的事?!?恐懼如潮水般將我淹沒。
我以為他會像對待一個真正的通房丫頭那樣占有我,用最直接的方式,給予我最徹底的羞辱。
然而,他只是掐著我的脖子,強迫我看著他。他的眼神,黑得像化不開的濃墨,
里面翻涌著我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有憤怒,有失望,還有一絲……痛苦?“沈月淺,
你就這么想死?”他一字一句地問,聲音壓抑得像是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我被他掐得幾乎窒息,
只能用眼神狠狠地瞪著他。想死?不,我不想死。我想你死!“我真該讓你看看,
你那個溫潤如玉的駙馬,還有你那個慈愛英明的父皇,到底是一副什么樣的嘴臉!
”他忽然低吼道,眼底竟泛起了一絲血紅。我愣住了。他這話是什么意思?“你以為,
我攻破上京,是為了這南楚的錦繡江山?”霍昭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自嘲的笑,
“我大夏兵強ма壯,要你這腐朽糜爛的南楚何用?”“我告訴你,沈月淺,
”他湊到我耳邊,聲音冰冷如刀,“如果我不來,今夜,你就不只是亡國,
而是會被你最敬愛的父皇,最深愛的駙馬,親手綁上祭臺,獻給天理教那群妖人,
當成練功的爐鼎!”“你會被他們吸干精血,變成一具人干!”轟——我的腦子,
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瞬間一片空白。他說什么?爐鼎?天理教?這怎么可能!
父皇那么疼我,駙馬……駙馬為了救我,死了?。 澳愫f!”我用盡全力嘶吼,
“你這個殺人兇手,你為了給自己開脫,竟然編造出這樣荒唐的謊言!霍昭,你卑鄙無恥!
”“謊言?”霍昭冷笑一聲,松開了我。他站起身,從床頭的一個暗格里,拿出了一卷密詔,
扔在了我臉上?!澳阕约嚎?!”密詔的紙張已經(jīng)泛黃,上面是我父皇再熟悉不過的筆跡,
蓋著南楚的傳國玉璽。我顫抖著手,展開密詔。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燒紅的烙鐵,
狠狠地烙在我的心上。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為求天理教“神使”庇佑,助南楚渡過危難,
父皇愿意獻上他八字純陰的嫡長女,也就是我,沈月淺,作為“圣女”,獻祭給“天神”。
而負責執(zhí)行此事的,正是我的駙馬,齊王世子,陸景行。信的末尾,
還附著陸景行的親筆回信,信中他表示,為了南楚江山,他愿意“舍小愛,成大義”,
并詳細規(guī)劃了如何在大婚之夜,將我迷暈后送上祭臺的每一個步驟。
那個說著要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人,親手為我鋪好了通往地獄的黃泉路。我如遭雷擊,
渾身冰冷,連一絲力氣都提不起來。原來,我的大婚,從頭到尾,
就是一場精心設(shè)計的獻祭儀式。我不是新娘,我是祭品。5“為什么……”我喃喃自語,
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巨大的背叛和荒謬感,幾乎將我吞噬。我不明白,
父皇為何要如此對我?陸景行……陸景行的愛,難道都是假的嗎?“為什么?
”霍昭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因為你父皇早就被天理教那群妖人蠱惑,
信了他們長生不老的鬼話。而你那位好駙馬,天理教答應(yīng)他,只要獻出你,
就扶持他做南楚的新皇?!薄爸劣谒麨槭裁磿馈被粽杨D了頓,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我,
“那是因為,他想帶著你從我布下的包圍圈里逃出去。不是為了救你,
而是為了把你交給另一邊的天理教妖人。我的前鋒營,只是恰好撞上了他?!彼?,
他不是為我而死。他是為了他自己的皇帝夢,死在了半路上。我一直以為的深情守護,
原來是一場笑話。我趴在床上,放聲大哭。哭我錯信了人,哭我可笑的愛情,
哭我那被至親之人親手斷送的命運。原來,我最大的敵人,從來不是眼前的霍昭。
而是我身后,那些我曾用生命去愛、去守護的親人?;粽褯]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
房間里,只剩下我壓抑不住的、絕望的哭聲。哭了不知多久,我終于哭干了眼淚,
只剩下麻木的空洞。我抬起頭,用一雙紅腫的眼睛看著霍昭,
聲音沙啞地問:“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你為什么要救我?”國破家亡是事實,
殺夫之仇……如今看來,更像是一場鬧劇??伤?,霍昭,明明是我們的敵人啊。
他完全可以讓我糊里糊涂地恨著他,為什么要把這血淋淋的真相,揭開給我看?
6霍昭沉默了很久。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在他臉上投下一片明明暗暗的光影。
“我與天理教,有不共戴天之仇?!彼従忛_口,聲音低沉,“我的妹妹,
就是死在他們所謂的‘獻祭’儀式上。”我心中一震。“十年前,
天理教還只是個在邊境流竄的小邪教。他們蠱惑人心,擄走少女,煉制丹藥。
我妹妹……當時只有十五歲,被他們擄走后,再找到時,已經(jīng)是一具干尸。
”霍昭的聲音很平淡,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可我卻能從中,
感受到那深入骨髓的恨意和痛苦?!拔一耸陼r間,從一個無名小卒,
爬到鎮(zhèn)北將軍的位置,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將天理教連根拔起。
”“南楚皇室與天理教勾結(jié),我早有耳聞。攻破上京,一是為了震懾,二是為了救你。
”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那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拔也檫^,你是他們計劃中,
最后一個祭品。只要獻祭了你,他們的妖法就能大成。我不能讓你,步我妹妹的后塵。
”原來是這樣……我與他,竟是同病相憐。他救我,不是因為什么男女之情,只是因為,
在我身上,看到了他妹妹的影子。我們之間,隔著國仇,卻又連著家恨。這命運,何其荒唐,
何其諷刺?!澳恰銥槭裁匆盐屹H為通房,如此折辱我?”我問出了心中最后的疑問。
如果只是為了救我,他大可以把我安置在別處,給我一個相對體面的身份。
何必用這種最傷人自尊的方式?霍昭的眼神閃躲了一下,避開了我的視線?!叭舨蝗绱?,
如何能瞞過京城里那些天理教的眼線?”他生硬地解釋道,
“一個被敵國將軍百般寵愛的亡國公主,和一個被肆意折辱的階下囚,你覺得,
哪個更不會引起他們的懷疑?”“只有讓你看起來……過得很慘,
慘到所有人都覺得你毫無價值,他們才不會把目光,再投到你身上?!彼睦碛?,
聽起來天衣無縫??晌遥瑓s總覺得有哪里不對。是因為……他剛剛在解釋時,
耳根處那一閃而過,不易察覺的紅暈嗎?7真相大白后,我的世界觀被徹底重塑。
我不再是那個一心只為復(fù)仇的亡國公主,而變成了一個夾在恩與仇之間,無所適從的可憐人。
霍昭沒有再逼我做那些粗活。他把我從柴房,換到了他主院旁邊的一個小跨院里。
院子里種著一棵海棠樹,環(huán)境清幽。他還派了一個叫小翠的丫鬟來伺候我。府里的下人,
見風(fēng)使舵,對我的態(tài)度也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從前的冷嘲熱諷,
變成了如今的小心翼翼,恭恭敬敬。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我整日待在院子里,
對著那棵海棠樹發(fā)呆。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霍昭。感激他嗎?可我的國,
確確實實是亡于他手。上京城破時,那些死去的無辜百姓,那些流離失所的孤兒寡母,
都是他一手造成。這筆血債,我無法視而不見。恨他嗎?可他救了我的命,
讓我免于成為祭品的悲慘下場。甚至,他還為我揭開了父皇與駙馬的虛偽面具,
讓我不至于死都死得不明不白。這份恩情,同樣重如泰山。恩與仇,像兩張巨大的網(wǎng),
將我密密實實地包裹起來,讓我喘不過氣?;粽阉坪跻仓牢业拿芎屯纯?。
他沒有再來打擾我,只是每天都會派人送來各種補品和精美的衣物。
那些曾經(jīng)只在宮里才能見到的山珍海味、綾羅綢緞,如今堆滿了我的房間??晌?,
卻再也找不回當初身為公主時的心境了。8平靜的日子,并沒有持續(xù)多久。
一個月后的一個深夜,將軍府里,突然響起了急促的警鐘聲。緊接著,
便是兵刃相接的廝殺聲,和凄厲的慘叫聲。我被驚醒,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小翠連滾帶爬地跑進來,臉色慘白:“公主,不好了!有、有刺客!好多黑衣人,見人就殺!
”我心頭一緊。是天理教的人!他們終究還是找上門來了!霍昭的計劃,騙過了世人,
卻沒有騙過那群喪心病狂的妖人。他們不死心,竟然直接殺進了守衛(wèi)森嚴的將軍府!“快!
躲到床底下去!”我當機立斷,拉著小翠就要往床下鉆。就在這時,房門“砰”的一聲,
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幾個手持彎刀,身穿黑袍,臉上畫著詭異符文的男人沖了進來。
他們眼中閃爍著非人的狂熱光芒,一眼就鎖定了我?!笆ヅ 睘槭椎哪腥寺曇羲粏?,
像砂紙摩擦過地面,“跟我們走吧!教主在等你!”我嚇得渾身發(fā)抖,
下意識地將小翠護在身后?!澳銈儭銈兪鞘裁慈耍」馓旎眨藐J將軍府,不怕王法嗎?
”我色厲內(nèi)荏地喝道。“王法?”那男人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在這大夏,
我們天理教,就是王法!”他說著,一步步朝我逼近。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難道,
我終究還是逃不過這個宿命嗎?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天神下凡,
擋在了我的面前。是霍昭。他手持一柄長劍,劍尖還在滴著血。他的臉上、身上,
也沾滿了血跡,有敵人的,也有他自己的?!跋雱铀?,先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彼穆曇?,
冰冷而決絕,帶著不容置喙的霸氣。9“霍昭!”為首的黑衣人,顯然認識他,
“你當真要為了一個女人,與我們天理教為敵?”“她不是一個女人。
”霍昭甩掉劍上的血珠,將我牢牢地護在身后,“她是我的人?!蔽叶阍谒麑掗煹暮蟊诚?,
看著他頂天立地的背影,心中一陣激蕩。這一刻,什么國仇,什么家恨,
似乎都變得不再重要。我只知道,這個男人,正在用他的生命,保護我?!安蛔粤苛?!
”黑衣人冷哼一聲,舉起彎刀,“既然你找死,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兄弟們,上!
拿下圣女者,教主重重有賞!”霎時間,十幾個黑衣人,如餓狼撲食般,
從四面八方朝著霍昭攻了過來。刀光劍影,殺氣騰天?;粽岩砸粩潮?,卻絲毫不落下風(fēng)。
他的劍法,大開大合,充滿了沙場上歷練出來的血腥和霸道。每一劍揮出,
都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必有一名黑衣人應(yīng)聲倒下。鮮血,染紅了我面前的地面。
戰(zhàn)斗血腥而慘烈。我看得心驚肉跳,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知道霍昭很強,
可敵人太多了。而且,他們招招都透著詭異,似乎不畏生死。漸漸地,霍昭的動作慢了下來。
他的身上,又添了數(shù)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不斷地從鎧甲的縫隙中滲出,將他腳下的土地,
都染成了一片暗紅色?!皩④?!”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是霍昭的親兵趕到了!他們加入了戰(zhàn)局,瞬間扭轉(zhuǎn)了頹勢。黑衣人眼見不敵,
為首的那人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突然從懷里摸出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趁著霍昭被其他人纏住的空檔,繞到他身后,朝著我猛地擲了過來!“小心!
”霍昭察覺到了危險,想也未想,猛地轉(zhuǎn)身,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我的面前。
“噗——”匕首,深深地沒入了他的后心。墨綠色的毒,迅速在他背上蔓延開來?!盎粽眩?/p>
”我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沖過去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他看著我,
嘴角卻勾起一抹虛弱的笑?!皠e怕……我沒事……”話音未落,他便再也支撐不住,
重重地倒在了我的懷里,昏死過去。10霍昭倒下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天崩地裂。
我抱著他,感受著他身體里不斷流逝的生命力,大腦一片空白。“將軍!”“快!傳軍醫(yī)!
”親兵們終于解決了剩下的黑衣人,亂糟糟地圍了上來。我像個瘋子一樣,死死地抱著霍昭,
不讓任何人碰他。“滾開!都滾開!”我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力氣,只知道,我不能失去他。
絕對不能。國仇家恨,在這一刻,被我徹底拋到了九霄云外。我只知道,這個男人,
是為了救我才身負重傷,生死不知。如果他死了,我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軍醫(yī)很快就趕來了。是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者,他看到霍昭背上那把墨綠色的匕首,
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笆恰娧夂怼臓繖C引!”老軍醫(yī)的聲音都在發(fā)顫,
“糟了……這毒,天下無解??!”天下無解。這四個字,像四把最鋒利的尖刀,
狠狠地扎進了我的心臟。我眼前一黑,幾乎要暈厥過去。不……不會的……他那么強大,
怎么可能會死?“軍醫(yī),我求求你,你救救他!一定要救救他!”我跪在地上,
不顧一切地磕著頭,“只要你能救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老軍醫(yī)看著我,
長長地嘆了口氣:“公主,不是老夫不救,實在是……無力回天啊。將軍他……準備后事吧。
”準備后事……我不信!我絕不相信!就在我徹底陷入絕望的時候,
一直在我身后默默流淚的小翠,突然拉了拉我的衣袖,
小聲說:“公主……奴婢……奴婢好像聽說過,我們南楚,有一種圣藥,叫‘還魂草’,
或許……或許能解將軍身上的毒?!边€魂草?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猛地抬起頭:“在哪里?在哪里能找到?”“在……在斷魂崖?!毙〈涞穆曇魩е耷?,
“可是……斷魂崖是禁地,周圍都是懸崖峭壁,還有毒瘴猛獸,
從來沒有人能活著從那里出來……”斷魂崖。我記起來了。那是南楚最兇險的地方,
也是傳說中,神仙居住的地方?!拔胰?。”我站起身,擦干眼淚,眼神里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小翠,你留下來,幫我照顧好將軍?!蔽覍π〈湔f完,又轉(zhuǎn)向老軍醫(yī),“軍醫(yī),
請你用最好的藥,無論如何,吊住他一口氣。等我回來。”說完,我不等任何人反應(yīng),
轉(zhuǎn)身就沖出了房間。斷魂崖又如何?刀山火海又如何?只要能救他,別說是一個斷魂崖,
就算是十八層地獄,我也要去闖一闖!霍昭,你等我。你欠我的,還沒還清。我欠你的,
也還沒還完。你,不準死!11夜色如墨,我偷了將軍府馬廄里最快的一匹千里馬,
朝著南楚的方向,一路狂奔。我的身上,只帶了簡單的干糧、水囊,
和那把霍昭送我的、用來防身的匕首。從大夏的京城到南楚的斷魂崖,快馬加鞭,不眠不休,
也需要至少七天七夜。我不知道霍昭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和死神賽跑。
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刮得我臉頰生疼。我伏在馬背上,腦海里不斷閃現(xiàn)的,都是霍昭的臉。
是他初見時,帶著血煞之氣的冷漠;是他審視我時,那玩味的眼神;是他將我貶為通房,
看我狼狽時的嘲弄;也是他,在得知我父皇和駙馬的陰謀后,
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痛苦;更是他,在天理教妖人面前,將我護在身后時,那頂天立地的背影。
還有他最后倒在我懷里時,那個虛弱的笑容。原來,不知不覺間,這個男人,已經(jīng)在我心里,
刻下了如此深刻的烙印。我曾經(jīng)以為,我對他只有恨??芍钡缴狸P(guān)頭,我才發(fā)現(xiàn),那種恨,
早已在日復(fù)一日的相處中,變了味道。我怕他死。我怕得要命。那種恐懼,
甚至超過了當初國破家亡時的絕望。馬兒不知疲倦地奔跑著,我的心,也跟著焦灼地燃燒。
一路上,我不敢有絲毫停歇,餓了就啃幾口干硬的餅子,渴了就灌幾口冰冷的水。
困意襲來的時候,我就用匕首在自己胳膊上劃一道口子,用疼痛來保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