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魔音穿腦夜房東張金花女士的《青藏高原》,是懸在我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
不定期就會落下來,給予我的耳膜和神經(jīng)致命一擊。那是某個被加班榨干靈魂的深夜,
我縮在只有半扇窗戶能透進星光的地下室里,吸溜著碗里最后一根泡面,
電腦屏幕上求職網(wǎng)站的慘淡紅光映著我同樣慘淡的臉。簡歷投出去如同石沉大海,
連個水花都吝嗇給我。胃里是廉價的酸辣,腦子里是更廉價的迷茫。
就在我對著屏幕上“很遺憾”三個字進行哲學思考時,那聲音,來了。它并非平地驚雷,
而是先以一種詭異的、仿佛老舊水管被強力疏通般的“咯吱”聲作為前奏,
尖銳地刮擦過地下室潮濕冰冷的空氣。緊接著,
一股磅礴的、完全失控的聲浪猛地砸穿了我頭頂那層并不厚實的地板,轟然灌入!
“呀啦索——哎嘿——那就是青!藏!高!嗷嗷嗷嗷——原——?。?!
”我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在油膩膩的鍵盤上,屏幕裂開一道細紋。
靈魂像是被一只無形巨手從七竅里硬生生薅了出來,在半空中被這魔音反復揉搓、撕扯。
那調子跑得如此任性,如此自由,早已掙脫了原曲的束縛,在荒腔走板的曠野上一騎絕塵。
高音部分更是宛如一千只被踩了脖子的鴨子,在垂死之際發(fā)出的、足以撕裂時空的悲鳴。
我整個人都麻了,像一尊被雷劈過的泥塑木雕,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
試圖對抗這音波攻擊帶來的生理性眩暈。每一次“高嗷嗷嗷原”的尾音上揚,
都精準地戳在我太陽穴上突突直跳的血管。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一個世紀,也許只有幾分鐘,
那足以讓百鬼夜行、神佛退避的魔音終于緩緩平息。取而代之的,
是沉重而富有節(jié)奏感的腳步聲,咚咚咚地從樓梯上砸下來,越來越近,
帶著一種宣告領地主權的威嚴。地下室那扇薄得像紙板的門被“哐當”一聲推開,
撞在墻上又彈回來。房東張金花女士龐大的身軀堵住了門口本就不富裕的光線。她紅光滿面,
額角還掛著剛才“引吭高歌”后興奮的汗珠,
穿著一件極其鮮艷、印滿了大朵牡丹花的真絲睡裙,
手里捏著一串油光锃亮的紫檀木佛珠——這佛珠,在她每次催租時捻動得最快?!鞍眩?/p>
小林?。 彼拇笊らT帶著未散盡的“高原”氣息,震得地下室嗡嗡作響,“還沒睡呢?
正好正好!”她一步跨進來,帶著一股濃烈的、混合了風油精和廉價香水的獨特氣味,
瞬間占領了這狹小的空間。我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后背抵在冰冷的墻壁上。
“剛聽大媽唱那歌兒沒?”她眼睛亮得驚人,像探照燈一樣掃射著我,
完全無視我臉上殘留的驚恐和痛苦,“《青藏高原》!多提氣!多敞亮!
是不是唱出了咱勞動人民的精氣神兒?”我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只能發(fā)出一個無意義的單音節(jié):“……呃。”“是吧!
”張金花女士顯然把我的沉默當成了最高級別的贊美,她猛地一巴掌拍在我瘦削的肩膀上。
那力道,足以讓我的鎖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整個人差點從椅子上被拍進地下?!靶』镒樱?/p>
大媽看你一個人在地下室窩著,怪沒勁的!整天對個破電腦,臉都熬綠了!這樣不行,
得有點精神頭!”她雙手叉腰,那件牡丹花睡裙在她壯碩的身軀上繃得緊緊的,
充滿了澎湃的生命力(或者說破壞力)。她微微前傾,帶著一種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興奮,
聲音又拔高了一個八度,震得我耳膜生疼:“哎,大媽有個好主意!
有沒有興趣……跟大媽組個組合?咱倆一起唱歌兒去!就叫……‘夕陽紅風暴’!怎么樣?
夠不夠勁爆?夠不夠響亮?”“夕……夕陽紅風暴?”我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剛才那《青藏高原》的余威還在神經(jīng)里橫沖直撞,現(xiàn)在又被這驚世駭俗的提議砸得暈頭轉向。
眼前仿佛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我和這位牡丹花睡裙女士并肩站在某個燈光刺眼的舞臺上,她引吭高歌,
而我,像個被雷劈焦了的背景板……“不!大媽!這不行!絕對不行!
”拒絕的話幾乎要沖破喉嚨噴薄而出。我的尊嚴、我的聽覺、我對音樂那點僅存的敬畏之心,
都在瘋狂拉響警報!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張金花女士那雙銳利的小眼睛,
像是無意又像是有意地,
掃過我攤在桌角的那張紙——一張被紅筆醒目地圈出了“三個月”字樣的催租單。
她手里捻動的紫檀木佛珠,速度明顯加快了幾分,發(fā)出“咔噠咔噠”細碎而緊迫的聲響,
在寂靜的地下室里格外清晰。那聲音像小錘子,一下下敲打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
拒絕的豪言壯語瞬間凍在了舌尖,硬生生被我咽了回去,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三個月房租。
那是我簡歷石沉大海、錢包日漸干癟的三個月。
是我在這個城市唯一能稱之為“窩”的、潮濕冰冷的地下室的鑰匙。一旦失去這把鑰匙,
外面初冬凜冽的寒風……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比地下室的陰冷更甚。
我艱難地吸了一口氣,地下室陳腐的空氣嗆得我喉嚨發(fā)癢。
我看著張金花女士臉上那混合了期待、不容置疑和一絲絲“你懂的”意味的笑容,
感覺靈魂深處某個角落發(fā)出了一聲絕望的嗚咽。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聲音像是從生銹的鐵皮罐子里擠出來,沙啞而微弱,
帶著一種認命的顫抖:“……好……好的,大媽。我……試試?!薄鞍ィ∵@就對了嘛!
”張金花女士臉上的笑容瞬間如同盛放的牡丹,
每一道褶子都洋溢著巨大的滿意和“孺子可教”的欣慰。她的大手再次重重地落在我肩膀上,
拍得我五臟六腑都跟著晃了晃?!澳贻p人,就得有這股子闖勁兒!跟著大媽,保管你紅!
大紅大紫!”她興奮地在狹小的地下室里踱了兩步,牡丹花睡裙的裙擺掃過堆在墻角的紙箱,
發(fā)出窸窣的聲響?!懊魈?!明天就開始排練!就在咱家客廳!地方寬敞!
大媽那兒還有好設備呢!”她豪氣地一揮手,仿佛要指點江山,
“咱‘夕陽紅風暴’的第一炮,就從社區(qū)中秋晚會開始!炸翻全場!”炸翻全場?
我眼前一黑,感覺不是去表演,而是去引爆一顆名為“張金花”的人體音波炸彈。而我自己,
就是綁在這顆炸彈上,即將粉身碎骨的那根可憐引線。絕望像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我。
未來一片黑暗,耳邊似乎已經(jīng)提前響起了那鬼哭神嚎的“夕陽紅風暴”,
以及臺下觀眾們痛苦扭曲的臉。2 夕陽紅風暴---張金花女士家的客廳,空間確實不小,
但此刻卻被一種難以言喻的“藝術氣息”塞得滿滿當當。正中央,
一臺老式卡拉OK機連著兩個碩大無朋的黑色音箱,像兩尊沉默的怪獸蹲踞在那里。
機器旁邊,立著一個同樣充滿年代感的、鍍鉻的落地麥克風支架,
麥克風頭上套著一個俗氣的大紅毛絨套子,像戴了頂滑稽的帽子。墻壁上,
掛滿了金光閃閃的亮片裝飾布,
角落里甚至還立著一個塑料的、一人多高的金色薩克斯模型——這品位,硬核得令人窒息。
張金花女士本人,則換上了一套更加“舞臺化”的裝扮。大紅的亮片演出服緊繃在身上,
勾勒出壯觀的輪廓,領口開得有點低,露出一點同樣金光閃閃的項鏈。
頭發(fā)用發(fā)膠固定成一個極其蓬松的高髻,
上面顫巍巍地別著一朵巨大的、同樣鑲滿水鉆的絹花。臉上妝容濃厚,
兩團腮紅打得如同年畫娃娃,假睫毛長得能當扇子使。而我,
穿著我唯一一件還算干凈的白色T恤和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局促不安地站在客廳中央,
像誤入異次元舞臺的迷途羔羊,手里被她強行塞了一個無線麥克風。“來,小林!精神點!
站直嘍!”張金花女士叉著腰,中氣十足地指揮著,“對,就站大媽旁邊!別離那么遠,
顯得生分!咱現(xiàn)在是一個組合,一個整體!要有臺風!臺風懂不懂?
”她調整了一下她那鑲鉆麥克風的位置,清了清嗓子,
用她那標志性的、極具穿透力的聲音說:“今天,咱就練咱的成名曲!《最炫民族風》!
節(jié)奏帶勁,老少咸宜,最適合咱‘夕陽紅風暴’打響頭炮!來,跟著大媽,
預備——”“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她猛地開嗓,聲音如同平地炸響的旱雷,
帶著一種毀天滅地的氣勢,瞬間灌滿了整個客廳。那熟悉的、自由奔放的跑調感再次襲來,
每一個音符都倔強地朝著意想不到的方向狂奔而去,音準在她這里,
仿佛只是字典里一個從未被查閱過的生僻字。我握著麥克風的手心全是汗,喉嚨發(fā)緊。
耳朵里是她那魔音穿腦的領唱,腦子里拼命回憶著原曲那洗腦的旋律,
試圖找到一絲可以依附的錨點。我小心翼翼地張開嘴,
想跟上那早已被大媽帶偏到九霄云外的調門:“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聲音細弱蚊蠅,
帶著明顯的顫抖和不確定,瞬間就被她那如同驚濤駭浪般的“愛愛愛愛——”給拍得粉碎,
連個水花都沒濺起來?!巴MM?!”張金花女士猛地一揮手,音樂戛然而止。
她皺著精心描畫過的眉毛,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小林!你這不行??!聲音太小!
蚊子哼哼似的!沒吃飯嗎?還有,你這調兒……怎么老想往原唱上靠?太死板!太沒個性!
藝術!要的是突破!是激情!懂不懂?”她幾步跨到我面前,
那朵巨大的絹花幾乎要戳到我臉上,濃郁的香水味混合著發(fā)膠的味道撲面而來?!翱粗遥?/p>
學我!”她深吸一口氣,胸膛夸張地起伏,然后猛地爆發(fā):“你是我天邊最美的云彩??!
讓我用心把你留下來(嗷嗷嗷)——!??!”最后那個“留下來”的“嗷嗷嗷”轉音,
尖銳、扭曲、直沖云霄,帶著一種不顧人死活的狂野。
客廳角落那個塑料金薩克斯仿佛都跟著共鳴,嗡嗡作響。巨大的落地窗玻璃也跟著高頻震動。
我被震得眼前發(fā)黑,耳膜刺痛,感覺靈魂都要被這一嗓子給吼出竅了。
我看著她因投入而漲紅的臉,那亮片衣服在燈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斑,
還有那眼中燃燒的、近乎狂熱的“藝術追求”?!岸藛??要這樣!放開了唱!
把心里的勁兒,都吼出來!”她喘著粗氣,眼神灼灼地盯著我,“別怕跑調!大媽告訴你,
調子就是用來跑的!不跑,哪來的特色?哪來的風暴?咱‘夕陽紅風暴’,
講究的就是一個‘瘋’(風)字!要瘋!要放得開!來,再試一次!”我握著麥克風,
指尖冰涼。看著大媽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聽著自己腦海里那點可憐的樂感在哀鳴、碎裂。
三個月房租的陰影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我閉上眼,
深深吸了一口混合著香水、發(fā)膠和陳年家具味道的空氣,再睜開時,
眼底只剩下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絕望的豁然。去他媽的樂感!去他媽的耳朵!去他媽的未來!
我猛地舉起麥克風,模仿著大媽那毀天滅地的氣勢,用盡全身力氣,
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
對著那黑洞洞的音箱吼出了被命運綁架的、扭曲變形的第一句:“留!下!
來(嗷嗷嗷嗷嗷)——?。?!”聲音嘶啞、高亢、完全劈叉,
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雞在垂死掙扎,比大媽的跑調更加慘烈,更加荒誕。
張金花女士愣了一下,隨即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笑聲,用力拍著我的后背,
差點把我拍趴下:“哈哈哈!對!對!就這個味兒!有內味兒了!咱‘夕陽紅風暴’,成了!
??!”客廳里回蕩著我那殺豬般的嚎叫和她豪邁的笑聲,
震得墻上那些廉價的亮片裝飾嘩啦啦地往下掉。角落里,那個塑料金薩克斯的模型,
在無人觸碰的情況下,似乎極其輕微地搖晃了一下。3 社區(qū)魔音秀---社區(qū)中秋晚會,
就在小區(qū)中心那個瓷磚斑駁、常年飄著廣場舞神曲的小廣場上舉行。
盞臨時拉起來的白熾燈勉強照亮了舞臺——其實就是用小區(qū)物業(yè)廢棄的幾張乒乓球臺拼起來,
鋪了塊皺巴巴紅地毯的簡陋臺子。臺下,密密麻麻坐滿了自帶小馬扎、塑料凳的街坊鄰居。
嗑瓜子的、哄孩子的、搖蒲扇的、交頭接耳嗡嗡嗡的,活脫脫一個大型社區(qū)茶話會現(xiàn)場。
空氣里彌漫著花露水、蚊香和廉價月餅混合的復雜氣味。我和張金花女士,
作為“夕陽紅風暴”,被排在倒數(shù)第三個節(jié)目。
前面是居委會主任字正腔圓但催眠效果顯著的詩歌朗誦,
以及小區(qū)幼兒園小朋友跳的、動作永遠慢半拍的《小蘋果》。觀眾席的氣氛,
在詩歌朗誦結束時達到了昏昏欲睡的頂峰。
主持人用帶著濃重本地口音的普通話報幕:“接下來,請欣賞!
由我們小區(qū)新成立的超人氣組合——‘夕陽紅風暴’!為大家?guī)?!《最炫民族風》!
掌聲歡迎——!”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帶著點好奇,更多的是應付。后臺,
張金花女士深吸一口氣,臉上是戰(zhàn)士出征般的肅穆。她用力捏了捏我的手,
低聲給我打氣:“小林!穩(wěn)?。∮涀≡叟啪毜木?!瘋!一定要瘋!臺風!拿出臺風來!
” 她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光芒四射的紅色亮片演出服,
還有頭上那朵在后臺昏暗燈光下依然倔強閃耀的巨型絹花。而我,
穿著她不知從哪里淘換來的、同樣綴滿廉價亮片的黑色馬甲,
感覺自己像個即將被推上屠宰流水線的、掛滿裝飾的待宰羔羊。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音樂前奏毫無征兆地、以最大音量猛地炸響!
那熟悉的、帶著強烈電子鼓點的旋律如同驚濤駭浪,瞬間席卷了整個小廣場!
張金花女士如同聽到了沖鋒的號角,一個箭步就沖上了臺!那氣勢,宛如猛虎下山!
她一把搶過舞臺中央的立式麥克風(無視了旁邊給她準備好的無線麥),另一只手高高揚起,
朝著臺下用力揮舞!“嗨起來!家人們?。 彼拇笊らT透過麥克風,
如同加了擴音器的火車汽笛,瞬間蓋過了震耳的音樂前奏。
臺下的嗑瓜子聲、聊天聲戛然而止。所有街坊鄰居,無論老少,齊刷刷地抬起頭,
動作整齊劃一得如同訓練有素的士兵,臉上寫滿了猝不及防的驚愕。
前排一個正打瞌睡的老大爺被驚得差點從小馬扎上翻下去。我被她這開場震得頭皮發(fā)麻,
硬著頭皮,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跟了上去,僵硬地站在她旁邊,
像個被臨時抓壯丁充數(shù)的背景板。前奏結束,張金花女士猛地一跺腳,
整個乒乓球臺拼成的舞臺都跟著晃了晃。她氣沉丹田,用盡畢生功力,
吼出了那石破天驚的第一句:“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
”依舊是那熟悉的、自由飛翔的跑調!但這一次,
在戶外空曠的環(huán)境和超大功率音箱的加持下,威力呈幾何級數(shù)暴增!
那聲音如同實質的音波巨炮,轟然炸開!前排幾個靠得近的大媽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
臉上的表情從驚愕迅速過渡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扭曲。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排練時那種破罐破摔的“瘋勁”在巨大的羞恥感沖擊下瞬間瓦解。輪到我的部分,我張著嘴,
喉嚨卻像是被水泥堵死,
出幾個微弱破碎、完全不成調的音節(jié):“綿…綿的…山…下…”聲音小得連我自己都聽不清,
瞬間被淹沒在她那排山倒海的“愛愛愛愛——”和震天響的背景音樂里?!奥曇?!小林!
聲音!”張金花女士在唱完自己部分的間隙,猛地用手肘狠狠捅了我一下,眼神凌厲如刀,
壓低聲音吼道,“話筒!吃話筒!喊出來?。?/p>
” 她甚至把她那個立式麥克風粗暴地往我嘴邊懟了一下。我被她捅得一個趔趄,
話筒的金屬頭差點磕掉我的門牙。在巨大的壓力和那麥克風懟臉的物理刺激下,
我最后的理智徹底崩斷!去他媽的!死就死吧!當副歌那標志性的旋律再次響起時,
我猛地閉上眼,不再去看臺下那一張張痛苦面具般的臉,用盡全身力氣,
脖子上的血管根根暴起,發(fā)出了一聲前所未有的、絕望的咆哮:“留!下!
來(嗷嗷嗷嗷嗷嗷嗷)——?。?!”這聲音,比我在地下室排練時更加慘烈,更加歇斯底里,
像瀕死的野獸發(fā)出的最后嘶鳴,音調之高、之破、之扭曲,完全超越了人類聲帶的極限!
甚至蓋過了大媽的魔音和震耳欲聾的伴奏!整個小廣場,瞬間死寂!時間仿佛凝固了。
嗑瓜子的手停在半空,搖蒲扇的動作僵住,哄孩子的母親忘了捂住孩子的耳朵,
連蚊子在燈光下飛舞的軌跡都清晰可見。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目瞪口呆地看著臺上那個穿著廉價亮片馬甲、面目猙獰、發(fā)出非人聲響的年輕人。一秒。
兩秒。然后,如同堤壩決口!“噗——哈哈哈哈哈哈?。。。 辈恢钦l先憋不住,
爆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狂笑。緊接著,像是引爆了連鎖反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哎喲我的媽呀!笑死我了!哈哈哈哈!”“這動靜……絕了!比殺豬還精彩!
”“不行了不行了!肚子疼!哈哈哈!”笑聲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整個廣場!不是禮貌性的,
不是稀稀拉拉的,
是那種捶胸頓足、前仰后合、眼淚狂飆、幾乎要背過氣去的、毫無保留的爆笑!
大爺大媽們笑得直拍大腿,小孩子在大人懷里笑得打滾,
連平時不茍言笑的保安大叔都扶著旁邊的樹,笑得肩膀一聳一聳。我和張金花女士,
如同兩個自帶笑點發(fā)射器的活寶,站在舞臺中央,
沐浴在這片由我們親手制造的、山呼海嘯般的笑聲浪潮里。
張金花女士顯然把這驚天動地的笑聲當成了最熱烈的歡呼和最崇高的贊美。
她臉上綻放出無比燦爛、無比自豪的笑容,愈發(fā)賣力地揮舞著手臂,
用她那驚天地泣鬼神的歌喉,更加投入、更加跑調地唱了下去。
她甚至還即興加了一些扭腰擺胯的舞蹈動作,
那身緊繃的亮片衣服和頭上的巨大絹花隨著她的動作瘋狂搖擺,視覺效果極具沖擊力。而我,
在吼出那破音的一嗓子后,反而有種詭異的、破罐子破摔后的輕松。
看著臺下笑得東倒西歪的人群,看著身邊這位沉浸在自我藝術世界里的“風暴中心”,
一種荒誕的、近乎悲壯的勇氣竟然油然而生。我索性也放開了,雖然嗓子已經(jīng)啞得不行,
但依舊努力地跟著嘶吼,努力地模仿大媽那“瘋魔”的臺風,動作僵硬夸張如同提線木偶。
我們的歌聲(如果那能稱之為歌聲的話)與臺下經(jīng)久不息、越來越響亮的爆笑聲,
形成了一種極其詭異又無比和諧的混響,回蕩在小區(qū)中秋的夜空下。